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也照样拿下》四原

5、第五章

　　粥棚里摆了几大缸米粥，每缸之前又隔出来一片空地，放着一个略小的木桶。

　　棚前挤满了流民，一只只碗高过头顶，伸向正在施粥的伙夫。

　　清苓立在木桶前，一手执着汤勺，舀满一勺绿豆汁，身体微微往前倾，姿态笨拙地倒进碗里。

　　她一个娇弱的女儿家，在一众伙夫堆里格外显眼，那些同陈卓珺一起议事的大臣纷纷投去目光，不禁猜测清苓的身份，和同伴小声议论。

　　直至陈卓珺走近了，几个人才交换眼色噤了声。

　　陈卓珺恍若无事发生，拿起桌上的舆图，听官员们各抒己见，复又陷入沉思。

　　清苓这边虽忙着手里的活，却始终身在曹营心在汉，心思全在陈陈卓珺身上。

　　他站在那，侧脸沉静而美好，一蹙眉一抿唇，都足以引人入胜。

　　“姑娘，姑娘？”喜儿唤了几声，清苓回过神，才发觉维持一个姿势呆了许久，手臂都发麻了。

　　清苓忙收回思绪，揉了揉胳膊，继续给人舀汤。

　　汤水虽不能充饥，但大太阳底下，没有阴凉遮蔽的流民免不了中暑。更何况汤里放的绿豆不少，有东西吃总是聊胜于无。

　　因此不少流民喝完了米粥，也纷纷聚到清苓这边来，一时间面前围了许多人。

　　清苓克制自己不去看他，安安分分的盛汤，忽地听到人群中有妇人嚷道：“这是谁家的孩子，挤什么？”

　　紧接着人群中似有男人破口大骂，碗摔碎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人群一下乱了，闹哄哄中听到有人喊“别打了，别打了”，把守的兵丁听到动静，立即赶过去查探情况。

　　清苓寻着声音看过去，人群里自觉为巡查的兵丁让了一条路，清苓看到地上跌坐着一个少年，十四五岁的模样，浑身裹着土似的，那士兵走过去，不由分说，提着他后领将人从地上拎起来。

　　士兵体格健硕，少年瘦得跟柴火似的，仿佛一折就断。清苓看那士兵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心头顿时一紧，想他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可禁不住这些粗莽士兵的吓唬。

　　容不得多想，清苓转身把手里的活计交给喜儿，也不管对方如何唤她，扭头就出了棚子。

　　等她走近了，才看清那孩子穿着一身褐色破布麻衣，赤着脚，脸上沾了灰和血渍。左边脸肿得很高，明显是被人打的。

　　旁边的始作俑者拉着那妇人跪伏在地上，还在颤声告状：“草民和内人好端端的排队领粥，不知道这个小子从哪里蹿出来，先是将我们挤出去，说了他两句，便抢了内人的碗。”

　　那农夫看一眼士兵的眼色，又磕了一个头，“请青天大老爷作主。”

　　“你们两个人打他一个孩子，还想治他的罪？”一道清脆女声响起，再农夫抬起头，看见眼前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少女，一身粉裙娇俏明艳，像画里走出来的神女。

　　她拧着秀眉，正睨着自己。农夫不知道她的身份，但看她穿衣打扮就知道是惹不起的主，当即又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你莫要胡乱磕头折我的寿。”清苓皱着眉，嫌弃地躲到一旁，指着地上的少年清了清嗓子：“我问你，你是不是打他了？”

　　“草民情急之下，才动的手。”

　　“好啊。”清苓抚掌笑道，“很好。”

　　“圣上体恤百姓，开仓赈灾以缓天灾，特意在西市设这草棚，发放粥饭。可你二人——”清苓手指在两人头顶虚点两下，“非但不叩谢皇恩，还在这寻衅滋事，该当何罪啊？”

　　“分明是这小子惹事在先！”农夫情急之下，也顾不得尊卑，声音徒然拔高。

　　清苓看一眼少年，他蜷缩在一旁，浑身脏污血渍，两条胳膊环抱住身体，整张脸埋进膝盖里，只剩下一双漆黑的眼睛，胆怯地望过来。

　　清苓音色冷了几分：“你自己也知道，他只是个不知事的孩子。今日要真被几位官差带走，倒霉的还不知道是谁。”

