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下 ...
-
坐在病床上的太宰治握住手心藏有芯片的小鱼干，望向窗外的天空。
他知道福泽谕吉和森鸥外此时正在哪里战斗着。作为黄昏与黑夜的领头人，在只有两人知晓的因缘之地，一决生死。
太宰治在森鸥外身边待了多年，也与福泽谕吉相处数年。他既知晓两个人的关系，也大概猜得出两个人会分别作出怎样的选择。那两位不走到惨烈的下场是绝不会停步的。他们身居高位，身后需要保护的东西太多，有时候自己的情感反倒是最渺小的事物，不需在意不需叙说，在乎组织利益随波逐流才是最为正确的选择。
太宰治闭上眼睛，心想好在有位送来小鱼干的好心人愿意出手阻止那两个笨蛋。他想自己大概是不愿意走到那一步的，他没有森鸥外对自身那么狠绝的毅力。
亲手斩断自己和哨兵之间的联系，到底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呢？
太宰治不予评价。
中原中也是特殊的哨兵，身体素质是最顶级的，只要不动用污浊状态，没有他在身边也不会五感失调。这也是太宰治四年前就那么果断地叛逃的原因之一。
但是两人相隔四年不曾见面的时光中，太宰治并不好受，中原中也同样如此。
太宰治本就因为织田的那件事受了精神上的暗伤，而中原中也纵然再是强大沉稳，作为黑手党需要以命相搏的时刻也不会少，即便红叶和森鸥外都在身边，也只能梳理他精神表层上的紊乱，深处的伤痕这两人无能为力。
于是四年后再见，太宰治沉没入中原中也的精神图景，见到的是一片布满暗礁的海洋。
以双黑为例，已结合的哨兵与向导长期分离，对两方都没有好处，对哨兵尤甚。
而和自己的向导分离十年以上的福泽谕吉，并非中原中也那样的特殊体质。这些年下来，精神上的调理可以说是殊为不易，要不是与谢野晶子能力特殊，还不一定能撑得下来。可是这些年福泽谕吉依旧很强，无懈可击地庇护着横滨的黄昏。在这一点上，没有武装侦探社的成员是不敬佩他们的社长的。
要对这座城市爱得多深，才能使这两人心甘情愿分隔十二年，王不见王动如参商。不是他们本人，谁又能有所定论。
太宰治想起刚刚叼来鱼干的花猫，忽然展颜一笑。
前辈们都在出力，后辈们自然也逃不了。在黄昏与黑夜的交接之前，去吹响反击的号角吧。
将老鼠的巢穴，一网打尽。
最后的战场。
除了依旧活跃于其他地方的部分成员，武装侦探社与港口黑手党重要人物齐聚一堂。为首的，自然是得到了夏目漱石的提醒从而调动了所有可用人手的福泽谕吉与森鸥外。
刚从生死对决的间隙中脱身，两位领导者的表情却意外地平静而坚决。
共喰的效果还在，将死之人的氛围却完全褪去了。每一位看见他们面容的人都明白，这是一场必胜的战役。
森鸥外与福泽谕吉并肩而立。两人默然无言，身上散发的杀气和氛围却微妙地融为了一体。
两位首领的和平相处是比双黑的和谐还要稀罕的场面，并非人人都能有幸见得。纵然开战的气氛一触即发，他们各自的部下却还是遮遮掩掩投来了探究和好奇的目光。
而视线中心的两人，却比谁都泰然自若。
在场的两方成员都没有见过森鸥外和福泽谕吉联手的样子。自然也就不知道，在十几年前横滨混乱的地下世界里，笑面黑心的密医和他号称“银狼”的保护者是多么令人胆寒的存在。
——只要并肩而立，就会所向披靡。
那么多年来，这句天真到可笑却也真实到残酷的话，一直是他们之间的注脚。
