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五章 积善有余庆 荣枯立可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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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那天一进药庐，范仲淹一眼就看到，展昭守着一溜并排的七八个泥炉，专心致志的盯着每个泥炉上正在煎着的药罐的火候，间或还要去配比一干药材。
忙得团团转的他，居然都顾不上掸去落了满头满身的草灰药屑。那个在他印象中一向干净整洁的年轻人，竟然已经蓬头垢面到，几乎让他认不出来了。
尤其当他发现展昭那张原本光洁温润的脸，在连续多日的不眠不休之后，不仅变得异常憔悴，而且苍白的两颊上还泛出明显病态的红晕，清澈的眼眸里更是布满血丝。
范仲淹立刻断定：他必须马上躺下休息，否则下一个病倒的就一定是他！
虽然看着劳累过度的展昭，范仲淹的心里也不禁隐隐做痛，但多年从政，经历了太多风雨，已让这位一代名臣，不会把任何感情的变化写到脸上。
事实上，依宋朝吏制，武官的位阶要比同品的文臣低三级。因此展昭虽然是四品带刀护卫，但实际上只相当于文官的七品。而且宋朝官风重文抑武；即使是高级将领，也不被以科举入仕的士大夫阶级放在眼里。如果是在和平年月，文臣甚至根本不屑与武将有任何来往。
官位以及年龄上的巨大悬殊，使得展昭刚到范仲淹身边的时候，他并没有太在意这个总是安静地立在自己身侧的年轻护卫。只不过，出于礼貌，尤其是看在包拯这个他最为看重的后辈人杰面上，他对这个小武官一直保持着友好态度。但在内心深处，却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但是，自从这件事情以后，范仲淹开始留意起这个很少与人争执，寡言罕语，脸上总是风平浪静的青年。
其实展昭早就已经感觉到了严重的不适。只不过他在精神高度集中的状态下，一直保持着一种亢奋状态，这才撑到现在没有倒下。
当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下来，他立刻就感觉到天旋地转、头重脚轻。
因此当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自己的营帐，连外衣和靴子都顾不得脱就一头栽倒在床上，然后再也抬不起已经重的像铅块一样的眼皮，迅速地进入沉沉的睡梦之中。
当展昭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正午时分了。
明亮的阳光穿过帐篷上用来换气的小窗口直射进来，刺的他一时睁不开眼睛。
展昭注意到窗口站着一个人，但是因为背光，他即使眯起眼也无法看清到底是谁。脑袋还昏昏沉沉的他，不觉含混地对那人说道：“好刺眼…能不能劳驾把窗子盖上？”
站在窗口的人听到他的声音，知道他已经醒了，但却好像没听懂他的意思，转过身径直朝他走过来，同时开口说道：“怎么样？睡了几日，有没有感觉好一些了？”
展昭立刻认出了这个声音。
“范大人？怎么…是您？我还以为是个兵士呢！”
范仲淹急走了两步，按住了急急忙忙想要起身行礼的展昭，左手掌同时覆上他的额头。
“嗯，已经不热了。”
然后又看看展昭的脸，“不过眼底的黑晕还没完全退掉。你现在觉得饿不饿？粥一直在火上煨着，想不想吃一点儿？”
原先和范老大人很有距离感的展昭，突然得到对方如此悉心的关怀，一时还有些不适应；觉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一直躺着似乎更不妥当…
看到展昭眼中少见的慌乱，范仲淹立刻觉察出他的紧张。于是便微笑着说：“怎么，饿的都说不出话来了？”
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放置在角落的一个小炭炉前，顺手掀开炉子上的一个小砂锅的盖子。整个帐篷里顿时弥漫起一股，熬的很糯的粳米粥特有的甜香。在这柔和的香气里，帐篷中的气氛也不知不觉轻松下来。
范仲淹拿起一个细瓷碗，用绢子擦了擦，把粥盛到碗里，端到展昭床前。扶他坐好后把粥碗递到他手里。
当展昭看到那粥碧莹莹的颜色时，失声说：“这个是…绿畦香稻？！”
范仲淹又拿过来一支调羹和一碟小菜。
把调羹放在他的碗里，自己端着菜碟就势做在他身边，“别说话，快点吃。”
