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游至我归处[西幻]》云辞酒

6、chapter 6

　　夜色正好，月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长廊的地面上。

　　路易安静地坐在椅子里，面前的茶几上摆着上好的白葡萄酒和两个配套的水晶杯。

　　他正凝视着水晶杯发呆，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路易的耳朵微微动了动，漫不经心地回过头。

　　敌国的国王陛下穿着简单的衬衫，看上去不像是国王，更像是个俊美不羁的赏金猎人。路易垂下眼睛，发觉自己对诺文德的认知存在一定程度上的错误。

　　眼前的诺文德和不羁潇洒并不沾边，月下忧郁的鸢尾才比较符合他的神色。

　　但是路易还是时不时觉得，眼前这个人原本不该是这个样子。

　　他应该穿着黑色的皮质长风衣，麂皮绒的马甲，配上海盗和赏金猎人最爱穿的，中世纪风格的衬衫。低领的领口有一个小小的倒v，用棕色的绳子松松系住。袖子有一个松垮的幅度，到了腕口又被蕾丝束紧。打起架来风流潇洒又不碍事。

　　而不是现在这样，雕着藤蔓花纹的银扣子被整整齐齐扣好，一直扣到下巴。

　　看上去让人喘不上气。

　　不该是这个样子。

　　路易这样漫无边际地乱想，直到诺文德无奈笑着问他：“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路易回过神，不动声色地说道：“在想你的利用价值。”

　　“我是带着真心诚意来与你谈判的。”诺文德微笑道，“我会将我所有的东西都给你。”

　　路易微微倾身，拿起葡萄酒，他转动手腕，酒缓缓流下，注入水晶杯中。他将其中一杯推向诺文德：“如果你当真如你表现得如此深情，那么我相信，只要是你有的，只要我索求，你都会毫不犹豫给我。”

　　路易抬起眼睛，棕色的长发从束发的丝带中滑出，散在他白皙的侧脸边，路易看着诺文德的眼睛，微笑道：“但是如果事关赫尔，我想你不会任由我为所欲为。”

　　诺文德拿着酒杯的手一滞，他安静抬起眼睛，神色有了微妙的变化，乍一看上去还是如往日忧郁而温和，但是若是仔细分辨，能窥得他眼底的一抹寒意和一丝微妙的赞赏。

　　路易很确定那赞赏是对着自己的，但是那一抹寒意不知道是针对谁。

　　诺文德慢慢品了口酒，垂着眼睛偏了偏头：“你说的不错，毕竟赫尔不是我一个人的所有物。更何况——即使是国王，也会有掣肘，没有国王是可以单打独斗就管理一个国家的。所以——我也并非可以为所欲为。”

　　“你对赫尔的掌控程度已经算是独裁了吧？”路易向后靠去，十指交叉，放在膝盖上，“我听闻原本的赫尔，旧贵族不满新贵，新旧贵族冲突不断，是你一手将旧贵族的势力压下去，一般人这种时候会选择扶持新贵，让他们厮杀，你却没有这么做，仅凭你个人手段，就让旧贵族举手投降。原本赫尔的老贵族们已经没人在权力的中心。”

　　他顿了顿，看着神色淡然的诺文德：“甚至旧贵族在这个世界上也不剩几个人了吧？”

　　“看来你仔细研究过赫尔。”诺文德优雅地摊了摊手，“那你应该也知道，我原本就是一个赏金猎人，而非贵族。作为平民出身夺得王位，重新让霜城飞入云端的我，自然不喜欢碌碌无为，昏庸善妒的旧贵族。至于所谓的新贵，在有了贵族头衔的刹那，就已经在重复走旧贵族的路，我又为什么要扶持他们，给自己再树敌呢？”

　　诺文德·欧文纳确实是一个传奇人物。

　　赏金猎人和游吟诗人是大陆里较为特殊的两种职业，因为他们不属于任何国家。

　　原本整片大陆只有一个帝国，名为菲尔纳，然而近千年前菲尔纳帝国分崩离析，四散成诸多大小国度，其中斯科曼和赫尔为大，中途也曾崛起过些大大小小的其他国度，但是活到最后的也只有这两个国家。

　　而百年前斯科曼得到了四大魔法石之一之后，成为了当时大陆上最强的国度。当时的赫尔因为旧贵族沉迷声色而败落，也就是靠家底厚强撑着，直到诺文德来到赫尔，它才重新有了和斯科曼竞争的能力。

　　其实如果认真算起来，所有国度都出自同源菲尔纳帝国，人种都是一类，所以无论是已经兴起还是败亡的国家，都有着一统大陆，重新建立千年帝国菲尔纳的梦想。

　　但是这近一千年政权更迭太快，小国家此长彼消，于是有很大一部分人，他们会魔法，不属于平民，但是他们也没有归属国，一般而言他们还算可以选择一个国家加入成为公民，但也有一些人四海为家，成为无国者，这些人的职业通常都是赏金猎人和游吟诗人，还有少部分炼金术师、游侠和盗贼。