你嫌弃我古板我嫌弃你假惺惺，明明是互相不喜也难以和平共处的性子，这对从头到脚都不搭调的哨兵和向导同步率却高到惊人。不幸相遇于轻狂之时，森鸥外与福泽谕吉第一次对视时就感觉到了来自本能的错误的吸引力，那正是两人长达数年的因缘的开端。
也正是因为其他方面都截然相反，唯有灵魂深处那一点希冀相同，才是最引人沉沦的短寿又难容的爱情。
身为掌控欲极强的向导，森鸥外对福泽谕吉的一切了然于心。
这一切的代表，不止是哨兵的身体，也包括他拿手的剑术。
他身体的重心、他的视线所向、他握刀的手，上百种变化皆在胸中，无论对立还是并肩，那一线粲然刀光都逃不过他的预测。
然而这建立在他们不想要取对方项上人头的前提下。若是福泽谕吉真正动了杀念，十二年的认知差距始终存在，森鸥外预测得到也跟不上福泽出刀的速度。骚扰他的精神也行不通。哨兵的精神屏障宛若苦修者般坚实至极，如同剑客全身乏力但握刀时依旧沉稳的手，最为刁钻最为了解他的向导也找不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是福泽谕吉更强，正面对决赢的可能太小，但是森鸥外有很多办法让他死，不限于手术刀与不等价理论。不谈其他，这份了解就是致命的凶器。只要在重新并肩的如今，那如山的拒绝悄然软化时，给予致命一击就行。
但是很矛盾，森鸥外并不会这样做。至少现在，没有必要。
森鸥外在接收到精神联结另一端的一线隐约的波动时笑了。他微微阖下眼帘，精神力悄然扩散，接触到了身侧哨兵的精神屏障，轻轻触碰后然后毫无障碍地融合到了一起。
刹那间，两人的神色都微微一动。
瞬间飙升的精神同步率让哨兵和向导对于周身环境的感知都更加敏锐。森鸥外在精神交融的状态下共享了福泽谕吉骤然提升的稳定五感。他们远远地听见了隧道里传来的脚步声。笨重、慌乱、清晰。
“你看，跟我说的一样吧？”森鸥外笑了。他的笑容还是和年轻时一模一样，带着点说不出的扬扬意气，话尾和眼角都上扬得狡黠。
福泽谕吉颔首，眉宇放松，声音低沉：“真是简单易懂的逃跑路线。”
无需言说的默契。连眼神都不需要接触，就能顺畅地接下去的对话。
让周围的部下们瞠目结舌的熟悉配合，只不过是他们沉没在岁月海面之下的冰山一角。
一起出拳的那一刻，福泽谕吉的眼神让森鸥外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年轻的时候。
他们在分离之后鲜少有并肩作战的时刻，经营起来了各自的势力之后，合作也一般交由手下进行。能回想起来的、少有的几次肩背相靠的时刻，竟然还是在那个地下诊所里。
年轻的医生垂首笑，垂落黑发掩住带血唇角，白色大褂下摆被鲜红血迹溅得斑驳。背靠着的那个宽阔而坚实的后背于在敌人的包围圈中厮杀的此刻是如此令人心安。他瞥见那人的衣角依旧是干干净净的青，血液在雪白的刀刃上停留不到一刻便被甩去，在空气中飞溅成一道断续的优美弧线。森鸥外为哨兵的洁癖而发笑：他知晓他在战斗的时候不喜欢血腥味沾身，更不喜欢让服容在战斗中染上污迹。但是明明就是在血海中厮杀的人，感官也早被污浊气息全面覆盖，杀气与鲜血本就相辅相成，如此矫情作甚。
他蓦然升起恶作剧的欲望，于是在下一位送死的敌人凑过来时瞄准机会，手腕一动甩出不知道第几柄手术刀。银亮的刀刃割破了从侧面逼来的男人的喉管，死不瞑目的尸体重重瘫倒在脚下，飞溅而出的血沫沾湿了福泽谕吉的和服下摆。
