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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四三章 松柏摧为薪 伊人重感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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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大夫看了看范仲淹焦灼的脸色,低声说道:“只怕,他的左腿保不住了!”
一听这话,范仲淹脸色巨变,惊声问道:“你说什么?!”
薛大夫听范仲淹的声音都变了,连忙解释道:“大人请看,这位展大人双侧均有胫疾,右腿还好,只是骨裂伤;但左腿情况比较严重,胫骨折断,断骨已伤到周边的经络导致肌理坏死,上次虽然治疗过,但根据左脚钉伤撕裂比较严重这点来判断,看起来在那木架之上,偏又是这受伤严重的左腿吃力,再加上脚踝上的夹棍伤,因为拖得久了,到底还是有些感染。还有我刚才为他接驳断骨时,他竟然毫无反应,不排除这条腿已经没有知觉的可能。所以…这左腿其实已经开始出现坏疽,但若让坏疽蔓延,便会导致败血之症,那到时就会危及性命。”
范仲淹紧盯着展昭的双侧小腿,发现正如薛大夫所言,相比右腿的红肿紫涨,左腿的确灰败发青,看上去已经有些坏死了。他喃喃问道:“那依您之见该当如何?”
薛大夫面色凝重,吞吞吐吐道:“恐怕…需要截肢!”
范仲淹完全呆掉了,他的身体微微摇了一下,失声道:“这怎么行?他…这么年轻,又是习武之人,若失去一条腿,让他怎么面对以后的人生?”
而一直守护在展昭身边的清秀,在听到“截肢”两个字时候,觉得自己瞬间被抽去了灵魂,全身如堕入万年冰窟之中。他突然猛地冲薛大夫扑跪在地,凄声哭道:“求求您不要锯他的腿!您不是神医吗?您一定有别的办法的,是不是?求求您再想想办法,保住他的腿吧!”
低头看着泪眼婆娑的清秀,薛神医也是一脸的无奈,他一边忙不迭地要扶清秀起来,一边看向范仲淹,轻声说:“范大人,秀公公,和一条腿比起来,还是保命更重要啊!”
但范仲淹也开口道:“薛大夫,难道就真没有别的法子了么?”
薛大夫见他二人都是一脸期待乞求地看着自己,不觉十分为难,他仔细想了想,开口道:“要不然就先保保看!虽然草民实在没有把握一定能保得住,但先尽量以药物扼制坏疽的扩散,也许还有一线的希望。”
范仲淹不由长长出了一口气,清秀更是伏倒在地,喜极而泣。
薛大夫两难地说:“我们现在先要彻底清创防止进一步感染,并以药物拔脓扼制坏死。但草民也不是很有把握就一定奏效,如果不见效果,只怕……”
范仲淹叹口气道:“您只需尽力而为就是。其他的,也只好尽人事,听天命了!”
很快,大夫便开好方子。待上药包扎,处理完毕后,薛大夫嘱咐道:“这段时间需每日换药,仔细观察有无变化,只要青灰退去,肌肤现出血色,便表示有了好转。”
范仲淹又问道:“那他什么时候会醒转?”
“我想如果快的话,一两天之内便可恢复意识。”薛大夫答道。
范仲淹点点了头,薛大夫便起身告辞而去。
当夜,清秀小心谨慎地护理着展昭。他一方面诚心诚意盼着展昭尽早醒来,但另一方面,他也有些害怕,不知展昭醒来后会怎么对待自己。
跪坐在床前的蹋脚上,清秀怔忡地看着展昭的脸,他好想再看一眼展昭那和煦如暖阳般的笑容,只是,等展昭醒来后,应该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对他笑了吧……
果然如薛大夫所言,第二天傍晚的时候,展昭便缓缓张开眼睛。他先是一脸茫然,似乎无法搞清身在何处。
一直守在一旁的清秀见他醒了,顿时欢欣不已,开口道:“展大哥!你醒了?这儿是范大人的府衙啊,没事了,已经安全了。”
终于认出眼前的人,展昭蓦地睁大了眼睛,黑眸中惊疑、痛苦、憎恨、绝望搅成了一团。清秀心中那一点点小小的幻想,在接触到展昭寒冷厌恶的目光后,迅速冷却下去,他脸色一黯,绝望地回避着展昭的目光,不安的手指紧张地揪着衣带,他知道,展昭在生气,非常非常的生气。
“你走。”展昭冷冷地开口。
清秀茫然的看着他,一时没听懂他的意思。
“我叫你走!”
