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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梦之三 ...

  •   “Checkmate。”

      森鸥外如此说道,带着恶作剧得逞的笑容,将一枚黑子放置在了棋盘中的一点上。在占满大半个棋盘的散乱黑白棋子中间,黑子如愿以偿地连成了斜线的五子。

      “是我赢了,福泽阁下。那么,剩下的这枚和果子就是我的囊中之物了。”

      黑发男人靠在绒面椅背上,抛着棋子的姿态优雅,因为胜利而展露的真心微笑在得意洋洋中显得有些孩子气。福泽倒还不至于为这点事和同居人置气,在和森鸥外下棋这件事上,他一向赢得平静输得也干脆。银灰发色的剑士只是定定看着森鸥外狡黠弯起的唇角眉梢,然后默默颔首,将夹在指间的白子落回棋盒,意思是,那剩下的点心就归你了。

      森鸥外见状,啜了一口白瓷杯里的红茶,表情愉快地转向放在一边的点心盘子,手一伸,却扑了个空。他一愣,有了不祥的预感,视线上移,看见一边叉腰瞪他的红裙金发的小姑娘脸颊鼓鼓的正在咀嚼什么东西,顿时明白了失踪的点心的去向。黑发男人的脸立刻垮了下来,泪眼汪汪放低了声音喊道:“爱丽丝酱~福泽阁下好不容易才允许我吃甜食的~”

      爱丽丝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心虚。她一昂头,神色像张牙舞爪的猫儿一般凶狠,一脸不悦道:“我想吃就吃了!林太郎哪里来那么多废话!”

      森鸥外更加委屈了。

      听着男人和小女孩的争论,福泽有些哭笑不得。他看了一眼卧在桌脚边的猫咪,心里反思,最近自己对森鸥外的甜食管制是不是太过严苛了。不过森鸥外近日的身体状况确实不能说乐观,这估计也是爱丽丝拦着不让他以赢棋的名头开戒的原因。

      不过一个还是能吃得的。逼得太狠也并非上策。

      福泽沉吟了一下,手插在袖口里,冲着森鸥外微微点头:“我去拿。”

      制止这场小小战争的手段很有效,是直击根本的兵法。森鸥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那深红色里纯粹的孩子般的喜悦让福泽想起黑夜里一双灿灿发光的猫眼。福泽想到离谱的比喻,回过神来时不禁在心里摇首。他立时站起身,而一边的金发小姑娘对着得偿所愿的医生不开心地鼓了鼓脸颊,跑到他身边,虚虚晃了晃和服袖子,表示也要一起去。

      伴随着笑眯了眼睛的黑发男人语气荡漾的“一路顺风”,福泽打开门,带着爱丽丝走进了走廊。

      储藏着零食的厨房离茶室并不算近,但也并不算远。独栋洋房的空间很大,尤其是这种分层的建筑,房间的占地面积不小,因此有着长长的廊道。

      福泽从上面的壁橱里翻出了一盒和果子,是买了没多久的森鸥外和爱丽丝都很喜欢吃的牌子。不如说那家的点心都不错,福泽曾给乱步带过不少当礼物,也收获了满意的评价。

      他拿着纸盒出了厨房,就往茶室那边走。金发小姑娘安静地跟在他的身侧,呼吸声浅浅,小皮鞋的鞋跟敲击着地面,踢踢踏踏。

      福泽并不在意爱丽丝的态度,因为这孩子始终如一。在和他单独待在一起的时候很安静,可在森鸥外面前时却会向他展现出一些无伤大雅的骄纵。福泽养育过不止一个的孩子,熟悉这样可以称之为小心翼翼的态度。他记得与谢野刚来到他身边的时候有一段时间也是这样。

      可能是觉得自己并不喜欢她。福泽心想。自己的确是叫过爱丽丝“妖怪”,可那也不过是对森鸥外这个将人偶线握在手心的变态萝莉控的陈述,在鄙夷和冷语间摇摆不定。森倾心爱护的女孩不是人,而是他用异能塑造的人偶,这个是事实。一旦遇见战斗,平常再是宠爱,森也会毫不犹豫地命令这孩子冲上去直面鲜血与杀戮,也是事实。可福泽见到爱丽丝的第一面,确实是把她当作一名活生生的、需要呵护的小姑娘看待。因为她那么美丽,看上去像是在花朵与蜜糖里被娇宠着长大的孩子,长相甜美,发丝灿烂,眼睛颜色像是遥远国度的宫殿上的琉璃瓦,却出现在昏暗混乱的中立区的地下诊所里,拿着画笔涂鸦,怎么看都格格不入。福泽联想起乱步,推想爱丽丝或许也是那样有着不幸遭遇的孩子,心下顿生几分怜惜,于是探了探疑似监护人森医生的口风,却得到了笑弯眼的医生一个近乎变态的回答。举起手机几乎要报警的福泽被含糊地糊弄了过去,可纸毕竟包不住火,医生也没有认真地想瞒着保护者,或许只是觉得他的反应有趣而打个机锋。森鸥外是异能者,不可能不用异能战斗,更何况当时身为暗面的情报贩子的他是众所矢之的,很难没有危险。福泽有一日解决掉诊所外的埋伏,向里走,瞧见走廊上森鸥外用帕子细致地擦着爱丽丝脸上的血,而小姑娘周身裹挟着淡淡的异能光,穿着恶趣味的护士服提着大针筒立在一众尸体里神色冷淡,蓝色眼睛暗得毫无光彩。爱丽丝,做的很棒。森鸥外赞扬道,然后转头看见停在不远处的剑士,仰起溅上血迹的脸笑得轻巧,福泽阁下也解决了?真是帮了大忙了。你……福泽勉强挤出半个字,便沉默了。森却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笑着回答道,爱丽丝酱就是我的异能哦。怎么样,很可靠吧?

