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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三十四章 ...

  •   中元节后,汴京气候越来越冷,人们早晚添衣。时下昼短夜长,申时过后,街市上也不似夏日那般热闹。

      青柳巷,一片漆黑中,只剩陈府前院书房的灯还亮堂着。冬青新沏好了一壶菊花茶送进来,放到陈卓珺手边,转身去关窗:“主子别看了,今日好容易得闲,快歇下吧。”

      白日里,主子要上朝,处理内阁事宜,下朝回来,还要忙着查庞家,几天都怎么合眼了。

      油灯下,陈卓珺手持一封密信,仔细翻阅。冬青连着唤了几声,见主子似乎陷进去了,不发一言,只好作罢。

      陈卓珺要查庞乾,邓杨和苏开霁等人暗中协助,但总不好日日相聚叫人猜忌,便各自去查,查到什么,以信带传。

      他看的这封,便是邓杨送来的。刑部关押的那批蒙山帮贼寇,轮番试了刑罚,却咬死不说那批赈款的下落,从他们这必定无法下手。

      恰好邓杨近来得了剿匪的差事,陈卓珺便让邓杨暗中查蒙山帮昔日旧部,就算抓到一两个山贼,也总能套出些话来。

      这不查不要紧,一查令邓杨大吃一惊。邓杨竟逮到了蒙山帮的帮主叶彪。

      可叶彪已被朝廷缉拿归案,早就问斩了。忽然冒出来一个帮主是怎么回事。

      邓杨逼问之下,此人才招供,道出事情原委。三个多月前,确然有一帮盗贼沿路设伏,抢了朝廷发放的赈济,杀了押送官兵。打的正是蒙山帮的名号。

      此事一出,圣上头痛欲裂,待查明真相后,天威震怒。即刻下旨出兵剿匪。浩浩荡荡的军队即将抵达缙城的路上,叶彪才刚得知此事。

      叶彪吓得肝胆俱裂,蒙山帮虽在这一带横行,可就算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起一点动朝廷赈济的心思。且不说会招致杀身之祸,蒙山帮盘踞在此地多年,只抢豪商富户,足以富得流油了,怎会铤而走险抢朝廷的赈济。

      然而朝廷派下来的兵不日将抵达山脚下。民间怨声载道,蒙山帮臭名昭著,他一个恶贯满盈的山贼,能从哪里去喊冤?

