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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沉进你眼中的湖水 ...

  •   第四章

      聂峰车开得很快很冲,陈与非晚饭喝多了啤酒头正有点昏乎乎,左右不停变道时车身甩来甩去,很快她就觉得不舒服了,拉着车门上的把手连声道:“慢点慢点,我晕车。”
      聂峰不出声,车开得更快,根本不理会路边限速的标志。陈与非觉得不太对劲,左右看看,已经出了中山门,两边的行道树高大浓密,这根本就是往东郊风景区去的路。
      晚上的中山陵风景区没有游人,马路上只有昏黄的路灯,照出满地树影,很是有点鬼气森森。陈与非心里发毛,看向聂峰大声说道:“你带我去哪里?快停车,我要回家!停车!”
      聂峰嘴唇绷紧,看也不看她,握着方向盘在道路上飞速行驶。陈与非真有点怕了,过去夺他的方向盘,聂峰推开她,一脚把煞车踩到底,轿车吱嘎响着,停在林荫深处一条不知名的小路上。
      陈与非喘着粗气开门,车门当然已经锁死,她摸索着按下副驾驶座这边的车门控制键,刚听到卡答一声响,左腕已经被他握住:“怎么,我说过的话这么快你都忘了?”
      “我管你说的什么屁话!放开我!”陈与非挣了又挣,他握得死紧,她气恼地挥拳打去,另一只手也被困住。
      “我提醒过你,陈小姐,你应该不是记性这么差的人!”
      “我也提醒过你,你没有资格管我的事!松手!”
      聂峰笑了:“我就是松开手,你以为你能跑得过车吗?”他说着,松开双手,向后坐进座位里,好整以暇地摸出根香烟放进嘴里,打火机啪嗒一声亮起一小朵红蓝火焰,照得他脸上表情很莫测。
      陈与非瞪着他,再看看外头的树林,沉声道:“我告诉你姓聂的,你这是非法拘禁,小心我报警!”
      聂峰耸耸肩,深吸一口烟,朝她的方向吐出来:“悉听尊便。”
      陈与非当真摸出手机按通110,激动地把自己的情况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警方接警后说十分钟之内到达。合上手机,陈与非狠狠看聂峰一眼,脸上带起了胜利者的微笑,坐进座位里环抱双手,决定不再跟这人多啰嗦一句。
      聂峰适意地抽完烟,把烟头扔出车窗外,也拿出手机来拨通一个号码。陈与非眼睛可以不看他,耳朵却关不住,无奈地听着他跟电话里的那个人呵呵笑了两声,说道:“吴局啊,刚才我跟女朋友闹了点小别扭,她不懂事,居然打电话报警了。对,五分钟之前,地点在中山陵……行行,销了就行了,谢谢啊改天请你吃饭。嗨,丫头不懂事,我知道,一定好好教育她。”
      陈与非猛转头过去,聂峰朝她晃晃手里的手机,似笑非笑地撇撇嘴角:“说,是你主动和云飞分手,还是我把你脚踩两只船的事告诉他?或许……不止两只船。”
      陈与非怒极反笑:“你要是实在闲得发慌,尽管去告诉云飞,爱怎么说怎么说。如果光嘴上说还嫌不够力度,我们回刚才酒店去,我还把我那第二条船喊来,当场让你拍照取证,亲嘴上床都没问题。我跟你打个赌,再怎么样云飞也绝对不舍得跟我分手,信不信?”
      聂峰扬扬眉:“看不出你还有这个能耐,之前倒是我小看你了。”
      陈与非学着他刚才那样耸耸肩,微笑道:“人不可貌相,这是个古老的哲理。”
      “你想怎么样,云飞不是你可以随便玩弄的人,别说我没劝过你,该收手时就收手。要什么条件你尽管开口,钱?还是房子”
      陈与非眯眯眼睛:“我人也要,钱也要,房子也要。我还要跟云飞结婚,没办法,谁叫他爱我爱得死去活来,明知道我外头还停着一码头的船,人家就是对我死心塌地,你管得着吗?”
