29、旧事（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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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前万薇勇敢地与父母做了一次争斗，只留下一封信后，离家出走了。她在信里明确地表达自己想过一个安静的暑假，而不是在每一天忙碌的辅导课中度过。与其傀儡般地接受父母为她制定得精确到分秒的学习计划，还不如毫无征兆地直接逃离，也给父母上一课。
她当年就是这么想的。
初三时为了中考，她逼着父母给她办身份证。其实身份证不是必要的，有很多同学都拿着户口本去考场。其实，她在那时候就已经开始为离家出走做准备了。
万薇拥有自己的第一张身份证，心情奇妙，仿佛已经拥有了自己人生的决定权。在高一结束后的那个暑假，她很快就开始行动。收拾两套衣服，背上书包，带着存下的八百块钱，到火车站买了最近一趟去丘南市的火车票后，还剩三百块钱。
火车在晚上九点发车，她怕待着候车厅容易被发现，索性把手机关机，一直躲在厕所，直到广播里喊着检票时间只剩五分钟，她才左顾右盼地跑出厕所，赶在最后的时间上了车。
随着“哐当哐当”的声音，火车缓缓开动，带她离开禁锢了她十几年的牢笼，带她奔向一座未知的城市，那里有她期待已久的自由。尽管她买的是卧铺票，但她整夜激动得没法闭眼，一直听着车轮与轨道摩擦的声音，就像听着自己的心跳声。
第二天早上八点，火车到站。万薇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手机开机，给姑姑付茜打了一个电话。
付茜的睡眠很浅，夏日的黑夜也有失眠的蝉在唱歌，歌声里没有日间的高亢之情，萎靡不振地低吟着，一唱就是一个通宵，可能是它们失恋了。日出后，成群栖息在树木上的蝉好像收到了统一的指令似的，知了…知了…鸣叫不止。搞得她一晚上没睡着，正翻看手机里的楼盘信息，看到了万薇的来电。
“喂……？”
付茜提了提嗓子，让自己的声音变得精神些。
“姑，我离家出走了。”
“哎呀，什么！”付茜惊叫一声，耳边的手机差点没拿稳，“万薇，你现在在哪！？”
“刚下火车，丘南市北站。”
“呼……”付茜舒坦地顺了口气，又提着嗓子对万薇说：“在原地别动呀！我让陈叔去接你！”
付茜把万薇的手机号给了陈叔，陈叔一分钟不耽搁，开着车很快到了火车站出口，找到了万薇。陈叔说付茜吩咐把她先带回家休息休息。
“这孩子准是一夜没睡！”
这是陈叔转述的付茜的原话。
但万薇却坚持必须先去医院看看付茜，因为她早已对她这位远嫁异地，又病重入院的忘年交姑姑思念成疾。如果是这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懂她，那一定是付茜，是他父亲同母异父的妹妹。
她们俩经常聊天。大部分是万薇对付茜倾诉着自己又被怎么样逼着上这个辅导班，完了又去那个兴趣班。她知道付茜病重了，却不知道是什么病，应该是恐怖得接近无药可救的病，大人们没人愿意告诉小孩到底什么病。
万薇走进病房的时候，付茜刚做完晨检，两个护士正帮她把身体上的仪器线摘下。
“哎呀，你这孩子！”付茜坐起来，枯黄的脸上陡然明朗，喜出望外地说：“怎么也不打声招呼就来啦！是想给我惊喜呀，还是惊吓呀？”
“提前打招呼那还能叫离家出走吗？”
万薇顽皮地也想对付茜开个玩笑，可是，看到付茜的状态后，她的脸好像僵住了，没办法做出笑脸来。
“还没跟你爸妈说吧？”
付茜对万薇招手，让她过去。
万薇摇摇头。她的脸做不出开心的表情，但能藏住悲伤。她一步一步走近付茜，已经轻微近视的双眼才慢慢看清付茜脸上的一道道皱纹，让她看上去老了许多岁。
“别担心。”付茜紧紧拉住万薇的手，“我来跟他们说。”
这句话瞬间打开了万薇的泪腺，眼泪泉水般夺眶而出，她紧咬双唇想憋回去，可泪痕已经滑到嘴角。她抖着瘦如纸片的身体，只好放声大哭一场。付茜怜惜地帮她拭去脸上的泪水，看着眼前这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少女怎能不让她心疼呢？
“没事，这个夏天可热闹啦，你等会儿就看见了。前阵子的小白太闹腾了，不过，我找了个小老师管着他，现在变得可爱多啦！”
付茜把万薇拥入怀里，右手刚扎完针，她只能用左手一下一下地轻轻地拍着万薇的背。她理解这孩子从小就让父母充满着期望，接受父母高强度的“好孩子”培养计划，但唯独缺失了父母的爱和关心。
