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皎皎》泉三子

1、第一章

　　丹水出焉
　　东南流注于洛水
　　其中多水玉
　　多人鱼
　　有兽焉
　　其状如豚而白毛
　　大如笄而黑端
　　名曰豪彘。

　　在很久很久以前，洛水人鱼一夜夷族。曾经繁盛的人鱼族群从此不复存在，洛水亦沦为化外野域，人神罕至。

　　　殊不知洛水深处尚遗一小人鱼，小人鱼终日优哉游哉无欲无为。千余年的光阴如白驹过隙，倏忽而过。

　　或许无为亦是修炼，仲秋夜，梦里一股无形之力，生生将小人鱼的尾寸寸剖开，那细碎撕裂令她痛彻心扉，蓦然惊醒兀自战栗。

　　她揉揉眼，纤纤玉指抖颤着，缓缓向下抚过，最后停留在修长的美腿玉足之上，震惊之余，终喜极而泣。小人鱼梦中脱胎换骨竟修成女体。

　　皎皎天边月，熠熠洒清晖，她欣然为自己命名月皎。

　　岁月如梭，转眼之间又是千年，月皎已然成为洛水之主，日子过得极平淡，倒也极顺遂。

　　一日，月皎出浴，仰卧在镜面般的碧水上，四周万籁俱寂无风无波。和煦的阳光洒满全身，令她惬意又慵懒，竟不觉有了几分睡意。

　　朦朦胧胧，似乎头顶上方飘来一朵五彩祥云，祥云为布下甘霖，一滴一滴落在她唇间，甘霖入口腥甜。

　　她微睁迷蒙睡眼，突见一只五彩斑斓的大鸟从天而降，扑通一声堕入水中，水花四溅，着实惊了月皎。

　　月皎抖开浮在身畔的鲛绡衣，水滴像那晶莹剔透的珠子般抛洒开来，瞬时，一抹亮眼的银红如张开的羽翼铺展开，她鱼跃而起，灵巧地旋转，一袭银红裹住了玉体。然后她敏捷入水，须臾间，她将溺水的大鸟托出水面。

　　月皎乌溜溜的眼珠转了几转，错愕地微张着嘴，一瞬不瞬地盯着怀中的落汤鸟，由衷道：“哦，好俊美的鸟儿，缘何落水？”月皎怀抱瑟瑟发抖的鸟，一时无措。

　　这时，涵珠像阵及时雨，闻声跃出水面，一见月皎怀中的大鸟，一双几乎看不到眼珠的细眼登时透出精光。

　　她扯着尖细的嗓一惊一乍道：“女王，天上居然掉凤凰了，这是什么情况？”说罢凑过来，将凤凰上上下下细摸一遍，之后抬起凤凰的一条腿，在凤凰双·腿间又是一阵摸索，“女王，是只雄凤凰哦！”涵珠捂嘴一阵嘻嘻窃笑，眼睛只留一条缝。

　　凤凰的身体顿时一阵剧烈抽搐，突然凤目怒睁，涵珠不禁打个冷战，不曾想他头一歪，竟自晕厥了。

　　月皎自来不曾出过洛水，亦未见过传说中的凤凰。她摇晃着怀里的鸟惋惜着，“啊？死了？”

　　涵珠摇头，“主子，凤凰乃神鸟，哪那么容易死，大约受伤了。”

　　月皎好奇道：“这便是传说中的凤凰？珠啊，你怎识得凤凰？”

　　涵珠眯着眼，得意地晃着脑袋，头顶歪斜的发髻前后左右摇晃。

　　“主子有所不知，我虽是小小蚌精，可我敢说是见过世面的蚌精。想当年，我神游过每一条江河湖泊，自然见多识广，这神鸟凤凰，据我所知自古居于丹穴山，丹穴山亦是丹水的发源地，丹水向南流入渤海，向北流入渭水，向西流入稷泽，向东南流入我们洛水，我们与丹穴山尚有一些渊源。”

