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野/福森]人非草木》洛东徘

8、05

　　森鸥外走出包厢，就远远看见了站在店门外的男人的侧影。

　　一身和店铺的装修风格十分相衬的深青色和服，腰间佩刀，气质平和宁静。这样的福泽谕吉是平常的福泽谕吉，暗暗惹眼却又赏心悦目，像是路边某棵挺拔而郁郁葱葱的树木。

　　医生看他几秒，从容弯起唇角，不紧不慢地走去推开店门，眼里终于清晰地映出男人英挺的侧面轮廓。他顺着福泽倾斜而专注的目光看去，不远处在墙角徘徊的一只猫咪摇着尾巴。

　　果然还是老样子。

　　森鸥外心知，比起自己福泽可能更想和那只猫说话。更糟糕的是那只猫令他开始想念自己留在包厢里的爱丽丝。于是他索性先开口了。

　　“福泽阁下。”他客气地微笑，“许久不见，近况可好？”
　　随着这句问候，福泽谕吉终于将目光从猫咪身上移开，放到了森鸥外的脸上。
　　“托您的福。”他言简意赅地答了，见到森假笑的表情时轻微地皱眉，但是很快又重归平静。
　　他回答完后扫视了一下四下，眉宇间神色一沉，抬眼再次看向森鸥外。这一次福泽直直地望进了他的眼底，眼神直白，语气趋同：“什么意思。”
　　嘛，被发现了。森鸥外想。不过毕竟是福泽阁下，也不可能不发现的。
　　这样想着，他唇角笑意更深，回答语气却轻巧，含着四两拨千斤的意味：
　　“中也君安排的安保人员罢了。”
　　福泽的大拇指轻微地摩挲着刀镡。收敛着气势的顶尖剑客终于显现出一丝兵刃般的锋锐。他沉声道：“我以为这是一场私人性质的会面，森医生。”
　　“福泽阁下，我们如今都是牵一发动全身的人。涉及到我们的事，就是两方组织的事。”森鸥外扫了一眼因为两人的对峙而警惕起来的负责安保的黑手党成员们，语气淡然从容，“如果阁下是担心消息走漏的的话大可不必。我相信中也君，他安排的必定都是可信的手下。”
　　福泽谕吉闻言，沉默而长久地凝视着他。森鸥外不闪不避地任他盯着，维持着几分真情几分假面的笑容，也看不出到底是真心还是有所算计。
　　福泽最终还是放下了扶在刀柄上的手。他没有在黑手党首领的身上感觉到杀气。
　　他盯着那双宛若醇酒般的深深眼眸，沉默少许，还是选择开口告诫他：
　　“森鸥外，那也是你的女儿。”
　　所以，至少在有限的时间里，不要做让她伤心的事。
　　“我知道。倒不如说平行世界的我会和福泽阁下留下孩子，才是让我最惊讶的呢。”
　　森鸥外眯眼一笑，避重就轻地说道。
　　他话里话外毫无羞耻之类的感觉，也不像他宣称的那么惊讶，甚至还有一点对于面前男人的打趣意思在。
　　福泽看他一眼，眼神难得有些复杂。他说不上来什么情绪，也不接话，转身就走进了店里。
　　森鸥外于是笑着跟上。他既没有提自己有没有听明白福泽的潜台词，也没解释那些用于安保的手下为何如此之精锐且数目繁多。他只是一如既往地微笑着，和福泽谕吉一同走向包厢。

　　时间倒退回两位领导者的谈话开始之前。
　　包厢内。

　　纵然森鸥外已然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但两拨人的气氛还是很僵硬。
　　毕竟是常年对峙偶尔捏着鼻子合作一下的两方组织，多多少少之间都有点难以启齿的爱恨情仇。大家都沉默着，没有一个人讲话，尴尬的沉默肆意弥漫着。偌大的包厢里只有尾崎红叶还神色自若，谈笑如常：
　　“来，茉莉。吃吃看这个樱花味的和果子，味道风雅极了。爱丽丝也来一个好不好？”
　　穿着和服的美丽女人并不看他们，而是兀自哄着身着洋装的幼女们。对面前的一群男人，眼皮也不抬一下，仿佛他们是空气。这表现出的，就是不想掺和的态度了。
　　打破僵局的，是准确读出尾崎红叶的暗示又十分厚脸皮的太宰治。
　　黑发青年装模作样地环视了包厢一圈，然后叹息着走到桌子边，迅速坐了过去：
　　“哎，还真是没办法呀——中也，稍微挤一下。”
　　“啊？”中也有一瞬间的迷茫，反应过来后顿时一恼，“太宰！我还没答应，别随便靠过来！那边不是有位置吗！”
　　“哎呀好啦好啦，老计较这种事情是长不高的哦，中也~”
　　太宰笑嘻嘻的，不怕死地伸手去摸中原中也的头顶。
　　小个子的黑手党干部顿时一个激灵，用力打开他的手，然后按住帽子气愤大叫：
　　“我的身高才不用你来关心！！”
　　历史以无比相似的方式再次上演。门口的国木田和中岛敦看着胆大包天调戏重力使的太宰治，都一脸冷汗。中岛敦心想这次咖喱饭也救不了他们了，他偏头看了一脸僵硬的国木田一眼，难得安心。好歹这次还有前辈与我同甘共苦。银发少年正暗自侥幸，浑然不觉他今日的不幸才刚要开始。
　　“敦君——国木田——来坐啊——”
　　逃开中原中也的右勾拳的太宰治，向着门口挥手，另一只手放在嘴边拖长声音喊道。