或者这样说，父母以为的一切都为孩子好而逼孩子做的事，往往都会成为父母和孩子之间难以逾越的鸿沟，不能妥善解决的话，将是孩子一生都无法摆脱的阴影。
等万薇情绪稳定下来，付茜打电话联系万薇的父母，也就是自己的哥哥和嫂子。能听得出来，他们被万薇写的信吓得语无伦次，焦急万分。她的嫂子在电话里哭闹地说后悔把孩子逼得太紧。付茜说万薇是来找自己的，人已经到了，自己会照顾好她，不用担心。
吃过午饭，付茜再次吩咐陈叔把万薇送回家里。接下来，就是万薇和梁博的第一次相遇。
凤阳路的那个小别墅，萧广平买完两年后才交房。也正是在这两年的时间里，他的事业惨遭打击，他的发妻患上重病。夫妻俩从结完婚就开始创业，奋斗的目标就是一个小别墅。付茜到去世也没能住进来，这是萧广平的一大遗憾。
车子开进院里，万薇还没下车就听见一阵乐呵呵的笑声。院子里的空地上一个大男孩和一个小胖男孩围着一个小土坑在挖土。
小男孩发现车子里有个陌生的面孔，丢下手里的铲子就跑到车前，敲着陈叔刚要打开的车门，闹喊道：“陈叔，陈叔，这是谁啊？”
“这是姐姐。”陈叔对萧白呈说，“往后退，我要开门了。”
万薇犹豫了几秒才打开车门下车。明明是酷热的夏日，她却哆嗦着身体站在院子里。那个大男孩向她走来，高大魁梧，步态中透着书生的文雅，清新俊逸的五官在烈日下熠熠生辉。
“你好。”梁博面无表情地对她打了个招呼。
她却回以梁博一个发现新大陆般的震撼的微笑，心脏扑通扑通的加速狂跳。他像一束光，不，他像一块发光的金子，是她此刻人生定格的珍贵财富。
“什么姐姐，我没见过！”
萧白呈皱着他的小小眉头，心生坏计，走上前推了一把万薇。
陈叔要把萧白呈拉开，看见离他更近的梁博先出手，他就停住动作警告道：“再这么没礼貌，晚上我就告诉你爸爸！”
万薇对付小孩自有一套，她稳住身体后，蹲下来，保持着与萧白呈一样高的视线，对他先解释道：“我可见过你，你妈妈给我发过你的很多照片。我爸爸是你妈妈的哥哥，所以我是你舅舅家的姐姐，你是我姑姑家的弟弟，我们就是姐弟。”
“啊？”萧白呈显然没搞懂这绕口令般的亲戚关系。
“第一次见面没给你买礼物，但是我会做巧克力蛋糕，你要不要吃？”
万薇拿出诱惑小孩的绝杀技能。萧白呈只听见巧克力三个字，就欢喜地在院子里蹦起来。还没尝到成品呢，就已经被万薇折服。其实，她自己也只比萧白呈大五岁而已，做蛋糕的兴趣班当然还是父母给报的，他们说多个技能多条路，技多不压身，学！
“你们刚刚在干什么？”
她看见梁博的两鬓流下豆大的汗水，而且对刚才进门时听到的笑声有些好奇，便问道。
“我们在种树！”
萧白呈更为兴奋。前一秒还行使坏推人家，下一秒又拉着人家的手去参观他和梁博刨出的一个小土坑，土坑旁边立着一棵没拆营养膜的小树苗，稀稀拉拉的叶子有呈椭圆形的，也有呈卵形的。
“夏天种树，能活吗？”万薇提出不解。
“只要有信念，它就会活下去。”
梁博终于开了金口，说了这么一句话。
万薇当时听着这话就像一碗高营养的鸡汤，能把人的精神喂足喂饱，勇往直前，不惧困难。多年后，再想起这句话，才明白这话纯属瞎扯！那棵柚子树能活下来的最主要的原因之一，就是丘南市一年四季，雨水充沛富足，气候温暖湿润。
那天下午，万薇就在厨房动手做蛋糕。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看向辅导萧白呈课程的梁博。有条物理学的基本理论总结得不错——同性相斥，异性相吸。她的目光就是被异性的梁博吸住了。
那时，萧广平家里再没有余钱请保姆了，唯一还雇着陈叔，工资还又降又拖的。陈叔却从不埋怨，也不离开，自己动手担起了保姆的责任，做的饭菜那叫一个黑暗料理。
万薇来了之后，萧白呈觉得自己掉进美味甜品的世界里。就算梁博为辅导作业而对他发火，他也全然不计较了，眼睛和大脑里全是蛋糕。再加上万薇还会烧几个拿手菜，萧白呈彻底地臣服于她，称她为万姐。
和萧白呈相反，梁博越来越沉重。一方面是他时刻担忧着雇主付茜的身体状况。作为一个即将成年的理智男子，他已经能捕捉到一些成年人想隐瞒小孩的信息——付茜快要不行了。一方面是他对付茜承诺过，会教好萧白呈。因此，他给自己增添了很多责任和压力，对待萧白呈的态度也更严肃了。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旧事（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