展昭自从跟在范大人身边以后才知道，老大人的肠胃不好，吃稍微硬一点的东西就会很不舒服。因此范夫人才特意给他带了一些好消化的上等稻米，数量很少，连他自己都不是很够吃。
展昭吃着这香滑绵软的绿畦粳米粥，觉得鼻腔里酸酸的，努力地控制着，才没有让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滑出来。
此时此刻，他心里充满了深深的感动。
范仲淹看着他把粥吃完。把餐具放回桌上后，走回来坐在他身边，很随意的和他聊了起来。
“展护卫，听口音，你也是南方人？”
“是，属下祖籍江苏常州。”
“喔，那其实你对这边关的气候，也很不适应喽？”
“嗯…不过属下自幼习武，身强体健。再加上多年在开封府供职，走南闯北惯了，对天气的变化不是特别敏感。”
范仲淹突然用严厉的口吻说道：“但你还是被感染了！而且病的还不轻咧！包拯派你来是保护我的安全的，结果你比我还先倒下，这成什么话？！”
“……”
看他一时语塞，范仲淹没有再追问，而是把声音放柔和：“发那么高的烧，你都没有感觉吗？你亲手配制的药，怎么自己反倒不吃一些呢？”
展昭低声讷讷道：“那个，属下虽然也感到不适，但没想到会有多严重。更何况，营地附近所能找到的药材越来越少，我也怕不够用…”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细不可闻。
范仲淹感慨地说：“没想到，大战还未开始，你就先立了奇功一件！老朽当初还不相信你所言，险些误了大事！如今想起来真是惭愧啊。”
听到范老大人自责的话，展昭忙答道：“大人哪里的话？属下只是觉得那些病倒的兵士，如果那样放着不管就太可怜了。其它的倒没想那么多。”
范仲淹点着头说：“孟子有云：‘恻隐之心，仁之端也’；汉代董仲舒<仁义法>里也有‘仁之法在爱人’，展护卫，你——是个仁者！”
得到范仲淹直白的赞扬，展昭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范仲淹接着问道：“不过我有一事不明，可否请教？”
展昭抬起头来，“大人只管问，属下自然知无不言的。”
“你是如何知道，那些药材可以治疗军营中流行的瘟疫的？”
范仲淹感到不明白的是，展昭是南方人，又是第一次来西北边陲。他是如何知道那些可以治疗瘟疫的当地药材的？
在展昭昏睡的这几天里，范仲淹又在将士之中，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仔仔细细地问了个明白。
虽然对于那些“菩萨转世”之类，在他看来纯属怪力乱神的说法，他根本不予置信，但对于“展大人仙药”和“保命仙丹”的配方，他倒是非常感兴趣。
于是他特意走访了一些当地的居民，特别是一些党项百姓。这才惊异的发现，原来在宋军中流行的疾病，其实在当地的党项人当中，是很常见的。而展昭所用的那些药材，正是党项人用来治疗，以及预防这种病的特效药！
听了范仲淹的疑问，展昭老实的回答：“那些药方，其实是开封府的公孙策先生给我的，连羊尾油可以治冻伤，也是他告诉我的。所以说起来，立了奇功的，应该是公孙先生才对。”
范仲淹听了展昭的答案，点头叹道：“好，好，劳而不伐，有功而不德，厚之至也！展护卫，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包龙图身为当朝一品，却能将你视为手足了。希仁的眼光，果然不差，老朽自叹不如了。”
展昭的脸上飞起红晕，低声说：“老大人实在是谬赞了。”
范仲淹又问道：“不过这位公孙先生，又是如何知道这些验方的？”
展昭的脸上充满笑意：“大人有所不知，要说这位公孙先生，真可谓是博古通今，天底下的学问很少有他不知道的！而且他到开封府前，也曾遍行到五湖四海，不仅读万卷书，更是行万里路，甚至这西北边塞他以前也曾到过的。连包大人都说，公孙先生啊，简直就是会走路的《锦绣万花谷》，”展昭比了一个手势，“还是包罗万象，全本足卷的那种！”
范仲淹不禁被展昭的话逗的哈哈大笑：“如此说来，日后有机会，老朽一定要见见这位堪比孔明的公孙先生！”
约摸已经过了半个时辰，范仲淹料想展昭刚才吃下去的东西，已经不会存在胃里了，便站起身道：“好了，我该回主帐去了，也不能让韩大人久等。你再躺下睡一会儿，赶紧彻底好了才是！”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五章 积善有余庆 荣枯立可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