森鸥外。银灰发色的青年哨兵声音冷淡，呼唤向导的同时蕴含着警告的意味。
森鸥外知道他肯定在皱眉，那双眼睛里也定是闪烁着狼一般的锐光。他笑眯眯地回应道，哦呀，福泽阁下，沾血了？这可真是不幸之事。
之后的事情森鸥外记不太清楚，反正就是杀了多少个人的事。他唯一记得的就是一切完毕两人走到诊所门口等待专人前来“清理”的时候，银发的杀手瞥了他沾着点点血迹的脸一眼，难得露出了算是嫌弃的眼神，将自己也溅上了血迹但是还算干净的围巾解下，扔向他。
森鸥外视野一黑，捂住盖住脸庞的那条还带着哨兵脖颈余温的轻薄围巾，闷闷笑出声来。
这一笑倒也适用于当下。
收拳的福泽谕吉瞥他一眼，也不管他是为什么笑，转身就走。森鸥外抬手一示意，自然就有属下拖走那昏迷的病毒异能力者等候发落。
摸了摸被刀刺伤的胸口，森鸥外转身跟了上去。
他们还要等一个尘埃落定。
事件随着魔人费奥尔多的再次被捕，画上了尚算圆满的句号。
顺利追回损失部分损失财产的菲茨杰拉德慷慨地大手一挥，将自己名下的豪华游艇借给穷酸过头的武装侦探社庆祝胜利。作为出力解决事件的另一方，港口黑手党自然也全员到场。
森鸥外与得力干部们谈笑了几句，目光不经意地逡巡过灯光辉煌的宴会厅，对于人员的缺失立刻心中有数。十几分钟后，趁着尾崎红叶去寻了落单的泉镜花的空当，森鸥外示意爱丽丝去缠住中原中也，独自一人溜溜达达到了空空荡荡的甲板上。
远远地便望见太宰治和中岛敦在栏杆边吹风谈天。
森鸥外并不好奇他们在说什么。不用仔细去想就知道是年轻人们之间的恋爱咨询，芥川和人虎这两个小子还有很长的路要走。黑衣的首领绕着他们走到了游轮的另一侧，并不掩饰脚步声，几步迈过去，就看见了某位凭栏而望的背影。
“福泽阁下。”森鸥外带着寻常的笑容，唤了眺望海上落日的男人一声。他走到福泽谕吉身侧站定，饮了一口深红的酒液，细长手指持着高脚玻璃杯微微晃荡，“落日可美？”
“自然是美的。”福泽谕吉答道。他低沉的声音在晚风中像是颤动的琴弦。哨兵没有转头看他，眼眸里倒映着漫天夕霞。那燃烧般璀璨的颜色，为冷淡的青带来了傍晚天空似的暖意。
于是森鸥外也安静了下来，享受着此刻心照不宣的宁静。
他们并肩站在空无一人的甲板上，望向茫茫波涛之外的横滨。
那是黄昏与黑夜的交界处，斜阳沉沦于印刻着城市轮廓的地平线之下，小半光辉犹存，而浅色的月亮已然在遥远的云层间显露身形。咸腥海风吹起了森鸥外柔软的黑发与长长的红色围巾，也吹起起福泽谕吉银灰色的长发与素雅的衣袖。
这对以一己之力庇护身后之人的哨兵与向导，共同望着他们用了数十年的岁月去深爱的城市。
那是他们的过去、现在与余生。
森鸥外低垂眼睫，叹息似地笑了。他将一缕乱飞的发丝拨到耳后，唇畔笑意柔和，宛若月光。
福泽谕吉阒然凝望着海岸上鳞次栉比的建筑，然后将右手放在刀柄上，闭上了眼睛，感受着海风的气息。
这是一生中少有的平和时刻。
类似于终焉之前短暂的停泊，回忆与现实交织于此。
无论孤身蹚过多远的岁月，他们都始终记得。
曾有人以温热嘴唇吻过他心脏，留下鲜血淋漓永不愈合的伤痕。
以爱意为血液，以生命为利刃——
你我将作为彼此无法忘却的誓言，在共同的理想中永生。
作者有话说第3章 下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