      是很可靠。可靠得像另一个森鸥外,福泽环视了一圈被一击毙命的尸体,心想。

      那些喉咙处的针孔恐怕就是爱丽丝的杰作。

      人形战斗异能,这就是森鸥外的异能力Vita Sexualis,有个和人类相似的名字,叫做爱丽丝。

      如今这个杀人凶器化身的小姑娘乖乖地背着手走在福泽身边,没再嚷着要吃和果子,深红缀着花边的裙摆轻盈地晃荡。她不说话,福泽只能用余光瞥见她系着红色蝴蝶结的金色发顶。

      小小的身躯,稚气的模样。的确还是个孩子。

      而且是永远长不大的那种,值得一直娇纵。

      等下除了属于森鸥外的那一个,把剩下的甜食都给她好了,这样应该不会闹脾气了。

      爱丽丝不会像乱步一样蛀牙吧?

      福泽稍微有些忧心地考虑着这个问题,不知不觉间走廊已经走过了一半。

      而他也注意到了,爱丽丝今天似乎有些安静得过分。福泽探究地看过去,她微微垂着头颅,金色的额发遮住了蓝色的眼眸。福泽看不出什么,只好收回隐晦的视线,继续走路。

      一路上静谧无声。

      然后在接下来的某一刻,身边小皮鞋踏在地板上的声音毫无预兆地消失了。

      福泽察觉到后随之停步。

      他不解地向着落后他一步的爱丽丝看去。

      小女孩站在那里,垂着头,金色的卷曲长发微微晃动着。她的裙摆不再晃动,而是被雪白小手紧紧攥着,柔软的深红和淡金的发丝重叠在一起。微微颤动的肩头和指尖,散发出不祥的氛围。

      怎么了?

      直觉发生了自己没察觉到的事,也在意于爱丽丝突兀的情绪变化。

      刚开口想要问出这句话的福泽,忽然注意到有什么滴落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溅起泛着虚幻微光的水花,然后化作一点深色的水迹,无声地洇开。

      这是……在哭?

      从未见过这幅场景的福泽愣住了。

      他看见女孩雪白的下巴抬起来,嘴唇发着抖,双眼空洞。

      她启唇,轻轻地呼唤了男人的名字。

      谕吉。

      伴随着从她身体里飞舞出来、消逝在空气中的,如雪般的点点荧光。

      那是福泽听见爱丽丝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叫他名字。

      身形开始虚幻的小女孩伸手拽住他的袖子,喃喃地唤着他的名字,努力地仰起花朵般娇美的面容看他。那双他觉得像琉璃般的眼睛里,涌出了晶莹剔透的泪水。

      那些眼泪浸满眼眶,沾湿睫毛,然后大滴大滴地坠落了下来。

      她哽咽地说着:

      快去,快去告别呀。快去和林太郎告别。不然就来不及了。

      好不甘心啊,我……

      福泽猛然瞪大眼睛。他意识到了什么,垂在袖口的指尖不自觉地颤动了一下。

      他茫然而徒劳地伸出手,去触碰正在渐渐发光和消失的少女,像是掬起一捧萤火。

      那张甜美精致的面容上是一个不断流着泪水的、狼狈而悲伤的微笑,美得凄楚,也释然,像是朵被雨水打湿的红蔷薇。

      他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一声呼唤:

      “……爱丽丝?”

      ……森鸥外?

