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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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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又一年,思怀磋磨人憔悴。曾几何时一人过活也算自在的玉露,如今多了个冤家作陪,竟觉得日子还比之往昔更难捱些。
玉露仍是情愿多待在银杏树边,只是不再整日整日痴等,琢磨阿娘留下的修炼之法琢磨累了便去周边镇子闲逛,偶尔拾起先前算命的生意。久而久之,小神婆的名头在这一片地方是越来越响亮。
夜晚她回到家,总爱倚在银杏树下同沉睡的哥哥叨絮起一天发生的琐碎事,大大小小,或有趣或枯燥,她说得细致,生怕哥哥落下什么。
他们已错过太久,她不想二人之间再差些岁月。
年岁渐长,但玉露除了身量抽条,消瘦些许,看上去和以前没什么两样,还是那个蹦蹦跳跳古灵精怪的小丫头。
不过这也只是看上去罢了,若是两年前的玉露,可不是耐得住寂寞的人。最爱热闹的小姑娘,如今心甘情愿在无甚人烟之地久久驻足,切实令人忍不住要叹一句:相思难,相思苦。
这场死别改变玉露太多,她不复一睡就像天崩地裂也无法将她唤醒的睡眠,夜夜辗转反侧,睡着了也时不时被梦魇惊醒。
她真的怕,怕哥哥醒不来。她一时想归期不定的重逢实在憋屈,日子真是难有盼头;一时想万一哥哥醒来时她已垂垂老矣,哥哥是否能认出她。别这会儿是兄妹,哥哥回来大变阿婆和孙子,可就有笑话可讲了。
思来想去,她又忽然想起自个儿也算半个仙,兴许不会变老。这倒是解了她一些忧虑,明日里可以问问司牧。
如此浑浑噩噩囫囵过一夜,白日攀上青天时,玉露满心只觉孤枕难眠。
怪哉,怪哉。分明她与哥哥相识相认相处不过数月,何至于这数月比数年的一切经历还来得刻骨铭心,叫她好不适应。
哥哥的身上暖和,哥哥烤的鱼好吃,哥哥头次为她绾发的笨手笨脚,哥哥的拥抱,哥哥的言语,哥哥的眼睛……
哥哥,哥哥,哥哥。
梦里与玉露见面的金风眼里盛满别离愁,永远在重复他消逝前的话语。一声一声唤,玉露就在梦里梦外一声一声应,梦醒面上湿凉,她便知起床后又要使冰敷眼睛。
糟糕得要命,她怕是害了相思病。玉露边叹息边想,从前只听闻这是有情人间的心病,也不知怎的到她身上了。
司牧起初见她落泪还慌得像天塌地陷,在大惊失色冲过来的路上险些左脚绊右脚摔了个狗吃屎,结果她每日总要掉几滴金豆豆,司牧从手足无措到熟视无睹再到嘴皮子一张一合就是嘲讽,也就用了小半个月。
只能说玉露短短两年没有历练也能积攒得丰富无比的实战经验,都多亏了司牧一天比一天欠抽的嘴和经不住挑衅的臭脾气。
要是换作其他两个年轻男女,或许会在这日复一日的朝夕相对中培养出暧昧情愫,可这两位一个是心眼子全被给别人找茬挑事堵满、用生命诠释爷的高傲不会掉的幼稚版混世魔王,一个是能用十二年找娘亲就能用又一个十二年等哥哥的倔种,培养出的只有越打越上火的气焰和越来越利索的嘴皮。
两人轰轰烈烈边骂边掐的对打场面偶然被下凡历练的小仙看见,甚至被感慨了一句天界未来应该会多出两个战神,织女神位什么的大概只能指望玉露的哥哥。
——除了玉露没有人明晃晃说出来,但事实上,很多人都在等金风回来。
日子这么一天天过,银杏树旁的矮屋在隔三差五的修缮中总算是有了正常房屋的模样。篱笆竖起了,院里养起一窝鸡仔,银杏树枝垂下一个秋千,挂满枝头的风铃风一吹叮叮当当地响。
墙面那一幅出自稚子之手粗糙的画旁,添上了许多不输旧画的新图,歪歪曲曲,精致又莫名粗陋,遥遥一望分不清哪个画师的年龄更小。
画师本人倒是自我感觉良好,常坐在墙前孤芳自赏,或是伤春悲秋,摇头晃脑好不沉醉。
感伤多陪,愁苦塞喉,思念久了好像也习惯起来,春去秋来的某一日,玉露在梦乡见到了笑着的哥哥。
她认为这是某种吉祥的预兆,兴高采烈地买了许多食材宣布自己要大干一场,做一桌好饭菜犒劳犒劳做了个好梦的自己。
“……你想折腾就直说。”天没亮就被玉露打醒去菜市场抢菜的司牧黑着脸大声说。
玉露才不会管他的话,冷漠无情地把奔波了几日外加今天一个早上以为能歇上一会儿的司牧赶去鸡窝捡鸡蛋。
“玉露我和你势不两立!”片刻后,和鸡犯冲的司牧脑袋上插了几根鸡毛冲进厨房,手上却是小心翼翼地放下来之不易的两个蛋。
“才两个?”抓着两把菜刀一顿切菜的玉露眯眼,仔细瞧了瞧旁边的菜谱,微微一笑,“不够,再去捡几个。”
司牧一边发誓等金风回来他就要把这两个讨厌鬼一起丢在凡间头也不回地上天,一边勇闯鸡窝掏鸡蛋。
可惜的是,这几个珍贵——特别是在司牧眼中——的鸡蛋,以及其他在菜市场拼杀而来的珍贵的——还是特别是在司牧眼中——的食材,并没有得到它们应得的待遇,由于今日厨师是第一次握锅铲,它们很壮烈地牺牲成一大锅黑炭。
“要不埋了吧。”厨兴大发也学着炒了两盘菜的司牧难得轻声细语地说。
“人不可貌相,菜说不定也是。”玉露一咬牙,勇敢地拈起了一块不明物体放到嘴边抿了抿。
“怎么样?”司牧第一次用钦佩的目光看着她,“味道如何?”
玉露用丢下筷子并冲出去跪在地上呕吐的举动回答了他。
司牧眼里的光熄灭了,他选择把这些黑炭倒进桶里,用刀飞速挖了个坑毁尸灭迹。
“不要对任何人说起这件事。”玉露打水洗手漱口,严肃地对司牧说,“尤其是我哥。”
两人达成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共识。
这件事对他们造成的影响很大,以至于一炷香后看见银杏树开始发亮,一个浑身金光的光人从树干里“生”出来的时候,他们想到的不是金风终于回来了,而是糟糕金风不会知道他们的厨艺烂得令人发指了吧。
玉露是先恢复正常的那一个,在金光散去,熟悉的面容出现时,她冲过去乳燕投林般撞进了那人怀里。
“哥哥,”她的眼睛又开始不争气地泛酸,眼泪瞬间糊了她满脸,“我好想你。”
温热的手掌扶在她腰上托起了她,他们额头相贴,她再一次看进了那双幽蓝的眼。
“我也很想你,小妹。”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