　　涵珠见月皎听得入神，少不得又抖起精神，眉飞色舞夸夸其谈，“想我自渤海进入丹水后，在丹水窝了数百年，曾有幸目睹过丹穴山百鸟朝凤的盛况。啧啧！那场面大的，见一回便终身难忘，百鸟朝凤其实远不止百鸟，那场面大的……”

　　月皎打断滔滔不绝的涵珠，揪揪凤凰漂亮的羽冠，“涵珠，当日你可有看到这只凤凰？”

　　涵珠眼神闪烁，咬唇讪笑，含糊其辞道：“嗯……仿佛见过？亦或没见过？总之，千真万确是凤凰没错。”

　　月皎抚摸着湿哒哒的凤凰，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她忽然露齿一笑，乌黑的眸子浸了水般透亮，“珠啊，我看上他了，我要养着他当坐骑。”凤凰在她怀里又是一阵抖。

　　涵珠一怔，之后连连摇头摆手，松松垮垮束于头顶的发髻几乎摇散了，“主子，万万不可，凤凰乃高贵的神鸟，我们这些小精怪可养不起的，更别说当坐骑，待伤愈我们好好送走便是。再者说，依我的阅历与经验，不同物种切莫走得太近，况身份天差地别……”

　　月皎抿唇轻笑，笑意直达眼底，她屈指敲一下涵珠脑门，“我要定了他了，你只管看家就好，我这便带他上山疗伤。”说罢抱着凤凰头也不回径直上了岸，将捂着额头，依然喋喋不休的涵珠抛在水中。

　　洛水西岸紧邻竹山，竹山巍峨挺拔四季葱茏，虽名竹山其实无竹。山中尽是上万年的高大乔木，乔木郁郁苍苍遮天蔽日，白日亦罕见阳光。

　　山上遍布半人高的黄雚草，此草不喜光照，春发秋实，白花红果，果实不仅是止血疗伤神药，食之更有延年益寿之功效。

　　时值正午，阳光费力地穿透密密匝匝的树叶，自缝隙抛洒进几缕斑驳的光，星星点点的红果泛着诱人的光。

　　月皎怀抱凤凰攀上竹山，早已是娇喘吁吁，一看便知是疏于修炼的懒精，即便上山之时凤凰已暗暗使了提纵之术，她依然累得香汗淋漓。

　　凤凰偷眼望去，月皎的面颊像只熟透的桃子，非常之诱人，他竭力克制欲咬上一口的冲动。心中暗暗自嘲，自己竟也堕落到如斯地步，变得如此轻薄无状。

　　月皎抱着凤凰摊坐在地，五指并拢扇凉，望着怀中的凤凰，她笑意盈盈，“凤凰，你好福气啊！亏得遇到了我，不然你恐怕已经喂鱼鳖了。”

　　她含笑揪揪凤冠，憧憬着，“其实，我有一个愿望，便是有朝一日胁生双翼飞上天，看尽云海翻腾飞霞漫天。待你伤愈，驮着我飞可好？”凤凰萎顿在月皎怀里闭眼不答。

　　月皎歇息片刻，将凤凰轻轻放置在地，她采了几枚熟透了的雀卵大小的红果，蹲下身仔细查看凤凰伤口。可她几乎翻起了凤凰的每一片羽毛，竟无一伤处。

　　月皎歪着头疑惑不解：“究竟伤在哪里？难不成是内伤？”

　　这时，凤凰的双腿突然不住颤抖，不断渗出鲜血来，月皎拍一下额头：“粗心了，原来伤在腿上。”

　　月皎将红果细细嚼碎，轻轻地，仔细敷在凤凰伤处，血立刻止住。她长吁一口气，拍掉手上的碎屑，顺势躺在凤凰身边，左手支颐，右手顺毛抚摸凤凰，微笑着道：“凤凰啊，因何受伤？是谁伤你？不过，在我洛水你尽可放心，我定当护你周全。”