      聂峰呵呵笑了:“我是看在我们俩也有过一夜恩情的份上才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你,陈小姐。请你不要逼我使出激烈的手段,我想,那种局面我们大家都不愿意看到。”
      陈与非撩了撩头发,笑得比刚才还甜:“什么叫做激烈的手段?比那天晚上还要激烈?”
      聂峰笑意渐深,却一伸手毫不惜力地捏住她的下巴:“你要是还想再试试,我有的是办法满足你的好奇心。”
      陈与非扭头甩开,他却伸长手臂,五指滑进她柔顺的长发里,紧紧掐握住她的后脑,把她拉向他:“有胆子质疑我的人,我已经很久没有遇到了。陈小姐,别再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陈与非张嘴刚要说话,他另一只手的手指已经轻按上她柔软的嘴唇,扬着眉轻轻摇头:“也别再说会让自己后悔的话。”
      陈与非冷笑着,突然张嘴一口咬在他的手指上,咬得使出吃奶的劲,聂峰下意识地一挥手,陈与非只觉得一股大力打在自己太阳穴上,脑袋嗡地一声眼前金光冒亮,撞在她这边的车门上,喘了好半天粗气才平复下呼吸。她伸出舌头舔着齿间些微的腥意,看向聂峰已经被咬破的手指,嘿嘿笑着:“我也奉劝你,别再把手指伸到女人的牙齿边,被咬的滋味很不错吧!”
      聂峰深深地看着她,目光既深邃又犀利,直让人觉得自己被看到了最深处,无法潜藏无法伪装。陈与非吸了两口气,在他隐生的怒意前低低叹息。突然觉得现在的自己很陌生。陈与非有点不明白,在这个男人面前,她怎么成了一个截然不同的她,所有藏在身体里的尖刺一瞬间穿破皮肤笔直竖在空气里。这样的锋芒毕露让她很难堪,也很困惑,一个二十七年都习惯了妥协的人,被自己第一次这么强烈的爆发吓住了。
      聂峰看着她,她也看着他。两个人在密闭的车厢里对视良久,陈与非垂下头,抚了抚还很痛的左边脸颊,眼前的男人带给她许多全新的体验,从小到大,这是她第一次这么狠地咬人,也是第一次挨打。
      “我不想跟你吵架聂先生,但请你也不要勉强我和云飞。今天晚上的事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请不要误会,也请不要再插手。我和云飞都是成年人,我们会对自己做的事负责,请你理解。”
      “理解?”聂峰又拿出一枝烟点上,“我对自己的视力很有信心,我不觉得今天晚上的事是场误会,也更不觉得这其中有什么需要深层次理解的东西。陈小姐,不论怎样也好,你都不是个适合云飞的女人。云飞的父母是我非常尊敬的长辈,我和他也是从小玩到大,比亲兄弟还亲。我这人平时不拘小节,可是绝不容许我的家人受到一丁点伤害,云飞并不象他表面看起来的那么坚强,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所以我希望你能主动离开他,免得将来发生不必要的麻烦。”
      陈与非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心里油然生起的,居然是对段云飞的羡慕。被人这样悄悄呵护着的感觉,真是太幸福了。她现在有点理解段云飞始终不敢吐露真相的原因了,有这么爱他的家人,他怎么忍心打击他们!
      她抿起嘴角笑笑,垂下眼帘,眼睫轻轻眨动着,掩饰住突然变得湿润的双眼:“我……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聂先生。给我一点时间吧,我尽量做到!”
