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甘棠》多梨

2、两只柚子

　　棠柚隐约感觉萧则行似乎察觉到什么。

　　她有点沮丧。

　　想想也对，毕竟萧则行比她大了这么多；她还在读书，他已经在和人谈生意了。他见识过的事物和东西都比她多，以他的条件，肯定也不缺乏追求者；她那点小姑娘的心思，一定是被他瞧出来了。

　　对于萧则行这样的人来说，她还真的就是一眼就能望到底。
　　才会这样婉拒。

　　棠柚不傻，她能够敏锐地洞察到萧则行的意思。
　　这是要和她撇开关系。

　　第二天棠柚早早地起床，却仍旧没能赶上萧则行的脚步；孟云秋笑着告诉她，萧则行一早就去和萧维景打马球去了。

　　晚饭时回来了，棠柚心里面不太舒服，就像是有根丝线牵着，轻轻地往外扯拉。

　　一晚上过去，两人说的话也不过，大多是关于学习的。

　　他真的如昨晚所说，把她当作一个晚辈，一个小孩子，温和且耐心地关照着她的生活，也仅仅是关照而已。

　　这个认知令棠柚感到挫败。

　　-

　　孟云秋生日一过，萧则行便离开了。

　　他走的那天，棠柚恰好要上课，不能送行；课堂上，老师在声情并茂地讲着课，学习的是林黛玉初进荣国府这一段，宝黛初相见，老师颇为喜爱这一段，特意找出脂砚斋的点评来读给大家听。

　　棠柚无精打采地听着，盯着课本上的字看了好久，有些烦躁地把耳边一缕头发扯送，放在手指上绕了绕。

　　她以往不喜欢读《红楼梦》，然而这一刻，她感觉自己能够理解并深刻体会到宝黛初见时的心情。

　　棠柚的成绩在班级内排名还算不错，学校管控一直比较严格，甚至可以用严苛两字来形容；繁重的学业下，她内心里那颗少女燃起来的小火苗却始终不曾熄灭。

　　时间一晃，一年的光阴打着旋儿过去了。

　　棠柚长高一厘米，体重掉了四斤。

　　隔壁班有两个男生为她打架，棠柚本是无辜牵连，不期想也被要求带家长；棠柚不服气，忍不住和教导主任辩驳：“为什么要罚我？这件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教导主任是个严厉古板的人，他推了推眼镜，问棠柚：“如果不是你故意招惹，别人又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地为了你打架？”

　　棠柚说：“您这是在强加罪名。”

　　今日班主任不在，教导主任板着脸，调出她监护人的联系方式来，当着她的面，打电话。

　　棠柚直挺挺地站着。
　　她性格本来就倔强，在这种事情上也决计不会低头。

　　在办公室中站了一节课，她的家长姗姗来迟——

　　棠柚目瞪口呆地看着萧则行，有些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年未见，他仍旧和她初见时一般好看，像是会闪闪发光一样；棠柚有些站不稳了，视线始终跟随着他，目不转睛。

　　萧则行如同一个真正的家长，微笑着与教导主任握手，自我介绍——
　　“我是柚柚的叔叔，萧则行。柚柚的奶奶工作忙，让我代她来一趟。”

　　教导主任已经从电话中知道这件事，他并不在意今日来的人是谁，只要对方能够教育棠柚就行。

　　他严厉地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末尾补充：“棠柚同学的这种态度实在太令我失望了！”

　　桌上倒了茶，萧则行一杯未动，他放下茶杯，脸上笑容消失，看着教导主任，说：“我也很失望。”

　　教导主任说：“你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教——”

　　“我是对你很失望，吕主任，”萧则行问，“显而易见，这件事情完全和柚柚无关，你为什么要斥责她？”

　　教导主任愣住。

　　“仅仅因为对方打架的对象是她？”萧则行说，“倘若他们今天为的是钱打架，主任你难道还要把银行叫过来教训么？还是教训印钞机？”

　　“不是，我的意思是，如果棠柚同学平时约束自己行为——”
　　“那你是拿到了柚柚挑唆的证据，还是亲耳听到柚柚让他们打架？”萧则行问，“我家柚柚一直很乖巧，遵循校纪校规。你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指责柚柚，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主任你存在某种偏见？”

　　教导主任被驳的哑口无言。

　　萧则行看他：“怀璧其罪这个道理，我原本以为小学生就懂，看来是我高估了国民素质。”

