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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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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我沉默了。
送葬人慢吞吞地擦了擦头发,目光不加修饰地落在我脸上。
终端的通讯器“叮咚“响了一声,我忽然醒过神,抬眼对上他没什么感情的眼睛,清清嗓子:“那什么,为了公平起见,你要是想像我刚才那样抱抱摸摸的,也不是不行。”
“……”
我满脸诚恳:“不过我刚下班,你看我这衣服还脏着,你不才洗过澡吗,你确定要抱?”
“……”
这次轮到他沉默了。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额前白金色的发梢凝聚一滴水,没擦干,水珠掉了下来,砸到他领口。
我目光晃了一下。
他思考完毕,泰然自若地将湿毛巾放到旁边的柜子上,朝我伸出手,手指骨节十分漂亮,掌心微微湿润,表情非常平静:“我确定。”
“……”
有那么一瞬间我陷入了深深的惶恐中,比面对被核///弹///爆///破的废弃城邦还要惶恐。
我僵硬地拉了拉沾上能源油的领口,恨不得马上怼到他脸上,难以置信:“很脏的,你真要抱回来?”
他轻轻颔首,态度悠然,扫了眼我领口,顺便补充:“不仅仅只是抱回来。”
难道他还真打算再摸、摸回去?
我拽住领口,连忙靠紧感应门,更加惶恐了。
我深深怀疑他先前说我双标的那些话是不是故意的,转念一想,以他那种智能AI的直男大脑,应该不可能想到如此具有人性化的法子。
要不然他也不可能单身到现在了,早撩妹撩出一大片了。
……
我失神地飘回宿舍,按部就班地洗澡,换衣服,喝了杯冰可乐。
舍友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准备卸妆,瞥见我手里的杯子,一脸诧异:“格岚,你疯了?大晚上喝咖啡?你今天还想加班?”
我收回盯着天花板足足半小时的眼神,脑子还有些迟钝:“咖啡?我喝的是可乐。”
话刚出口,我舔了下嘴唇,苦的,瞬间失语。
“我喝的怎么是咖啡?!”我一骨碌爬起来,脑子异常清醒,甚至想抓狂。
“那我怎么知道?”舍友非常佩服,“能把咖啡喝成可乐,你真强,不愧是战斗组的疯子格岚。”
完蛋了,今晚估计又得失眠了。
……
大半夜,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睁着眼睛,精神得想哭。
舍友估计被我翻身的动静扰得也睡不着,打着呵欠问我下午到底怎么回事,居然能把咖啡当可乐喝了。
我纠结几秒钟,将之前去送葬人宿舍那事儿和她讲了。
她立马清醒,漆黑的夜里,那双眼睛亮得像猫:“他真抱你了?摸了没?碰哪了?有没有发生一点干柴烈火的事儿?”
“……”我一枕头扔过去,“没有!”
“嘁,真没劲。”舍友失去快乐源泉,躺回去,“什么都没做就回来了,白白浪费好机会,你当时怎么没再抱一下?多亏啊。”
“主要是我那时候衣服真的很脏,你希望你心上人抱你时闻到的是能源油的味道吗?”
“古人说,情人鼻子嗅到的都是香喷喷的味道,就算你掉进垃圾坑也……”
我没搭理她,自顾自继续:“但我也觉得什么都不做的话就很亏,所以走之前我跟他说……”
“说什么?”
我迟疑着:“我说,我当时又摸又抱的对象并不是他,而是我失去的两百五十万龙门币,如果他想抱回来,得等我再买套同样价格的作战服。”
“他同意了?”
“当然。”
舍友把枕头扔了回来,冷漠脸:“你们不愧是好搭档,一个个的都没救了。”
……
我算了算我的工资,一个月十八万龙门币,不吃不喝,加上年终奖,五险一金,乱七八糟的,要想再攒两百万,估计最少也得等个两年。
我就后悔,非常后悔。
为什么我要给自己挖这么大一个坑?明明当时说一声“等我洗完澡换身衣服再抱行不行”不就可以了吗?何必多此一举,非要和那两百万过不去呢?
