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王宫纪事》无命公子

4、花寻

　　水。
　　我慢慢将自己浸入一潭清泉，任水流静静地冲洗我的身体。
　　我从未想过，我的双手，还能碰到水，是如此让人看一眼就满心欢喜的清泉。
　　我张开口来，喝了一口，清清甜甜的凉从喉咙一直浸润到丹田，我第一次觉得水给人的安慰原来并不逊于酒。
　　如果可能，我想我情愿死在水中。

　　我将自己埋在水底沉陷着，面朝潭底，细细抚摸泉底的光润细滑的石头，一颗一颗在手心辗转，可是我看不清它们的模样，大概如果我能看见，也只是它们的幻像，就像如果此时，岸上若有人看我，大概会以为我只是水底一具沉尸。

　　一道红绫无声无息地卷过来，将我拦腰裹住，像钓鱼一般将我钩起来，甩下空中。
　　于是，我“啪”一声掉落姹女早就准备好的丝缎上，配合地挺了一下腰身，然后不动了。

　　然后我发现我的伎俩并没有逗得姹女的喝彩，因为她其实是背对着我。

　　姹女，真是武艺过人呢，居然背着身都能分毫不差，还是你一直在倾听我的气息呢？我真是感激不尽呀，因为好久都没有人如此关注我了。
　　话音未落，那匹红绫突然又平地而起，裹着我摔向水面，然后我听到自己的面颊和水面发出清碎的“啪”一声，便再次如一尾活鱼一般被甩落。
　　饶是我及时闭上眼睛，但口鼻还是呛了一大口水。

　　真是个狠心的女人，我揉揉被摔痛的耳鼻，低声咒骂着。

　　话音未落，白光一闪，我瞥见姹女手中那柄短剑又凌空飞到我的面前，吞吐出捉摸不定的光芒。

　　喂，我说姹女，你不至于吧，你摔也摔了，还要弄刀动剑呀！
　　我有些愤愤不平，看着短剑飞舞过来，如一只热带的蚊子发出嗡嗡的声音，昨天不还是被我抱在怀里么？今天就又冷若冰霜。
　　我一个趔趄，被自己长长的头发和胡须绊倒在地。
　　我算是明白了，姹女，她是我的前世的冤家。

　　我闭上眼睛，任凭姹女宰割。

　　滋……
　　我听到短剑滑过肌肤的声音，明明是刮骨利刃，从我的肌肤掠过时却是如此轻柔，就像情人的手在不停触摸，游移不定，或者，又只是凌迟前的恐怖序曲呢？

　　可是脑袋上的重量一分一分在减轻！
　　我从尘埃中微微睁开一道眼缝，终于发现那柄匕首其实是在剃去我凌乱的须发，胡须自然是须臾而尽，头发也拦腰被截开。

　　然后一堆衣物从天而降将我埋在下面，然后我才从衣物的缝隙里听到姹女冷漠而讥诮的声音。

　　现在距离乘龙宴开始的时间还有十分钟时间。倘若十分钟之内你不到，宫殿的大门就会关闭，然后一切成空。

　　姹女转过身兀自去了，自始至终，她没有看我一眼，仿佛是根本不曾认识我。
　　我想起那天那夜她在我唇间齿下微微的颤抖的疼痛，叹了口气。

　　乘龙会。
　　大殿上空挂满红色的灯笼，合欢鱼的嘴唇对着嘴唇嬉弄着一颗玉珍珠，是一种不知疲倦的游戏，相思宝树上挂着异域中传说着擦一下就会出现巨人的神灯，不用灯油也能发亮，在珠玉上蒙上七色的绢绡就会出现七色的迷朦的光，仿佛夜月下水气中隐约的解语花。
　　丝竹喧喧。

　　传说中风月大陆上的大小王国的王子都到了，就在今晚，风月大陆上第一美人----黍离宫的公主花寻将会选出她的佳偶。

　　厚厚的宫门在我身后缓缓关闭，我在目迷五色中看到王子们交陈着焦急和期待的表情，然后看到高高的玉座上那个女子，仿佛生在云间。

　　花寻。
　　我看到她的秀发像云山一样朦胧，我看到她的眼眸像春水一样醉人，我看到她似曾熟悉的依稀轮廓，竟能幻化成蝶，成就世间罕见的绝色，若山涧一线天内一朵玲珑花，只为深深一见，不惜身坠孤崖。

　　花寻公主的第一个考验：如果能娶到公主，你们愿意用什么来交换呢？
　　王子们面面相觑。
　　然后一个个站起来说出他们的答案。
　　王子甲：我愿意用两车珠玉，全是海外的商船自异域带来，每一颗都有鹅蛋那么大！！！

　　良久，方听到花寻一声轻笑：那些珠玉本不是你的，有什么可贵？
　　然后王子乙站了起来：我愿意为了公主，亲自蹈海剥贝寻珠，凑满九百九十九颗，见证小王对公主天长地久的爱恋。

　　花寻沉默了一会，幽幽叹息一声：你可真是残忍，你居然忍心将近千个贝壳一个个亲手杀死，这血淋淋的爱恋，我宁愿不要。

　　然后王子丙站了起来：小王不才，情愿以二十座城池迎娶公主。

　　花寻没有出声，身边的一个面如满月的男子却笑道：可笑，二十座城池，如果大虺国想要，这风月大陆的所有城池，便都是我们的，又何必要你送。
　　我想了一下，知道他便是虺国的王子花螟，也便是花寻的哥哥吧。