　　月皎的抚摸令凤凰一阵轻微颤抖，月皎感觉到了，立刻坐起来关切道：“是冷吗？嗯，羽毛还没有干透，前日下过雨，地面很潮湿，你且稍待，我来想办法。”

　　月皎插着腰，仰头望着遮天蔽日的大树喃喃自语：“听闻凤凰择梧桐而栖，可竹山并没有梧桐，眼前这些树又太高，我又是不会飞的鱼，如何上得去。”

　　月皎凝眉思索片刻有了主意，她利落地薅下一堆黄雚草，然后跪坐在地编结草绳。静谧安宁的林中，唯闻月皎结绳发出的窸窸窣窣声。

　　凤凰偷偷睁开眼，静静地望着月皎，她正低着头，一刻不停地专注于手里的活，神情显得很愉悦，不时抬头含笑看眼凤凰。

　　月皎明媚的笑脸，垂于胸前的长发，染上绿色草汁的指尖，以及鲛绡衣掩不住的玲珑，无不撩动凤凰的心弦。

　　清晨，他无来由焦躁不安，有种将要发生什么大事的预感。果然，仙婢可儿风一样刮来，神色慌张如临大敌，不问便知是黛蛾又来了，可不是大事么。

　　他当即化作青烟遁去，待离了丹穴山，方现出原身展翼飞翔。好久未出山了，正好借此机会到处走走，会会老友。

　　他拿不定主意先去哪里，漫无目的飞着，忽然被下方一闪一闪的紫光所吸引，他循着紫光越飞越低，终于看到了紫光出处，立刻瞳孔收缩、血脉偾张。

　　无边的碧绿水镜上，玉般温润的睡美人不着寸缕，她胸前佩戴的紫晶石，正闪着夺目的紫光。

　　他直勾勾盯着下方的美人盘旋思考，眼前的美景万年不遇，就此离开委实心有不甘。他正犹豫着，不想身体却诚实的起了反应，汹涌的鼻血滴落在了美人唇间。

　　美人睁眼的瞬间，他心叫：“好险!”得亏是原身，不然脸就丢大了。情急之中，出于本能收敛双翼，闭眼向着水面俯冲，然后自然而然装死。

　　其实他心里不住暗念：“荒唐、荒唐、简直荒唐至极……”这接下来要如何收场暂且不去理它，小鸟依人般，沉醉在美人怀里。

　　天渐渐暗了下来，月皎停了手，她将编好的草绳结成绳床，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凤凰，做成了。”

　　凤凰眯着眼，见她将绳床挂在两棵树之间，反身欢快地向他跑过来，他又赶忙闭上眼。

　　月皎将凤凰抱在绳床上，兴奋道：“不错嘛，我也上来试试。”

　　月皎刚上了绳床，噗通一声，月皎掉在地上，凤凰则掉在月皎身上。月皎一脸沮丧，凤凰则春心荡漾。有些事，只要开了头，便一发不可收。

　　月皎重又将绳床加固挂起来时，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凤凰于心不忍，偷偷使了法术，方不至再掉下来。

　　月皎似乎很累了，搂着凤凰很快睡熟。凤凰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放心大胆地张开眼，他将身体变大，展开羽翼覆在月皎身上。

　　凤凰的心怦怦直跳，怀中女子鼻息微凉，身体几乎没有温度，女子原是冷血。隔着薄薄的鲛绡衣，依然能感觉到一团柔腻。软玉在怀，虽然他仗着万年精修，不至做出什么轻亵的事来，但心里已默默念了一遍又一遍清心咒。

　　他一向自负，自诩定力极高，不想竟荒唐至此。理智告诉他最好乘着夜色逃遁，莫再丢人现眼，可他实在贪恋女子的怀抱，迈不开腿脚。

　　长夜漫漫，凤凰心猿意马无心睡眠，他心里想着，日出前一定要离开，然身体则又往月皎身边靠了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