　　教导主任脸涨的通红。
　　这件事已经处置不下去，剩下的课棠柚也不想上了，和萧则行一前一后离开办公室。

　　她还未从重逢的喜悦中醒过神来，忍不住告诉萧则行：“二叔，您真的太厉害了。”

　　萧则行看她这幅崇拜的模样，哑然失笑：“厉害什么？原本就不是你的错。”

　　停顿半晌，他又问：“想吃什么？”

　　棠柚毫不客气地点了一堆菜名。

　　她还穿着校服，中学的校服是蓝领白底，男女都是一模一样的蓝色长裤；头发扎起来，一个马尾，边缘处还有些绒乎乎的碎发。
　　眼睛很亮，仿佛把阳光揉碎了倾注进去。

　　萧则行移开视线。

　　-

　　萧则行这次回来，是为了一件旧事；具体什么，棠柚也不明白，她不懂大人之间的事情，但只清楚一点就够了——萧则行仍旧住在孟云秋这里。

　　晚饭上，棠柚试探着抛出一个问题：“奶奶，我有道数学题不会做，能让二叔帮我看看吗？”
　　棠柚早就从萧维景那边暗搓搓地打探清楚了，萧则行数学成绩一直都拿满分。

　　孟云秋毫不在意，允诺下来。

　　棠柚心里有鬼，她不敢看萧则行的眼睛，低头吃光了一整碗米饭。

　　晚上，萧则行在书房中看书，棠柚抱着课本和习题册就过去了。

　　萧则行面色如常，不过看了两秒钟，就分析出解法，拿着笔，在草稿纸上，一边列式子，一边讲着思路。

　　只是棠柚有些心不在焉，一直到他讲完，都还盯着他捏笔的指尖。

　　萧则行敲了敲桌子：“柚柚？”

　　“啊？”

　　棠柚抬眼，一眼看到他沉静的眼眸。

　　美色太过。
　　她又低下头。

　　棠柚盯着那张纸，自知刚刚做错事，胡乱找了个理由试图搪塞过去：“……我刚刚没有听懂。”

　　“算了，”萧则行轻轻叹口气，重新拿起那支笔，在旁边的草稿纸上列下式子，声音颇有些无奈，“我再重新讲一遍。”

　　棠柚忽然伸手，从他手中把笔抢走。

　　黑且亮的眼睛看着萧则行，棠柚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对他说：“昨天老师给我们推荐阅读《洛丽塔》。”

　　萧则行轻轻唔了一声。

　　“我想知道二叔你的想法，你是怎么看的？”棠柚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关于书里面，成熟男性和洛这样的爱情。”

　　萧则行摇头，显然并不赞同她的用词：“那不是爱情，是犯罪。”

　　“但我觉着洛喜欢亨伯特。”
　　“那不过是恋、童癖对犯罪事实的一种开脱，”萧则行看她，目光平静，“依靠长辈的身份玩弄女孩，亨伯特刻意美化自己的行为，回忆中自我辩解，解释洛先引诱他。事实上，洛从始至终都是弱者。”

　　“可如果真的是洛主动亲吻他——”
　　“那他也应该坚定拒绝。”

　　棠柚说不过他，怔住。

　　萧则行说：“作为成年男性，贪图一个女孩的天真纯洁是最低劣的品行。”

　　“为什么？”
　　“但凡有点责任心的男人，都明白在这种事情上，永远都是女孩子吃亏。”

　　棠柚手里的笔一顿。

　　“我也不是多么迂腐的人，”萧则行说，“你这个年纪，对同龄人、同班同学产生爱慕之心再正常不过，但要留心年长男性的主动示好。男女交往也要把握好分寸，男性和女孩子总归不一样——”

　　棠柚不愿听这些，打断他：“那你在读书期间，也有喜欢的女孩子吗？她长什么模样？”
　　“你好像对我的私生活很感兴趣。”
　　“对。”

　　棠柚毫不避讳地承认。
　　她坦坦荡荡地看向萧则行，眼睛黑白分明，像是在告诉他——
　　我就是这样直接。

　　萧则行笑了，酒窝深深：“为什么？”

　　棠柚说：“因为我喜欢你。”

　　她伸手，搭在萧则行肩膀上。
　　这是两人之间第一次的亲密接触，他的体温隔着衬衫传递到她的掌心，是一种想要挽留却又只能小心翼翼的触碰。

　　棠柚目不转瞬地看他。

　　“萧则行，我爱你。”
　　“现在你可以拒绝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