　　然后王子丁站了起来：如果能迎娶公主，小王甘愿放弃王位富贵，追随公主到海角天涯，公主想要的，就是天上的月亮，小王也要想法摘了来。

　　花寻尚未作声，姹女按剑而起：花言巧语，那你现在便去将月亮摘了来！
　　……

　　五次三番下来，座中的王子们已经只剩下寥寥三四人，现在即使最傻的笨蛋也会知道，这场盛大的乘龙会，极有可能只是公主花寻的一场心血来潮的玩笑，她哪里有诚意要嫁给他们呢？
　　可是，风月大陆的王子们已经都在这里，如果她一个都不嫁，岂非无人可嫁？！
　　这时候我看到公子角，仍在筵席一个显著的位置旁若无人的大吃大嚼，明明是不合礼仪，可是如此无礼的事情在他做来，却似乎是理所当然，谈笑自若的眉目居然历历如一幅山水画，风清月朗。
　　似乎身边一个个王子的沦陷丝毫影响不到他的兴致。
　　或许只有他，才是我的劲敌。

　　可是如果，如果花寻真嫁了公子角这样的男子，也是一种归宿吧。
　　这个念头将我自己也吓了一跳，如果我这样想下去，今晚我已经不战自败。
　　可是我并不想和谁争什么，即使是花寻。
　　可是这不是姹女所希望的结局。
　　于是我叹了口气，凝聚些心神，开始思索击败公子角的良策。

　　这时候已经只剩下公子角和另外一个王子了。
　　那个王子站起来，眼睛狡猾地转了转，道：虺国富甲天下，公主已经什么都有了，哪里还需要什么来交换呢？
　　花螟沉声道：那你的意思呢？
　　那个王子拍了拍自己的左胸：小王只有一颗真心，它在我看到公主的第一眼，就已经为公主所有了，如果公主不要，小王就终生不娶，虚位以待公主。
　　大概他想着反正已经不剩下几个王子，想施苦肉计吧。
　　可是话音未落，突然惨呼一声，眼睛一白，低头看见胸间一柄利剑，正插在他的心上。

　　空口许诺是我最痛恨的事情，所以如果要不使诺言成空，这才是最好的保证，你的心就再不会有别人了。

　　出手的人是王子角。
　　角抽出长剑，慢慢用一方雪白的手帕擦拭掉剑上的殷红的血，一滴一滴。

　　现在只剩下花寻和我两个人。
　　花寻叹了口气，那你呢，你用什么来交换？

　　公子角长剑归鞘，笑道：长生不死心法。

　　这下不禁是花寻，就连花螟也站了起来：什么，你说什么？

　　长生不老心法，上古的玄澹宫也不过能做到不老，怎么可以不死？即使昭明已经做到风月大陆的帝魔尊，也还是能感觉到自己在一寸一寸地变老，所以才连帝国王都不要了，去海外寻找长生不死心法。
　　而眼前这个神丰玉润的公子角居然可以说自己有长生不老心法。

　　花螟走下此时已经空荡荡的大殿，一直走到王子角身前七步，沉声道：你果真有长生不死心法？
　　公子角微微一笑：花寻公主，他，可是果真嫁我？

　　花螟没有说话，转过头望着花寻。
　　花寻她正在看我。

　　花螟在花寻处没有看到答案，转过头来慢慢道：角，其实你应该明白，既然你已经来了这里，不管你娶不娶得到花寻，只要你不交出长生不死心法，你是不能活着离开的。
　　花螟拍了拍手掌。
　　大殿的尽头便涌来两队魔兵，刀剑出鞘虎视着公子角。
　　我想花螟大概会破釜沉舟，不惜鱼死网破的一战。空气中的空气开始紧张到几乎可以点燃。

　　然后我看到公子角的嘴角滑过一丝诡异的微笑，他突然转过身来直面着我，长剑一指：其实长生不老心法就在此人身上。

　　花螟淡淡道：阁下不必耸人听闻，他此刻，只不过是一个废人罢了。

　　公子角道：传说之中，上古时期，曾有仙人度海而来，可以不死，因为他们有长生不死心法，后来仙人们招致魔界的追杀，迫他们交出长生不死心法，仙人们虽然可以不老不死，可是并不能摆脱被诸魔俘虏并凌虐的命运，于是一部分仙人逃到九重天外，那是魔王们法到达的地方；一部分被上古魔王囚禁于至阴至寒的羽渊，加上了沉重的封印；最后一部分化身为人类，进入六道轮回，成为人间的帝王家族。

　　花螟道：这些我也知道，又有什么奇怪，虽然有几位仙人就在羽渊最底面，但是即使是我的父王昭明，也没有办法对抗羽渊的寒气，否则他又何必远赴海外，寻找海外的仙人？

　　公子角笑道：这正是问题所在，人间的帝王，因为他们是仙人后裔，被仙人在冥冥之中庇佑，才会有可能修炼到极为高深的法术，和魔族对抗，其实传说之中羽渊在这万年来并不是无人能入，至少在三千年前，花都大帝就曾下到羽渊，取得三界至宝龙珠，奠定了人类数千年的辉煌。

　　花螟沉吟着：你是说，流着帝王之血的人可以对抗羽渊内的阴寒，下去寻找那些被封印的仙人，找寻长生不死心法？！

　　公子角仰天哈哈大笑：该说的我都说了，花寻公主，现在你该嫁给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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