      聂峰沉默了一会儿,拧转车钥匙发动汽车。陈与非拿起刚才滑落到地下的包,打开车门。
      “放心,今天晚上我不会对你怎么样,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想散散步,车里很闷,而且……我不喜欢烟味。谢谢你的好意。”
      聂峰没有坚持,陈与非打开车门走出去,把皮包背在肩头,一步一步往前走。聂峰的车很快起步加速,从她身边飞奔离去。陈与非一直低着头,数着自己的步子,一二三四。人生也是一条路,或大步或小步,或快或慢,走啊走着,回头一看,原来所有的足迹那么蜿蜒,曲曲折折凌凌乱乱,孤孤单单的,只剩下最后一行。
      聂峰一直看着后视镜里那个越来越远的瘦削身影,直到拐上大马路之后,不知不觉暗自咬紧了牙。
      中山陵风景区占地面积很广阔,大路小路无数,聂峰把车停在进中山门前的红绿灯前时,挡风玻璃上落下了第一滴雨水。迅速的,伴着雷声闪电,夏日的雷雨飘泼一样浇在灼热的城市上,压下了燠热,带来短暂清凉。
      聂峰眉头耸起,猛一打方向盘,汽车原地调头,硬挤进对面车道里,惹来数声痛骂。
      大雨泼打着高大浓密的法桐树,刮雨器来来回回地转动。他打开远光灯,紧紧盯着前面的路。刚才在气头上,根本也没怎么注意,不知道开到了哪里,也不记得把她放在了哪里。一条一条地路开进去再倒出来,心越拎越高。
      可是始终没有看到她。
      他狠狠拍了一下方向盘,车轮飞转,带起很高的白色水花。
      远远一棵法桐树下,站着个白色身影,两只手举着皮包顶在头上,隔着粗白雨帘,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聂峰把车开过去,近了,才看清陈与非的狼狈模样。衣裙尽湿,沾在身上,显出玲珑的曲线。
      他咬着牙跳下车,扯住她的手往副驾驶座方向走,打开车门要把她塞进去。陈与非抵住车门:“我身上有水,把座位弄湿了!”
      聂峰歪头忍不住失笑,这个女人真奇怪,刚才还又咬又吼,现在这种时候居然有功夫关心这个。他按住她的头,不管三七二十一塞进车里再说。绕到另一边上车的他也全身湿透,白色的T恤衫全贴在身上。陈与非抱着包,全身都在往下滴水,她伸手抺一把脸,看看聂峰,什么也没说,眨了眨眼睛。

      聂峰的家在玄武湖边,一幢临湖的别墅,客厅北面整整一面墙的落地玻璃窗外,是暴雨下水花翻腾的湖面。
      她站在玄关处,有点踌躇该不该跟他进去。
      因为要保密的关系,她之前并没有把真实的住址告诉聂峰,上一回他开车送她回家时,陈与非指的是离家不远的另外一个小区。今天晚上淋成落汤鸡,这样子回去万一撞见杜尚文那也是有口说不清,两下里权衡再三,她把能倒出水来的皮包放在鞋柜上,脱下自己冒水的鞋子,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小心地走进屋里,不让身上的水沾湿太多的地方。
      聂峰站在楼梯上等了她一下,率先走上二楼,指了间客房给她,自己回房去收拾。
      客房里什么都有,包括女式睡衣,全新的,未拆过封。陈与非挑了件素一点颜色的长浴袍,拿着走进洗手间,拧开水龙头冲了个热水澡。身上所有的衣服都湿了,内衣内裤也都能拧出水来。把湿衣服胡乱洗一洗挂起来晾上,陈与非用浴巾擦着头发走出洗手间,坐在床上,长长出了一口气。
      这真是个诡异的夜晚。
      她看看房门,已经锁住了,这才懒洋洋地揭开床罩躺上床。没过多一会儿又站起来,屋里四处看看没有电话。手机还在包里,不知道有没有泡进水。得给杜尚文打个电话,他在公司加完班肯定会打给她的,一直没人接,他肯定会担心。
      陈与非把门拧开一条小缝,听听外头没有动静,趿着拖鞋小心地走下楼。鞋柜上的包里全湿透了,手机当然也泡在水里。陈与非看着黑乎乎的屏幕,哀叹一声打开后盖取下电池在浴袍上擦擦再装进去,再按,还是纹丝不动。
      真头痛,她按了按太阳穴,痛得更加厉害,嘴也发干。再试一遍,手机还是没动静,看样子报废了,这可是她新买的手机,用了还不到一个月,拍了好多照片在里面,不知道会不会被水泡没。
      “想打电话的话这里有。”
      陈与非一跳,手机跳在地下摔出去老远,聂峰站在厨房门口,手里拿着一听啤酒,看着她,指一指沙发边的电话机。
      他的身材……
      ……还真是不错!