　　诺文德就是一个不知道自己父母，也不知道自己曾经国度的赏金猎人。

　　这样没有背景，没有国度，只靠自身强大当上老牌国度的国王，并重整河山，将赫尔重新振作起来的人，从古至今也没有几个。

　　算得上是一段传奇。

　　也正是因为白手起家，所以他非常讨厌导致赫尔败落的旧贵族。

　　但是路易总觉得诺文德提起旧贵族的时候，语气不仅仅是讨厌，更像是刻骨铭心地恨着他们。

　　那种恨意被他压制着，只能偶尔窥得一缕，因为被藏在心底，甚至已经发酵出一种扭曲和疯意。

　　路易不动声色移开目光，转移开话题：“我确实仔细研究过你，毕竟我还是斯科曼的王族兼第一骑士团团长，除了理查德之外，斯科曼帝国征战打仗全靠我和我的手下，而我自从上了战场基本没输过的原因就是，我很喜欢研究对手。不过我至今没和你交过手，很让我遗憾。”

　　诺文德微微倾身，盯着路易的眼睛：“兰——路易，我很奇怪一件事，斯科曼和赫尔前几年冲突不断，虽说没有大规模战争，但是也有几次大大小小的谈判和试探，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你在和赫尔相关的事情上出现过？”

　　路易笑了起来，他发现他真的很喜欢故意说些带着点恶意的话来刺伤诺文德，不管对方是真的会因此而伤心，还是和他一样都是假装的假象，但是只要看见诺文德的表情，他就奇异地觉得心情不错：“因为我只负责国内的战争事务，这是我主动向理查德提出的要求，理由是：我虽然失忆了，但是潜意识里对曾经伤害过我，或是我觉得危险的事物和人都会下意识地敬而远之。”

　　诺文德这次却没有露出第一次相见那天晚宴上的表情，他仍旧微笑着：“你是对的。”

　　赫尔的陛下想道：如果兰萨当初就懂得趋利避害，或许后面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就是让他找人找的有点累。

　　路易这个人出门不是带着面具就是全副武装穿铠甲带着面盔。只有在和自己的活动范围内，比如皇宫，骑士营和自己的办公室里才会露出真颜。后来诺文德知道路易的长相还是凭靠着斯科曼贵族间流传的肖像画。

　　“说些正经的吧。”路易打了个响指，浅紫色的光芒出现在他指尖，他在空气中用白皙的手指写出一串串的文字，“斯科曼，克斯特，赫尔。”

　　三个国度的名字上下并排出现在空中。

　　“虽说一千年前都是一个祖先，但是自从帝国分裂后，每个国度都有了自己的信仰偏好。”随着路易的话，一根由紫色光芒组成的羽毛笔凭空出现，代替了路易的手，他举起酒杯，浅啜一口，润了润嗓子，“斯科曼信仰亚瑟王和圆桌骑士的传说，将阿瓦隆视为圣地，认为是梅林让人类学会了魔法。所以斯科曼的圣骑士最为出名。手握火之魔法石，多年来一直在寻找剩下的两块魔法石，同时对赫尔的那块虎视眈眈。而赫尔——你的地盘你自己说。”

　　“你不是很了解对手么？”诺文德笑眯眯说道，“我更想听你说，况且我也不知道你提起这件事是为什么？”

　　“分析一下如果我们联手，利弊如何。”路易道，“你的国度信奉魔法的同时，也喜欢钢铁与蒸汽，连霜城的魔法阵都是用机械制作的外部核心。那个词是怎么说的？科学？理性的魔法，不得不说很浪漫。你们拥有地之魔法石，看来如今你们也想将风之魔法石纳入囊中。”

　　“克斯特是新兴的国家，他们信奉神明，有圣殿与祭司，没有国王，圣子统治国家。这个国度最有趣的就是没有平民，所有国民都是魔法师，也就是全民皆兵。虽然这么一来规模较斯科曼和赫尔较小，但是战斗力较强。而这个国家现在唯一的弱点就是没有四大魔法石。这个国度靠海，我觉得他们的重点会是水之魔法石，但是水之魔法石并没有风之魔法石强大，所以他们会不会来分一杯羹，也不能确定，谁会嫌弃宝藏多呢。”

　　“而我呢。”路易微笑道，“我需要魔法石，不是为了斯科曼着想，而是实打实我自己需要。所以我一直觉得你可能弄错了我的意图，你以为我和理查德不合就会全心全意帮你么？不，诺文德陛下，如果你邀请我私下一起寻找风之魔法石，那结局一定是我们为了分赃而大打出手。”

