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观音》云间碎雪

2、2 少将军

　　慈宁宫是太后居所，装潢却比太子东宫更加铺张奢靡。
　　太后素喜精雕鸡翅木镂花的大红宫灯，宫外一路具是烟烟弥弥的绯红，如无穷什刹烦恼海上一片盛放的红莲。

　　重重叠叠的朱红云纹连弧纹帷帐悬在宫门内，初夏的风把层层宫闱幔布吹动，像是吹起舒舒卷卷三千软丈红尘，顺道吹来宫闱深处支离破碎的点点娇息，

　　“什么人？”
　　那红帐里听闻外室脚步之声，忽然传来一声愠怒质问，声音娇脆，尚带着春风余韵。

　　裴洵之在那外室看了四散的酒具，轻笑一声，才向那帐中春色道：
　　“罪臣来此求见太后，本是想讨个太后的欢喜，不料太后正忙，反倒误事。”

　　那帘内没再接话，传来一片窸窣衣料之声。

　　“听闻陈公公说太后近日染上风寒，精神不济，怎得还有心思给微臣洗手做那红豆羹汤？”裴洵之起身找茶，撑着一副浪荡公子的皮相继续鬼扯道：“不瞒太后，今晚的红豆羹确是别有风味。”

　　“胡说。”那韫色过浓的太后撩起帘子，探头啐了一口，“别以为我不知道，粥都给喂了狗，傻子吃的都比你香。”

　　说毕白纤的小腿先伸出来，幼嫩玉足随意找了地上双锦鞋。
　　她仅外袍松松地裹在身上。伸手仰头往后拢一头长发，不料身前原本敷敷衍衍罩上的衣物又欲散开来，索性随意甩了甩，一只手略笼着身前衣物，拖沓着锦鞋往茶室去。

　　“好啊，原来福公公也欺我，这中元节的红豆羹，不是给我备的吧？”

　　裴洵之在那案几前盘腿点茶，从她身后看过去，见那帐内哪还有人，才诚心调笑起来。

　　“若是给你那便宜太子小儿一道备的，里面乱糟糟的，你说我敢不敢喝？太后，若是因着这一碗粥便怪罪微臣，不合适吧？”

　　秦竹筠探身拿起一杯刚泡好的茶，倚在软垫上，脸上的潮红尚未褪去，喝了口茶，反倒更觉烧得热，皱着眉毛道：
　　“这里面搁了什么东西？怪香的。”

　　“香吧，茶里添了岭南进贡的玫瑰荔枝露，别的我也没有，也就这些小东西能讨得太后欢喜。”
　　那裴洵之打着扇子笑了，手里一件白瓷小瓶阖在几上，慢慢道：“可还恼么？”

　　秦竹筠一向对他这点心思很是受用，不过今夜有所不同，她心思不在这里，只冷冷道：
　　“你昨夜撒的是什么气？只是阴山躁动，便沉不住气了么？”

　　对面手上一攥扇，亦跟着沉了脸色，回道：
　　“此番捉不住时机，若是当机乘胜，说不定还能讨回阴山一脉，若松懈怠惰，连嘉峪关都要失之无法。”

　　“我靖安将军，果然骁勇善战。”
　　秦竹筠嬉笑着给他拊掌相和，毒蛇般缠上，飞红潮露，盈盈望出一川秋水。

　　裴洵之的便服被她撩开，露出上腹一道伤疤，她在这秋水之间喘息道：
　　“可将军上回伤都没好完全，本宫心疼将军，难以割爱呢？”

　　这伤疤血痂未去，柔指相抚，只如百蚁噬心。

　　“既然大将军骁勇，一点小伤算的了什么？”
　　裴洵之喉结滚动，沉沉吐息，反囫囵捏着她道：
　　“太后就放微臣出关，如何？”

　　“哼。”
　　秦竹筠转而敛了眉目，撩袍而去。
　　“本宫不会让你出关，在这京畿作茧自缚，将军不觉得逍遥？”

　　“微臣觉得天大地大，何处都很逍遥。”

　　那少将军面白如雪，方及弱冠，一双乌黑眼珠浸过秋水，褪了一身油嘴滑舌，却也只剩了些少年老成。

　　秦竹筠长眉微蹙，一手紧攥玉杯，贝齿咬着朱唇。

　　“方才可是朝州杜长卿？”
　　裴洵之惨然一笑，尝了口茶。
　　“太后与微臣，都好生寂寞。”

　　“你怎么知道？”

　　“朝州的千云茶。”
　　少将军晃一晃手中茶盏，起身眯了双眼，缓缓道：
　　“若太后再无别事，微臣不如也先行告退。”

　　那小太后放下茶盏，一下子索然无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