明亮的蓝眸变得越来越黯淡,晶莹的水光泛了出来,渐渐地越聚越多。看着那闪光的液体一滴一滴滑落,展昭恼火地发现,面对这个把自己害得这么惨的小骗子,他竟又生出一股没来由的心疼。
不知是更气清秀还是更气自己,他突然拼尽全部的力气,挣扎着坐了起来,咬牙切齿地低吼道:“你是聋了还是听不懂?”
看着展昭因为怒火骤然上升而导致血气上涌,原本苍白的脸泛出不正常的红晕,清秀既恐慌又绝望,他哆嗦着说:“展…展大人,你别生气,我…我这就走…”
就在清秀刚想起身离去时,他突然发现,展昭的脸上瞬间生出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然后便一把拉开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用颤抖的手去摸自己的左腿。
原来就在一动之下,让展昭蓦然发现自己身上的异样。虽然在坐起身的一瞬间,全身的伤口都被扯得剜心的疼,但他却完全感觉不到左腿的存在!这不由得令他大惊失色,不免心慌意乱地想要确认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结果发现,自己的左腿居然毫无感觉!虽然看上去伤得很严重,但无论怎么用力捶打,却连一点点疼痛都感觉不到,仿佛那已经不再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清秀恐惧地看着展昭的表情变得越来越骇人,脸色也开始慢慢泛青。而打向自己那条已经没有知觉的腿的拳头,也变得更加毫不留情。被他这种近乎疯狂的举动吓坏了的清秀连忙扑过去想要阻止他这种与自残无异的行为。
一边努力地试图阻止展昭,一边哀声叫道:“展大人!你这是做什么?!”
但展昭却一把将他推开,下手反而一下比一下更狠,根本无视自己那本来就惨不忍睹的腿,在猛烈的击打之下,创口已被震得又流出血来。清秀虽然不敢用强的,但情急之下,便猛地抱住展昭的手臂,尖声哭叫道:“来人!快来人!”
展昭也呆了一呆,但马上又毫无感情地说:“放手!”
外面的仆人听到动静,连忙赶去禀报。范仲淹闻讯急忙赶来。一见他进屋,清秀仿佛看见救星一般,声音里犹自拖着哭腔,“范大人,展大人他…”
范仲淹一眼就看出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沉声对清秀说:“秀公公,你先出去,让人请薛大夫来。”
清秀虽然依旧惴惴不安,但还是不敢违拗范仲淹的命令,连忙答应着去了。
见清秀去远,范仲淹回身将门掩上,走过来坐在展昭床边,看着他那条又流出血来的左腿,缓缓开口道:“没想到你居然这么懦弱,真是让我很失望。”
展昭微微一震,心中蓦然涌上强烈难耐的悲愤凄苦,想到这些日子所受的折辱苦楚、冤枉委屈,再加上认为自己可能要变成残废的万念俱灰,让他不由满腔怨忿,难以抑制。
突然之间,他纵声狂笑起来,“是!是!莫说大人失望,就连我自己也失望之极!呆头呆脑地撞进陷阱不算,还天真地相信朗朗乾坤,清白自现!像我这般蠢笨之极,就是成了废人也是活该!”一边说着,眼泪却再也控制不住,点点落下,打湿胸前的衣襟。
范仲淹看着情绪失控的展昭,虽然心疼不已,但还是不动声色,厉声道:“谁说你是废人了?!你这条腿到底如何现在还是未知之数,大夫还未放弃,难道你却先放弃了不成?”
见展昭不再说话,但却依然默默流泪不止,范仲淹轻叹一声,掏出绢子递给他,开口道:“所谓不经一事不长一智,若你将这件事当成人生当中的一次历练,从中吸取经验教训,这一遭苦便也不白吃!若只是似这般自暴自弃,岂不令亲者痛而仇者快?你家世显赫又少年成名,之前的经历也算得上一帆风顺。后来跟在希仁身边,虽然也经历了不少艰难险阻,但官场中的大部分尔虞我诈还是由希仁去面对,你的环境到底相对单纯。可仕途的险恶诡谲比之江湖更甚百倍,日子久了你也不可能完全置身事外。但你既然选择了站在希仁身后,为大宋护卫这一片青天,就应该有所觉悟,清者自清,浊者却未必甘于自浊!以后你很有可能碰到比这次更凶险,更防不胜防的阴谋诡计!若你不学会保护自己,却要如何去保护希仁?”
