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二十三》泉三子

4、负荆请罪

　　门铃再度响起。

　　雪庆以为肖密去而复返，再一看，骤然心跳加速。

　　门外站着的是邬作霖。

　　雪庆迅速调动所有脑细胞，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是开门呢？还是不开门。她慌乱地去找手机，想要联系佟童支个招。

　　邬作霖显然没有足够的耐心等待，“雪庆，开门，我知道你在家，我有话对你说。”

　　雪庆眉心一蹙，鸡蛋里挑骨头般，硬是听出他语气中的一丝不耐烦，顿时感到不悦。

　　她用力打开门，差点儿把防盗门拍到邬作霖脸上，幸亏他躲闪得快。

　　雪庆没好气说：“你想说什么快说说完走人。”连断句都省了。

　　邬作霖理了发，显得年纪更轻了。他背着手，一双乌黑的眼，漫不经心地上下打量雪庆。

　　雪庆穿着蓝白相间的横条纹圆领短袖，白色运动长裤。素面朝天，肌肤细腻白皙吹弹可破。

　　一头乌黑的长发柔顺地披下来，漂亮的丹凤眼虽然是人工制造，不得不承认达到了教科书级别。

　　即便此刻咄咄逼人，也不见半分凌厉，反倒显得虚张声势俏皮可爱。

　　尚未褪去婴儿肥的鹅蛋脸，还留有几分稚气。她赤足踩在原木色地板上，白皙的脚掌窄而薄，脚趾的红色丹蔻恰如画龙点睛。

　　邬作霖猛然发现，这双脚居然能引人无限遐想。

　　她清透纯净，纯粹得没有一丝杂质，美却不自知。

　　雪庆见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自己脚上，脸一热，厌恶道：“变态，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立刻就要关门。

　　邬作霖用右胳膊肘挡一下，浅浅一笑，“雪庆，我——是负荆请罪来了。我昨晚真的喝大了，全断片儿了，完全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请你大人大量，原谅我酒后无德。我亲自来向你道歉，真的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雪庆不敢相信，这话竟出自邬作霖之口。

　　她并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面上不免讪讪的，一时讷讷无语。

　　内心几度挣扎，罢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又一想，不对啊，怎么昨天喝酒的人都流行断片？她相信佟童，却不相信他。

　　雪庆一脸狐疑地说：“既然断了片儿，就是什么都不知道了，为什么要来道歉？虽然我看不出你的道歉有多少诚意在里面，不过，我接受你的道歉。好了，你请回吧，搞得怪没意思的。”

　　邬作霖越过雪庆头顶，看向她身后。

　　雪庆不由得回头看，邬作霖轻笑出声。

　　雪庆知道自己上了当，转过脸时，邬作霖左手多了一捧黄玫瑰。

　　他眼里的赧然之色一闪而过，恰被雪庆捕捉到，“请收下，我的诚意，我的歉意。”

　　雪庆僵在那里，不知该接还是不接。邬作霖居然送花给她，这又是一波什么操作？

　　邬作霖像急于丢掉烫手的山芋般，把花塞进还在发愣的雪庆手里，“别生气了，回来上班吧。”

　　雪庆低头看着手里的玫瑰，抑制住想要凑上去闻一闻的冲动。面色尴尬，负气说：“我不回去，我已经没脸见人了。”

　　邬作霖哼了一声，自嘲说：“没脸见人的，怕是我吧？我知道你当初应聘的是旅行社。旅行社目前满编，等有机会我会考虑让你过去。好吧？我都站累了，过门是客，不请我进屋喝杯水？”

　　雪庆捧着玫瑰花，感到有些棘手。拿人手短，只好侧身让开门。

　　邬作霖登堂入室，主动在玄关处脱了鞋。

　　雪庆把花放在玄关柜上，给他取出拖鞋说：“新的，可以穿。”

　　邬作霖看了一眼，轻轻摇头，直接踩在地板上。

　　地暖就一点好，室内永远保持恒温，温热的木地板脚踩在上面特别舒服。

　　他穿着藏蓝色的袜子，深色最招灰。雪庆暗自庆幸，还好自己刚擦了地板，不然又会被他诟病。

　　邬作霖环视雪庆闺房。

　　淡粉色碎花壁纸，白色衣柜，白色斗柜，白色橱柜，白色公主床，粉色碎花床品。

　　满满的少女气息。

　　雪庆一个人住，年初父母给她买下这套小公寓。南向阳台装成榻榻米，铺着厚厚的淡粉色软垫，转圈围放着靠枕还有毛绒公仔。

　　父母偶尔过来看她时，雪庆就睡在榻榻米上。

　　斗柜上摆满相架，大都是雪庆兄妹各个时期的合照，还有一张全家福。

　　雪庆一家四口，除了她全穿军装。

　　她家人颜值都很高，摘掉眼镜的雪庆，左眼眼尾有一道细长的伤痕。

　　时间最近的一张，是去年暑假雪庆去部队探望雪丰时的合影。

　　雪丰穿着作训服搂着雪庆，露出他好看的大酒窝，目光炯炯英气迫人。雪庆笑得烂漫无邪，亲昵地依偎在雪丰怀里。

　　还有一张照片，一个年轻英俊的军官，肩膀上扛着一个小女孩儿。

　　女孩儿留着可爱的童花头，有着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她一只小手牵着线绳，头上飘着只粉气球。身边一个笑容灿烂的女军人护着她的腰。