路上遇见拎着电锯的萌妹泡普卡,博士想借她的电锯一用,可能是想砍树吧,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以为他们是去砍树。
我又打了个呵欠,揉揉眼睛,正要拐过走廊,忽然听见前面传来隐约的对话声。
“……开玩笑的吧?有那么恐怖?”
“才不是开玩笑,那孩子昨天都被吓哭了好吗?好好的狙击手偏偏近战,手撕动脉诶,谁看见那种场景还能好?要我得连续做好几天的噩梦,更何况那孩子还是个新人,第一次上战场,结果回来就被吓得不敢吃肉,昨晚一看见肉就吐得昏天黑地。”
“这么严重?那孩子现在还好吗?”
“赫默去看过了,没有大问题,过两天应该就好了。”
“唉,不过送葬人看起来冷冷淡淡的,真不像那么暴///力的人。”
“人不可貌相,送葬人也不是咱们这第一个吓哭新人的干员了,泡普卡那个风格就很惊悚。”
“我倒是想起来了,拉普兰德作战风格也很恐怖,到现在舰内还有不少人避她不及,连和她风格很像的格岚都不太想和她碰面。”
“格岚啊,她也很惨,听说是矿石病的缘故,很容易在战场上暴走,要是没有同伴叫她名字,她好像会一直战斗到死呢。”
……
两个小姑娘怀中抱着一沓文件,经过拐角,毫无所觉地继续往前走。
脚步声越来越远,我从隐蔽处慢吞吞走出来,望了眼她们离开的方向,叹了口气。
“你在看什么?”
身后忽然响起的声音吓了我一跳,我控制住脸部表情,缓缓转身。
是送葬人。
他换了身常服,戴着半指手套,右手习惯性碰了下腿侧的黑铳。
“没什么,刚刚听了个八卦。”我随口敷衍。
他离我很近,只有一步多点的距离,他耳力向来敏锐,刚才的话他很可能也听见了。
我犹豫了两秒钟,还是问出口:“你刚才也听见了么?”
他沿着我视线的方向看过去,前方走廊已空无一人:“听见了。”
他的表情无法让人看出异常,虽然他本人可能并不会在意他人的看法,但是我仍然没忍住走近半步,拍了拍他的手臂:“别在意那些话,等会儿我们去看看那位心里状况不太好的新干员吧。”
“我并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关于我自身,外界类似的言论我听过许多次,这对我并不会产生多余的影响。”他冷淡地进行说明,“不过通过她们的对话,我了解到另外一件需要关注的事情。”
“什么?”
他没有回答,意有所指地瞥了眼我戴着手套的右手。
右手的结晶体已经破体而出,被手套遮住,他不可能看见。
说起来,他之前拿走的我的检查报告到现在也没有还回来,他的检查报告我也没还给他。
不过现在提检查报告的事儿不太合适,还是先搁到一边好了。
“格岚,你的矿石病会让你战斗暴走?”他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
“……”
大概是刚才那两个女孩子的对话真的被他听见了,他提取信息的重点还真是让人头疼。
“唔,就偶尔。”我含糊地回答,“不是每次都那样。”
有同伴盯着时我就不会发生暴走的事情,只不过,一旦没控制住发生暴走,场面会很容易让人留下心理阴影。
他探究地深入:“也就是说,这可能正是你申请解除搭档的原因。”
“……”要不要猜得这么准?