      遥远走廊的另一端,那间和风的茶室中。

      森鸥外揉了揉太阳穴,在胸腔深处抒发出一声喟叹,向后靠在了椅背上。男人看起来比方才下棋时意气风发的样子颓然无力许多,只要见过他刚刚样子的人都能明白,他只不过是在同居人面前强撑着罢了。

      浮现在他的面上的,是跋涉过了比想象中的千山万水还要漫长的旅途后,深入骨髓的疲惫感。

      原本躺在他脚边的三花猫,用定定的眼神凝视了黑发男人几秒,然后站起身来,绕过桌子,走向另一边福泽空下来的椅子。

      光芒一阵变幻,小小的猫咪拉长成了老绅士的身影。

      夏目漱石站在桌前,神情复杂地凝视着森鸥外。他似乎想问很多问题,但最终出口的只有一声叹息。长者拄着手杖,双手交叠在杖首,坐在福泽曾经坐着的那张椅子上,凝视了他勉力微笑着的学生半晌,温和而哀伤地说:

      鸥外。我来送你最后一程。

      森鸥外摸了摸已经蔓延到耳后的、毒素造成的暗青色血管,真心地笑了,说,能在走之前再见老师一面,也算是没有遗憾了。

      夏目漱石看他,黑发的学生笑得柔和,深红的眼眸里看不出半点假意。夏目看了他大半生,从军队里的军医,到地下诊所的森医生,到港口黑手党的专属医生,再到Mafia的首领。森鸥外天生适合站在黑暗里,也是不会被权势改变守护城市的本心的一颗熠熠发光的钻石。夏目漱石没有看错人,那么多年,森鸥外依旧犹如当年。

      只是,真的没有遗憾了吗?

      夏目回想起自己选定的三分构想中另一位的学生。他再度在心中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金发的女孩最终消失在破碎的微光里。一双泪眼深深地刻在福泽的脑海。

      那预示着什么的悲哀神色像一根冰锥击穿了他的心脏。福泽呆立在原地片刻,才迈步向原定的方向走去,表情空白脑子里一片混乱,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这个时刻总算到来了。从他知道森鸥外因伤退位的那一天,从他拿到与谢野的诊断决定退任的那一天,他就知道,这一刻一定会到来。

      爱丽丝在最后想说什么呢?

      好不甘心啊,我不能吃到和果子了。好不甘心啊,我不能去见他。好不甘心啊,我……

      不能与他道别了。

      可是她也说,谕吉,要来不及了。快点。快点去啊。

      快点去啊。

      女孩的声音犹在耳畔,细细地催促着,出自幻觉的声响。

      福泽的脚步渐渐变得急促起来,到最后几乎变成了平常不可能有的奔跑。木屐敲击着地面,他的鼻尖沁出了细密汗珠,指尖不知不觉地攥住了甜品的盒子,弄出包装上的几道凹陷。

      要去见他。

      脑子里只剩下这样一个念头。

      森鸥外笑着说。

      夏目老师。我这一生里,没有什么可后悔的事。

      那么,这样就足够了,林太郎。

      夏目漱石闭上眼睛,如此回答道。

      茶室的窗外是落下的夕阳。夏目听见风声,倦鸟归巢的声音,还有平缓却逐步衰落的呼吸声。

      最终归于无的刹那,老绅士的身影在光芒中变化,化作一只小小的猫咪。

      猫咪蹲在椅子上,深深地看了垂下头颅阖眸宛若安睡的黑发男人一眼,转身轻盈地跳上窗台,消失在昏黄的暮色中。

      他想,自己还是晚了一步。

      福泽在路上走了有十万年那么久。他觉得自己已经很快了,但似乎并没有。四周一片静谧,他拉开门,映入视野的是和风与西洋风杂糅的茶室,平常他与森鸥外下棋和品尝点心的地方。

      唯一的窗户洞开着,横滨的傍晚送来轻柔的微风。外界的那一小片天空辽远,染满了欲燃的赤色夕霞。

      那么柔软又静谧的色彩,本身却拥有热烈的温度。是他最熟悉的颜色。

      不管是黄昏,还是那个人的眼睛。

      剑士缓步走了进去。

      他放轻了呼吸,脚步也像猫咪般轻缓无声,生怕惊扰了那个仿佛在安眠中的男人。

      森鸥外靠在椅背上,表情安详地垂着头颅,唇角还有一丝笑意残余,像是沉浸在一场难得的美梦中。夕阳的暮色光辉映照在他白皙的侧脸上,黑发散落在肩头。

      就像是十几年前他在诊所中唤醒午时小睡的医生,福泽知道,自己只要等待就好。

      他合眼,坐在那张原本就属于他的椅子上,等待着。

      等待着某个人从永不会醒来的梦中悠悠醒转。等待着某个人打个哈欠,睁开那双落满霞光的眼眸,对他说一声:

      福泽阁下,你来了。

      END.

      《如梦似幻》背景下森先生的病无法根治的if。

      没有后悔,不等于没有遗憾。

      就像那年或许应该将太宰治留在身边,就像……没能见到福泽阁下和爱丽丝最后一面。

      这是遗憾,但是森鸥外并不后悔。

      不让他们看着自己离开,是森鸥外最后的残忍,也是最后的温柔。

      自我捏造的剧情,很感谢大家看到最后。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梦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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