　　谁知诺文德气定神闲地一转手腕，指尖就出现了一朵宝石雕刻的玫瑰花，玫瑰半开半含，路易瞥到玫瑰花瓣的侧面有着一个齿轮的符号。

　　“我很清楚，准确来说赫尔并不需要风之魔法石。”诺文德微笑道，“我们有可与之媲美之物。只是哪怕我不需要，风之魔法石也不能落在斯科曼和克斯特的手中，我倒也没有愚蠢到给别人递剑。我只是想把风之魔法石送给值得的人，路易，在我眼中，只有你配得到他，我也很乐意为了你而奔波，只要你需要，我就会将我所有的情报送给你。”

　　路易眨了眨眼睛，祖母绿一样的眼睛倒映着诺文德的身影，窗外的月色被乌云挡住，路易似乎听见海浪拍打岸边礁石的声音，这种时候，海中的塞壬会婉转地歌唱，那歌声蛊惑人心，让人心甘情愿坠入海底。

　　诺文德的嗓音与曲调就让他想起过这种海面上的半人半鱼的怪物。

　　诺文德是这种性格吗？

　　他并不相信。

　　或许诺文德是觉得把魔法石交给路易和留在自己手里结局是一样的。

　　这位用温情外表掩盖内心疯狂的陛下似乎对于得到路易这件事胸有成竹。如果路易真的再次爱上他，那么这风之魔法石一定会回到赫尔。

　　而这个顺水推舟的人情会让人感动。

　　或许他是真的疯到千金博一笑，但是路易心理阴暗，他想：玩弄人心的人终究会败在人心上。

　　诺文德并不在意路易的沉默，他轻轻转动宝石玫瑰，宝石在微弱的烛火下反射出瑰丽的光芒：“我知道你在找它。我想你也知道想要拿到风之魔法石是需要几样特殊的东西，我们重逢那一日，你追逐的人似乎和其中某样必要的物品有关联。”

　　“那东西我拿到了，那是一枚戒指。”路易坦然道，“风之魔法石需要四种物品才能开启其外的狂风结界，这四样东西分别是写着一张古老咒语的羊皮纸、一把刻有铭文的骑士剑、一枚镶嵌着特殊琥珀的戒指以及——”

　　“一种特殊红宝石雕琢而成的玫瑰花。”诺文德伸出手，红色的宝石玫瑰被递到路易的眼前，“红色的玫瑰是被屠龙英雄的爱人的血所染就的，我将它送给你，路易。你先不必拒绝和我的合作，无论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行动，这东西都属于你了。”

　　他顿了顿：“如果你同意合作，明天在我的窗台上放一朵鸢尾吧，亲爱的。”

　　路易垂眸看着那玫瑰，红色的宝石影子出现在他绿色的瞳孔中，呈现了一种诡异的美感，他抬手收下那玫瑰：“我明天会给你答复，那么作为回礼，我想提醒你一句。如果真的要和一方合作，和克斯特合作要比和斯科曼合作要好。”

　　“我来斯科曼只是为了见你。”诺文德起身，走过路易的身侧时，他执起路易的一缕长发，倾身轻吻，“晚安。”

　　“还有一件事。”诺文德站直身体，“我和理查德表面是合作，一同寻找风之魔法石，但他忌讳你，更忌讳你和我同行，如果你决定好要我与通路，我会想办法将你带出来。”

　　“不必。”路易侧头抬眸，“我自认这种事情不需要你。”

　　诺文德点了点头，忽然又说道：“最近不曾听说你与那些情人们约会了？”

　　路易有点困倦，也懒得和他装：“我从良了，从今日开始，我不再是浪荡不羁的王族，我是个洁身自好的骑士。”

　　诺文德微笑道：“你不是一直都在用幻术迷幻那些所谓的情人么？我觉得你一开始就很洁身自好。”

　　路易蓦然沉默，他挑了挑眉，忽然身形极快站起来，手中出现一把锐利的匕首，匕首上燃烧起紫色火焰，他一动手腕，匕首就拦在诺文德脖颈前。

　　诺文德不闪躲，仍是温柔地看着他：“放心，别人并不知道我，我只是出于嫉妒，寻找到你的一位情人，谁知我见到她第一眼，就知道你们之间并无瓜葛。”

　　“你是怎么认出她中了幻术的？”

　　诺文德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记得你问过我，我为什么那么笃定你就是兰萨的么？”

　　路易抬起下巴，吊儿郎当地笑了：“所以你要回答我了？”

　　“是。”诺文德轻描淡写地回答道，“你应该发现了，那幻术没有书籍上的记载，因为那是——我发明的。而我只教过兰萨一个人，即使那时的他并不会魔法，但是他很认真记住了所有的咒语。而路易这个人我从未见过，你所谓的小美人鱼假设根本不存在，拥有你的容貌的人，和我有感情纠葛的只有兰萨一人。再一次向你道别，晚安，亲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