看展昭的情绪似乎平复了一些,范仲淹又柔声说:“我知道你受了这莫大的冤枉,心中着实委屈得紧。不过生命如莲,次第开放,人生不过一次旅行,这中间的曲折磨难、顺畅欢乐便是命运。切不可因为命运的怪诞便俯首听命于它,任凭它的摆布!一定要学会摆脱命运的束缚,不要让命运控制了你的人生!虽然一般人碰到这种事都会一蹶不振,但我相信,你不是一般的人。”
站起身拍拍他的肩,“好了,你累了,快躺下休息吧!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尽快把身体养好,腿才有望复原。”
擦掉眼泪,展昭顺从地躺下,他此时体力的确也达到极限,感到一阵阵的头晕目眩,但还是努力地向范仲淹说道:“谢谢大人!”
范仲淹露出一个放心的笑容,帮他把被子盖好,“你能想通就好了。”
同一时间,立于廊下的清秀却是完全不同的心境。他出去找人去请薛大夫来后,到底因为不放心,又快步返了回来。但又不敢进去,只好悄悄站在窗外瞧着房内的动静,没想到正看到展昭绝望的狂笑泪流。
展昭的眼泪让清秀瞬间崩溃,他看到那个即使体无完肤,却依然倨傲强硬的男人,竟然哭了…那无声无息滑落的泪水,点点滴滴像针一样扎在清秀心上,痛的他几乎窒息。紧紧揪住自己的衣襟,清秀无力地跪倒在地上,一任泪水滂沱。
直到有人轻轻拍他的背,他才猛地抬头,正对上薛大夫惊讶的脸,“秀公公?你怎么了?”
清秀连忙用袖子摸了一把脸,答道:“薛大人,看来真让您给说中了,我们展大人的左腿真的没有知觉了,您快去看看吧。”
薛大夫一听,连忙走了进去。范仲淹向他比个手势,示意展昭已经睡着了。薛大夫轻轻走过去,范仲淹掀开盖在展昭腿上的被子,请大夫帮忙处理流血的创口。
包扎上药之后,范仲淹送薛大夫出了房间。关上屋门,范仲淹轻声问道:“薛大夫,你看他这腿,到底还有没有希望?”
薛大夫谨慎地答道:“是否保得住还孰难预料,不过我见流出的血颜色黑紫,想来是由于严重的瘀血导致,如今虽以药物化解瘀血,但因断骨损伤血脉,导致血不循径,瘀血不去,新血便会妄行。这也是加重症候的因素之一,但打通经脉,恢复血流畅通却不是一天两天的功夫,一剂两剂药便可奏效的。”
范仲淹听罢,也只得轻轻叹气,复送大夫出去不提。但说者无意,听者却有心,一直静静站在旁边的清秀,听了薛大夫的话,顿时心念一动,返身进了展昭房间。
蹑手蹑脚地走到床前,确认展昭的确已经沉沉睡去。清秀仔细想了一想,便跪在床边,一手抵在展昭左腿阳陵泉上,另一只手则抵在涌泉穴上,将自己的内力缓缓导入,代替展昭自己的内力,去带动气血归经。原来以前清秀在童谋儿身边,每每伤得过重时,童谋儿便会用这种方法帮助他调经理脉,加速复原。如今清秀便依照当时真气在自己体内运行的方式,去帮助展昭打通腿上的经脉,以求活血化瘀。但清秀的功力到底不如童谋儿那般纯厚,只运行了几个周天,便已让他面白气短,冷汗涔涔而下。但他还是咬着牙坚持着,直到天光微明,筋疲力尽的清秀才站起来,赶在展昭醒来之前,踉跄着走了出去。
接下来的几天,清秀白天在尽心竭力照顾好展昭的同时,还要默默忍受着他厌恶的表情。到了晚上便趁着展昭熟睡的时候,悄悄帮他以内力推宫过血。但清秀自己本来也是重伤初愈,这样昼夜无休,只有烧水熬药的时候可以稍微打个盹,这不免令他也迅速憔悴下去。
而对于展昭来说,虽然他依然无法原谅清秀的欺骗,可面对着清秀的逆来顺受和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展昭到底还是于心不忍。尤其他还发现,清秀每次给他送食物或者药的时候,总会另用一把调羹自己先吃一勺,然后才递给他。
看着脚步已略有些虚浮的清秀,展昭故意用生硬的口气对他说:“如果你以为这样我就能重新信任你,那就别白费力气了。你若是想让我心里好过一点,最好的方法是从我眼前消失。”
清秀尴尬地笑笑,“展大人,您先把内用药吃了,我帮您把外用药换了再出去。”
展昭终于冲他气急败坏地嚷道:“药放下,我自己会上!你出去!不要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
清秀拿着药站在当地,强忍住泪水,感觉走也不是,留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