      赈济就算不是蒙山帮抢的也得是。

      焦头烂额之中,一夜突然有几个黑衣蒙面的男人出现在寨外,带来大笔银钱,说只要按他们所说的做,便能逃出生天。但往后需隐姓埋名,和蒙山帮再无关系。

      叶彪虽不信他们,但蒙山帮上下走投无路,只好死马当活马医,放任他们一试。

      当夜,黑衣人叫他们换上官兵的甲胄,摸黑下山。

      众人行到山腰,浓重夜色里,寂静的山头忽地火光冲天,喊杀声四起。

      叶彪恍然发觉,朝廷的兵原来早就在山脚下埋伏着,只待伺机而动。

      他们从山的另一侧下去,一路上却没碰到官兵。

      黑衣人把他们安排在一个破庙里藏身。几日后出来,街上的人都在传蒙山帮已被朝廷剿灭,帮主和副帮主关押进刑部,叶彪惊愕不已。

      蒙山帮众人捡了一条命,后来便按黑衣人说的分了钱,各自过活去了。一直到叶彪被邓杨捉住。

      陈卓珺读完信,悬在烛火之上,火舌很快舔上信纸,化作灰烬。

      这些时日,查私铸钱的事也有了眉目,搜集来的罪证都指向庞乾和广来赌坊,陈卓珺知道,不用再私查下去了。

      翌日朝上,陈卓珺参户部尚书庞荣观利用职务之便,包庇其子庞乾与赌坊勾结,私铸银钱高达数十万两。其子庞乾欺男霸女,恶贯满盈,污人清白,害人性命,人证物证俱在。

      陈卓珺恭敬呈上罪证,圣上攥着广来赌坊的暗账看了许久,遽然扔在地上,哗啦一声,白纸撕裂,文武百官跪了一地。

      庞荣观跪在大殿中央,连连叩首,高声喊冤,是被有心之人构陷。

      他抬眼,陈卓珺立在一旁,平静地俯视他。庞荣观意识到什么,喊声戛然而止,抖若筛糠。

      庞荣观在大殿之上被拖下去,庞乾父子二人双双下了诏狱。圣上还未定其罪,当日夜里,邓杨的奏疏送到御前,一字一句悉述蒙山帮之事,并暗指赈济失窃与庞荣观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皇帝遣密探去查,不出五日,果然查出庞荣观豢养死士,先命死士装成山匪,劫持朝廷赈济。后与山匪勾结,将此事瞒下。

      皇帝虽有心削弱段党,但庞荣观向来谨慎,却也敢劫持朝廷赈济,在天子脚下私铸钱,可见段党只手遮天,藐视皇权。

      圣上忍怒,当日亲自入诏狱,提审庞荣观父子二人,两个时辰后,两人什么都招了。

      朝堂哗然,御史台列出庞荣观大大小小共十二项罪状。圣上下旨庞荣观、庞乾二人处以斩刑,合府抄家,男丁流放,女眷没入贱籍。

      庞家造此变故,有同庞荣观交好的官员入宫求情,被宦官扔出书房,挨了板子。圣上口谕谁再敢来求情,不论官职大小,皆与庞荣观同罪。

      比起前朝缄口不言,民间都在传庞荣观盗取灾民的赈济,替庞乾填窟窿。一时骂声四起,恨不得将庞荣观父子钉在耻辱柱上,一人一口唾沫星子淹死。

      庞家父子行刑之日,刑犯游街示众,东南西北四条长街乌泱泱挤满了人,囚车所到之处,喊骂声阵阵,百姓们挎着菜篮子,往囚车里砸烂菜叶子臭鸡蛋。

      庞乾缩在囚车一角,头戴枷锁,身上囚衣单薄。铺天盖地的污秽之物朝他砸来。身上脸上早已肮脏不堪、腥臭不已。往日目空一切,横行霸道的户部尚书独子如今沦为阶下囚,遭人人喊打,万民唾弃。

      他抬头,眼球布满猩红血丝,望向前面。

      另一座囚车里,庞荣观披头散发,他须发全白,面色颓败地望着某处出神,任凭路人往身上扔东西。

      这些日子,庞家人也曾四处奔走求人,都无济于事,直到被抄家,庞家平日里上赶着巴结的族人为了自保,把他们这一支从族谱上除名,庞乾素日交好的狐朋狗友更是避之不及,从来没看过他。

      庞乾骂也骂了,闹也闹了,却改不了杀头的死罪。今日上了囚车,想到午时鬼头刀将砍下他的脖子,血溅当场。庞乾就浑身颤抖不已,双脚瘫软,几乎无法行走。

      “父亲、父亲!”庞乾紧紧抓着栏杆,向抓住最后一点希望,哭喊道:“父亲您快想办法救我,我不想死!父亲是朝廷重臣,陛下、陛下只是在气头上,父亲你去求行刑官,求陛下,说不定还有一丝转机。”

      庞荣观听着他胡言乱语,面如死灰,绝望地闭上了眼。

      庞乾突然起身,全然不顾往铁笼子上撞,想要撞开牢门。囚车颠簸,他脚下不稳,摔倒在地。正要起身,一盆血水兜头而下,被泼了满身。

      鼻息间是腥浓的血味,血水糊在头顶,顺着发丝滑下,滴滴答答,灌进嘴里耳朵里,令人作呕。庞乾茫然睁眼,入目是鲜红染成的街道,瞋目切齿的人堆里,一个男人缓缓放下木桶,神色格外平静。群情激愤下,所有人都恨不得庞乾去死,无人在意他泼了什么。