“你没有反驳,我可以认为我的想法是正确的。”他微微靠近,“最后一次任务的过程中,我们因为一些事而分开行动,等我回来却发现你稍微失去理智,直到我叫出你的名字你才冷静下来。也就是说,你是在那之前患上的矿石病。”
沉默少顷,我沉重地点了下头,下巴磕到锁骨,心里突然就莫名地涌出一股很复杂的情绪。
像是释然,又像是遗憾。
当初申请解除搭档契约正是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意外,我不适合和他继续搭档了,矿石病给我带来的副作用太过危险,失去同伴,我就是个没有理智的杀人机器。
假如我继续和送葬人搭档,就意味着我们绝对不能分开行动,否则我很容易死在战场上,也会因此拖他后腿。
向公证所说明情况后,公证所允许我申请解除契约,并且同意我来到罗德岛抑制病情,罗德岛作战经常是小组合作,我比较适合他们这边的战斗风格。
我再次叹气,被他发现这件事也好:“你也清楚我为什么一定要和你解除契约了吧?申请书我还没有撕掉,我等会儿回去拿给你,你签个字,咱们之间的契约就算解除了。”
“我不想签字。”
我愣了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他盯着我眼睛,咬着字音重复:“我不想签字。”
我想不通:“为什么?你明知道和我继续搭档,我只会在战场上拖你后腿,你会因为搭档是否暴走而分心,而我也很有可能在暴走后敌我不分。送葬人,我已经这样,请你给我个一不能解除契约的理由。”
他面无表情:“我不想。”
听起来像是在无理取闹,他怎么可能会无理取闹。
我无奈:“你不想,我就不能解除了?”
“是的。”他理所当然地点头,“公证所搭档契约第十三条,你忘了?只要我不签字,契约仍旧具有拉特兰公民法律的效力。”
我不能继续和他辩论了,气死我了。
“我真要被你气死。”我揉揉太阳穴,不可否认,听见他想也没想的回答,我心里产生了一丝丝卑劣的窃喜,“别人遇到这种情况巴不得马上甩掉我,你倒好,反而死拽着我不肯松手,不愧是你,送葬人。”
“谢谢。”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不想?给个能说服我的理由,别告诉我是因为和我搭档时间久了不习惯其他搭档的风格,那你大可以申请单人作战,有没有我做搭档其实都对你没有太大的影响。”我循循善诱,“你想想,你有没有其他的理由,让你如此坚定地不想解除契约?”
多方面想一想,万一在他心里我确实和其他人不一样呢?我可以抱有那么一点期待的吧?毕竟他刚才拒绝签字的态度意外地让人意志动摇。
然后,他失语了。
似乎终于被我问倒,他想了半分钟也没想出具体的答案,眉心渐渐蹙近,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黑铳长长的铳///管。
他抽空看了看我,无法给出一个能说服我的具体理由。
他可能自己也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面上冷淡到不近人情的面具渐渐裂出一条缝,隐隐泄露出几分接近人类情感的气息,像是遇到无法解开的难题的烦躁。
莫名地有种让人心跳加速的感觉。
没想到我居然还有能把他逼到这地步的一天,比起他曾经对万事万物的无动于衷,这次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我满足了。
撇开这个不谈,正好到了下班时间,我心情非常愉悦,朝他招招手,难得温声细语:“算了,别想了,以后再想,我们先去吃晚饭。”
如果是以前,他肯定不会表示反对,甚至会提出他的晚餐样式,可这一次,他竟然反常地拒绝了我。
我没忍住好奇,遂问了句:“你有别的事要处理?”
他点头:“有人约我去喝酒,我正准备赴约。”
我警觉:“男人女人?”
他沉吟片刻,确定道:“一共三名女性。”
我:“……”
前一刻他还在思考为什么不想和我解除契约,我甚至对他抱有多余的希望,结果下一秒他就冒出一句“要和女性去喝酒”,赤///裸///裸地打了我的脸。
好样的。
送葬人你真是好样的。
但我还是比较相信他的,努力按下胸口澎湃的情绪,相当冷静地问:“在哪喝酒呢?”
他看了眼我的脸色,似乎察觉到此时有些微妙的气氛,停顿半拍,选择诚实地回答:“楼上新开的酒吧。”
“她们约的你?”
他点头。
“明知道对方是异性,你却什么也没问就同意了?”
他看着我,迟疑着点头。
真好。
太好了。
我结结实实地给气笑了:“送葬人,你真棒,你太棒了。”
我掏出白大褂口袋里装着的几根棒棒糖,毫不犹豫摔到他脸上:“从现在开始,别让我再看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