　　原来首领没说的，是和侦探社的聚餐吗。糟透了。
　　中也顶着芥川投来的探寻的眼神，感觉很不好。
　　喂，别看我，我也不知道啊？他心累地叹气，而身边的太宰治又在搞事。
　　他指着芥川身边的那个空座位，笑眯眯地道：“敦君，坐这里吧。”
　　“太宰先生……”
　　芥川的身体一瞬间僵硬了。中岛敦的脸也瞬间青了。银发少年确认了太宰治并不是在开玩笑后，第一反应是转头向国木田求救，结果发现这位可靠的前辈也推了推眼镜，无声地避开了他的目光。银发少年只好苦着脸，顶着芥川龙之介杀人的目光，战战兢兢地落座在他身边。国木田也随之落座，紧挨着中岛敦。
　　于是局面暂时安稳了下来。作为和平的象征的两对双黑都坐到了一起，本身也算是两方和平共处的证明了。太宰治为了缓和两方的气氛做出的决策，简简单单就化解了紧张的局势，手段不可谓不高明。
　　中原中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后，在心里有些不爽地切了一声，姑且还是忍受了下来。
　　好在太宰治将两位后辈强行安插在一起后没有再对他作妖，而是笑眯眯地转向了坐在红叶身边的银发小女孩，夸赞道：
　　“雅纪酱的这身裙子很好看呢~”
　　难得这家伙也会肯定首领的品味。用一张画把爱丽丝吓哭的家伙有什么资格……等等。
　　中原中也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劲，他眼神立时一变。太宰这家伙话中有话。
　　他为什么叫这孩子“雅纪”？他记得首领和红叶大姐都叫这孩子“茉莉”的啊？不管哪一个听起来都不像姓氏吧——一个人怎么可能有两个名字？
　　“所以我才讨厌太宰叔叔。”银发红裙的小女孩瞪了撑着侧脸笑看她的太宰治一眼，嘀咕道，“夸人从来都不真心实意。”
　　她迎着中原中也的目光，轻轻地笑了笑。中原中也察觉出这一笑很温柔，带着些微妙的亲近意味。不等他思考这表情中的意义，女孩已经站了起来，走到小桌边，面对着众人，双手合十，露出了歉意的表情。

　　她深深鞠了一躬，才说道：
　　“很抱歉之前对各位隐瞒了关于我身份的重要信息。”
　　“因为这里的世界与我所在的世界有所不同，我害怕引起不必要的骚动，就一直没有告知。但是现在，我相信父亲大人他们都已经猜到了。所以，请允许我再向这里的大家重新来一次自我介绍吧。”
　　“初次见面，我是武装侦探社社长福泽谕吉之女，福泽雅纪。”她一边说着，一边双手牵起裙摆，优雅地行了一礼，“同时，我也是港口黑手党首领森鸥外之女，森茉莉。”

　　一片死寂。
　　尾崎红叶用袖子掩着红唇，美眸却不由自主地瞪大了。中原中也半张着唇发愣。亲眼见过感人至深的“认亲”场面的国木田独步和中岛敦更是思维爆炸，脑子里只盘旋着一句话：什么？！社长、和那位黑手党首领？？
　　唯有太宰治和芥川龙之介还维持着平静。
　　太宰治注视着站在那里的福泽雅纪——或者说，森茉莉，满面笑容，不知道在想着什么；而芥川龙之介则是纯粹没有搞清楚情况。他刚落座没几分钟就听见信息含量巨大的一番话，勉强理解了里面要表达的意思，瘫着一张脸微微皱眉：什么鬼？

　　最后打破沉寂的还是国木田。身为武装侦探社下一任的继承者，回过神来后，他义不容辞地首先发声。纵然声音还是有点不易察觉的颤抖，但是这时候没有人有心思去追究他的丢人之处。他不自觉地前倾身体，眉宇里还是挥之不去的震惊之色：
　　“你是指……你是社长和港口黑手党的Boss的女儿？”
　　“是。国木田先生。”女孩儿流利地回答道。她想了想，歪歪头，又补充了一句，“是亲生的哦。”
　　国木田一脸恍惚。旁边中岛敦疯狂吐槽中的脑电波显然影响了他。
　　不是，平行世界已经发展出男男生子的技术了吗……不对？我应该吐槽为什么这两个人会在一起还有了一个这么大的女儿啊！！侦探社社长和黑手党boss——？横滨还能好了吗，啊！！
　　不——我相信社长一定是有难言之隐！他不告诉我们，是有理由的！
　　沉浸在混乱思绪中的国木田，没能抓到另一个重点。
　　而一直低头思索的小个子黑手党干部，却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这里的世界、你所在的世界……”中原中也重复着她所说的话，蓝色的眼瞳里浮现惊愕，“你是平行世界的人？”
　　“是。我来自平行世界。”女孩儿笑着肯定了他的话，贴心地解释道，“如果说有哪里不同的话——我的妈妈，是女性哦。”
　　在思索首领和对面社长哪一个是妈妈的中原中也，在瞥向中岛敦时看见少年发自内心地松了一口气的表情，顿时就有了定论。于是他的脸色也微妙起来了。
　　啊，是Boss吗。女性的Boss啊——怎么感觉想象不出来是什么样子的呢。
　　拥有着双重身份的女孩用目光在神色各异的人们的脸上巡视了一遍，露出恍然之色。她拎着胸口的一圈挂绳，将它从披风的掩盖下拿了出来——那是一只小巧的手机。
　　她摁亮了屏幕，对着面前诸位晃了晃自己的锁屏。
　　那是一张和穿着古典小西装的金发少年的合照。
　　她笑眯眯地问道：
　　“你们要看吗，我这里有妈妈和爸爸年轻时候的合照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