      庞乾觉得这张模糊的面孔格外熟悉,记忆中一个女人的脸慢慢浮现,和眼前男人的脸重叠在一块,庞乾如梦初醒,叫嚷着起身冲过去,却发现嗓子沙哑,发不出一点声音。

      铁栏杆挡住了他的去路,董义站在人群中,看着囚车晃晃荡荡穿过长街,直到变成一个黑点最后消失不见。

      他立在原地很久,久到看热闹的人群都散尽了,缓缓举目望天。

      万里无云,赤乌当悬。眼角一滴泪坠下。

      *
      漠北边城,入夜狂风呼号,黄沙滚滚。高耸坚固的壁垒之上,巡防士兵抬着一具具尸体 ,来往穿梭,炬火如影。

      北狄趁夜色突袭,杀了当值的巡防营士兵,潜入城里盗走了粮草,消失的无影无踪。军中人心惶惶,猜不到北狄何时还会来犯。

      来往穿戴整齐的甲兵中,身形瘦长的男人身着便服,一路急走,将所到之处的伤亡情况尽收眼底。

      兵卒纷纷让行,他登上甬道上城楼,走了没多久,一个身执金甲,挺拔健硕的背影出现在眼前,拱手行礼:“侯爷。”

      段祁宏听见后转身,心不在焉“嗯”了一声。

      他面目俊美,然常年镇守边关,边疆风沙漫漫,被打磨的眉目坚硬,面庞粗粝。

      “自入秋后,贼人三番两次来扰,边城已损兵折将不少。”段祁宏目光复投向远方,今夜无月星稀,炬火只照亮了城楼上,一箭之地外,夜色苍茫,天地好似融为一体,“本候明日欲带几队骑兵出城,趁北狄不备,捣毁他们最近的营地。修筠,你觉得如何?”

      韩修筠沉吟片刻:“臣以为,不妥。”

      “北狄夷人,本就擅骑道、精射技,侯爷与北狄人打交道多年,想必也十分清楚。这样贸然前去,不仅讨不了好处,北狄眼下士气高涨,侯爷恐怕会吃败仗。”韩修筠知道他意不在此,上前低声道:“侯爷,借一步说话。”

      段祁宏随他避开众人,下了甬道,进了屋子,韩修筠闭好门窗,恭敬立在一旁。

      “汴京的事,你都知道了?”段祁宏脱下护袖,扔到桌上问。

      韩修筠点头:“属下一得知消息,便立刻赶了过来。”

      “庞荣观一辈子谨小慎微,不成想最后败在一个不成器的儿子身上。”段祁宏一掌拍在桌上,手背青筋凸起:“他这一死,本候费心在汴京布的棋,算是毁了大半。”

      韩修筠若有所思:“这位陈大人,属下真是低估了他。”

      段祁宏看他:“若本侯为追击匈奴,不慎负伤,便能禀明皇帝归京。”

      “侯爷万万不可!”韩修筠上前一步,摇头道:“侯爷千金之躯,对付朝中之人,怎能伤及侯爷贵体。再者,他们能一举将庞荣观拉下水,说不定早有防备,侯爷此时归京,岂不是踏入了他们的圈套?”

      “那本侯该如何,难道就这么等着陈卓珺把本侯的人都换下去!”

      “侯爷勿动怒”,韩修筠沉吟须臾,犹豫道:“再怎么说,陈卓珺毕竟是侯爷的血脉……”

      “本侯没有这个儿子!”韩修筠话没说完,段祁宏怒声打断。

      这些年,陈卓珺在朝堂上倚仗皇恩,对段党多番打压,根本没有当他是父亲,当然,他也从来不认这个儿子。

      韩修筠等他平息怒火,才劝道:“解铃还须系铃人,侯爷此前不接纳他们母子,陈卓珺怀恨在心,朝中处处针对,也情有可原。但如今今非昔比,圣上要打压段家,陈卓珺又是御前红人,侯爷何妨降下身段,表明有意求和,陈卓珺未必不会定摇。”

      韩修筠阐明利弊,见他拧着的眉渐渐松动,连忙趁热打铁:“侯爷要想清楚了,不能因为他一个人,使咱们铺的路前功尽弃。”

      夜色沉沉,外面狂风大作,呼啸着拍打窗门。

      外面传来将士的敲门声,前来汇报伤情。

      段祁宏挥了挥手:“容本侯再想一想,你先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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