　　那农夫望过来的时候，清苓瞪圆了眼，底气十足望过去，摆足了一副唬人的架势。

　　农夫被她看得心里发虚，究竟不想招惹是非，吓得连声喊恕罪。

　　清苓袖子一挥，做戏做全套，“既然你诚心悔过，这次便放你一马，准许你再去前面领一碗粥饭。”

　　农夫诧异过后，连忙谢恩，清苓不理会他，走到少年面前蹲下。

　　少年瑟缩了一下身体，清苓掸了掸他身上的土，生怕吓到他，轻声轻语道：“是不是很饿？”

　　少年只点点头，并不出声。

　　清苓把他拉起来：“不用怕，你跟着我过来。”

　　少年跟着她走，清苓带他进了草棚，先叫人盛满一碗粥给他。少年端着碗大口大口喝起来，脸都埋进碗里。

　　他喝得太急，被粥呛到，俯身剧烈咳嗽起来。

　　清苓给他顺背，“你喝慢点。”

　　少年弯着腰，清苓越过他，对上陈卓珺的视线。

　　他不知何时注意到这边，凤眸微眯，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目光交错，在清苓冲他笑的时候，很快又移开视线。

　　清苓有些失落，但被少年肚子发出咕噜声吸引了注意。

　　手里的碗已经见底，少年却没吃饱，清苓思索片刻，朝他狡黠一笑，拍了拍他的脑袋，“你跟我过来。”

　　少年眼底划过一抹怪异的神色，待清苓看他，又垂眸恭顺地跟上来。

　　她带他到马车里，拉下帘子，把几碟子点心摆放在他面前，道：“你吃罢，但你吃过了，千万不要告诉外面的人。”

　　她这些吃食，只能给予一人恩惠，但若传出去，只会引来其他流民的愤恨。

　　少年抓起桂花糕胡乱咬了几口，剩下半块却不再吃了，贴着里衣将东西揣进怀里，又垂下头。

　　清苓皱眉：“怎么不吃了？”

　　少年不语，清苓只好凭他的举动猜测，“你想把吃食带出去？”

　　少年明亮的眼睛看她一眼，又飞快低下头，好像十分羞赧，第一次开口说话，声细如蚊喃喃道：“可……可以吗？”

　　清苓想他或许真的是饿极了，他一个孩子流落至此，父母皆不知所踪，若是遇到今日这种情形，恐怕很难活下去。

　　清苓看着他点了点头，从座位下的抽屉里取出油纸，递给他道：“你想吃什么就包上，揣进怀里别叫人看出来。”

　　少年点点头，突然两腿一弯跪在地上，朝清苓结结实实磕了一个头。

　　清苓一惊，忙过去扶他：“你这是做什么，别别别，别折我阳寿。”

　　想不到他人长得瘦弱，力气却很大，清苓扶了他几次，都没把人扶起来。

　　他纹丝不动，她只好蹲下和他齐平，尝试着将人拽起来。

　　慌乱中衣袖突然被拉住，清苓一怔，疑惑地望过去，只见面前银光一闪，被少年攥住的袖口齐齐断开。

　　等她再看过去，少年早就从地上站起来，一手拿着她的荷包，另一只手指转动间，可见一把寒光凛冽的匕首。

　　清苓失去重心跌倒在地的刹那，少年翻下马车，朝外面跑去。

　　清苓愣住，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顿时又急又气。这小贼装的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实则等她没有防心接近，伺机抢走她的荷包。

　　不过她荷包里也没有银子，荷包是她在家中休养的时候，闲来无事，一针一线绣出来想要送给陈卓珺的。清苓不擅女工，为绣这个荷包不知废了多少功夫，手都被针扎破了几次。

　　正因如此，清苓才气愤不已，那小贼抢了荷包跑走，清苓从马车上跳下来，在后面奋起直追，边追边喊：“小贼哪里跑！”

　　“大人，那不是八姑娘吗？”冬青听到躁动望过去，差点惊掉下巴。

　　陈卓珺正在与人交谈，迟了片刻抬头，只见到清苓好端端的一身衣裳少了半截袖子，嘴里不知道吆喝了一句什么，紧追在少年身后，两人健步如飞，侍卫来不及拦下，他们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人海里。

　　陈卓珺微不可察地皱眉：“去看看出了何事。”

　　冬青领命过去，不一会回来道：“属下也不清楚，听人说八姑娘边追人，边嘴里喊着捉贼，好像是……有人偷了八姑娘的东西。”

　　陈卓珺吩咐道：“找几个人跟过去，把她带回来。”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