      陈与非冷着脸嗯一声,过去拿起听筒又放下,看看聂峰,他知趣地点头笑着走上楼去。
      果然杜尚文已经打过好几通电话给她,陈与非笑道:“我逛了会街,正好碰上下雨,现在在咖啡馆躲雨呢,雨停了就回家。”
      “不用不用接,我回头打个车就行了。你先睡吧,明天早上给你打电话……真不用!喝着咖啡看着雨景挺美的,正好利用这个机会思索一下我的人生观世界观……好了,别打扰我沉思了,嗯,挂了,88。”
      陈与非翻翻眼睛放下听筒,站起来的时候一阵晕眩,又跌坐回沙发里。两边脸颊都火烧一样难受,嗓子眼开始干痛,头也更痛。大热的天,心里又憋着火,被冰凉的大雨一激,这么快就病了!陈与非呻吟着慢慢站起来,楼上有软软的床和被子等着她。客厅里的空调开得太低了,冷得她全身直起鸡皮疙瘩。
      楼梯上有刚才上楼时滴落的水渍,陈与非没有注意,一脚滑开,只觉得天晕地转,身体与坚硬的木制楼梯发生多次亲密接触。聂峰在卧室里听见扑通滚落的声音,出来一看,陈与非已经躺在了楼梯底下,满脸通红双眼紧闭,白色的浴袍胡乱翻卷起。

      这是聂峰第一次这么仔细地打量一个熟睡的女人。
      说熟睡也许不确切,陈与非面色潮红,脸上有痛楚的神色,身上盖着他的被子,头枕着他的枕头,半湿的长发零乱搭在枕边。聂峰惯用深色的寝具,却是头回发现,深深的底色更加能凸显出女性肌肤的洁白细腻。
      陈与非难过地在枕上动了动,身体里有人举着火把四处烤燎,想把她烤干、烧成灰。到处都痛,她迷迷朦朦地,嘤嘤哭泣起来,象个孩子一样把泪水擦到枕上。张张嘴想唤一个什么人来保护自己,才发现没有一个人可以呼唤。
      爸爸妈妈,能给她的只是富足的物质条件,有多久没有和他们亲切地拥抱了?他们各自拥有自己的生活,她已经习惯了不让自己打扰他们。
      尚文,云飞……
      陈与非哽咽着摇摇头,在她情窦初开的时候,也曾经全心全意喜欢过杜尚文。那么英俊的少年站在阳光下,手里握着一枝半开的玫瑰,满脸通红地递给她,说不出一句话。可是一转眼,他的脸上已经换了坚定的、坚毅的表情,告诉她,他爱上了段云飞,如果不能和他在一起,他宁可死。
      朋友,同事?
      还有谁是属于她的?甚至因为工作忙碌的关系,她都没办法养一只宠物。对着猫狗说话不会显得怪异,若是一个人自言自语,会被别人当成疯子。
      这就是她的生活,多么失败的人生啊。
      有个人坐在了床边,冰凉手掌贴在她脸上,勾起手指抚她的泪水。
      陈与非睁开眼用力地看过去,眼前是一片深邃的视线,象面清澈的湖水,她愿意沉进去,直沉到底,再也不要浮上来。她枕上了一只坚强有力的手臂,感觉到了它曲伸时肌肉的收缩与延伸,另一只手臂揽在她的腰上,把她引向一个更温暖更广阔的地方,那里有清冽的气息,和低柔的亲吻。她有些慌乱,又有些急切地追逐着所有施加在她身上的怜爱,象干涸太久的土地贪婪地渴望着泉水,象沙漠里的旅人不顾一切奔向海市蜃楼。
      她闭紧眼睛。
      如果是梦境,让夜晚更长一些吧。她不愿意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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