　　单凭长象，邬作霖就判断出，他们是年幼的雪庆和父母。

　　邬作霖看得非常仔细。

　　她给邬作霖冲了杯咖啡，他习惯上午喝咖啡，下午喝白水。

　　雪庆房里没有沙发，开放式的厨房有个小吧台，兼具餐桌的功能。雪庆想，也就这里可以让他坐了。

　　邬作霖很识趣，主动过来坐在吧台的高脚凳上。他腿长，双脚直接落在地板上。

　　雪庆把咖啡放在他面前，不冷不热的语气，“我家只有速溶，喝不喝随你。”

　　邬作霖的目光聚焦在雪庆的手腕上，腕上有一圈显眼的青痕。

　　雪庆的体质极易受伤，身上经常青一块紫一块，都不知道在哪里伤的。

　　邬作霖看住雪庆，郑重其事说：“雪庆，对不起！”这一声对不起，是发自内心的。

　　邬作霖眼里的内容，雪庆一向看不大懂，或者看到的常与事实相悖。

　　雪庆轻描淡写地说：“你已经道过歉了。”之后垂下眼睑不再看他。

　　“感冒了？”邬作霖问。

　　雪庆：“……嗯。”

　　邬作霖：“吃药了吗？”

　　雪庆：“吃过了。”

　　邬作霖：“你一个人住？”

　　雪庆疑惑地抬眼看他，“嗯。”十万个为什么。

　　邬作霖眼里浮现笑意，“女孩儿的房间，原来是这样的。”

　　“你说这话，就好想没进过女孩儿房间似的。”谎话连篇。

　　邬作霖看着她，认真地说：“我真的没进过女孩儿房间。”

　　雪庆拆谎，“你姐不算女孩儿？你该不会连你姐的房间都没进过吧？”

　　邬作霖没有辩白，转而讥诮道：“雪庆，自从你给我洗礼之后，你倒是彻彻底底放开了，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雪庆微微红了脸。

　　她想说还不是你造成的，可张了张嘴，终是没说出一个字。

　　邬作霖看在眼里，于是垂下眼帘，掩盖了他眼里的情绪。

　　他的睫毛很长很密，上小学时，一个调皮的同学嘲笑他像个娘们儿，还念着顺口溜挑衅，“睫毛长，气死娘。”

　　为此他第一次打架。甚至一怒之下剪掉了睫毛，这事儿让德忠叔心疼了许久。

　　邬作霖用指腹摩挲着咖啡杯，“我没进过邬作歆的房间。我曾鼓足勇气推开她的房门，还没进门，主人已毫不客气的把我关在门外。我知道自己又错了，我是个知错必改的人。”

　　邬作霖声音淡淡的。

　　雪庆眼神异样地望着他，他们不是朋友，甚至算不上很熟。更不是可以促膝谈心的知己，他想表达的是什么？

　　心里反复琢磨，到底禁不住好奇心驱使，小心翼翼地问：“你们，姐弟，关系不睦？”

　　世人皆知，邬鹏有一对龙凤胎儿女，就是邬作歆和邬作霖。

　　邬作霖抬眸撞上雪庆温柔又好奇的目光，一哂，“岂止不睦，迄今为止，我们都还没有说过一句话。虽然我曾努力讨好她，讨好邬作琅，讨好乔茵，不过都是做了无用功。”

　　邬作霖解嘲地笑一笑。

　　雪庆大惑不解，隐隐感觉出不对劲来。

　　邬作霖端起杯抿了一口咖啡，望着雪庆的眼睛，坦然说：“看来你还没有听到传闻。“

　　“什么——传闻？”

　　“我的出生是不被祝福的，我的存在，本身就是某些人心头的刺。我六岁来到父亲的家，父亲工作很忙，没有时间照管我。陪伴照顾我的，只有德忠叔。乔茵和她的两个孩子，从没和我正面讲过一句话。”

　　雪庆心头巨震，轻声说：“这怎么可能做到？一个屋檐下生活，总不免会有些要说的话吧？哪怕是孩子之间的吵嘴。”

　　邬作霖像在说着别人的故事，“她们确实做到了，只当我是空气。她们要对我说的话，通常会对着德忠叔，对着保姆，对着司机说。有时身边没人，会对着墙，对着地，甚至会对着邬作歆的狗和猫。反正，知道我听得见就是了。”

　　“现在也是吗？”

　　“嗯。”

　　“你爸知道吗？”

　　“嗯。就很奇怪，连邬作歆的猫和狗对我都很有敌意。我那时也淘气，狠狠教训了它们，后来它们一看见我就夹着尾巴溜了。”

　　他给猫狗的脚掌里钉大头针，德忠叔发现后，悄悄拔出来。

　　但是邬作歆的猫和狗已经有了严重的心理阴影，听见他的脚步声都会瑟瑟发抖。

　　邬作霖的话，令雪庆感到无比震惊。她无法想象也不敢置信，他竟然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长大。

　　他经历了长达近二十年的冷暴力，过去的每一天他都过得无比煎熬吧。无怪乎他会有这样那样的“变态”行径。

　　雪庆瞬间圣母心爆棚。

　　把他的所有行为自动合理化，和他之间的嫌隙一风吹过，化于无形。

　　后来，雪庆渐渐明白。

　　大凡出生时不被祝福的孩子，他们内心总有一处光照不进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