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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照因之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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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境离开启还有两个月。
顾清晏突然从凌仙宗派人传了讯息过来,“人带回来?”
容轻黎回了他一个“是”,再无下言。
……
山海境离开启还有一个月。
容轻黎闲来无事,用银杏树叶给江昭做了一堆通讯符,还个个都不重样。
江昭简直惊叹无能,觉得容轻黎就算靠卖这个都能发一笔小财。
……
离山海境开启还有一天。
容轻黎终于从那种显得百无聊赖的状态中出来,开始聚精会神地绘制传送阵……一直画到日暮西山,他还时不时喝两口茶。
从他一开始画就等着的江昭已经麻木了。
江昭一直非常想去山海境参观。
他刚入道时,山海境开启不久,未能参与。而山海境百年一开,这是他入修真界后第一次亲历此事。
天知道容轻黎为什么一个传送阵能画这么久。
江昭烦恼地叹了口气。要知道山海境门可只开一天,今夜亥时就会关闭。
容轻黎落下最后一笔,抬手随意地抛了一枚星子过去。
传送阵金光湛湛,无波无澜。
于是容轻黎捏着江昭的衣领子,直接用临时设下的传送阵把他拎走了。
江昭登时有一点儿不知从何而来的慌乱和心悸,而后他再一抬眸,眼前是一片荒芜,“山海境呢?”心下却是一松。
“这里离山海境还有好些距离。”容轻黎随口答道,又停了停,狐疑地反问:“你不会觉着我是准备直接带着你到山海境入口罢?”
江昭他真是这般想的。
容轻黎沉默了一刻,抖了抖自己个儿的衣袖,“你说,我如今告诉旁人你不是个剑修,可有人信?”
“还有我这一张脸,这修真界谁人不知?”
容轻黎定定地望了仍有几分迷茫的江昭,近乎感叹地问道:“你怕不是魔道派过来的奸细罢?”
江昭琢磨过来了,神色也有几分微妙。容轻黎什么人物?占星师,典型的法修代表——走的上古法修的路子。就算而今已是不太分法修体修的年代,仍有关于这两种修炼方法谁更重要些的争论不休。而容轻黎无异已经成了两派争执时必举的例子了。
而按理来说,他这种剑修,况且还是修为低微的散修,和容轻黎根本不可能是一路人,这事儿传了出去,他怕是就出名了。也就是讲,明天“有个化神剑修把自己作死啦大家快来围观”的消息就会传遍整个修真界。
他总算知道为什么刚刚他莫名其妙的发慌。
“那要不你先……”江昭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容轻黎轻嗤了一声,“那半截话你要敢说出口,赶明儿我就把你挂在凌仙宗门前当风铃。”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江昭,而后弯了一弯唇角,抬手取了罗星盘作媒介,熟稔地掐诀掩了周身剑气,然后借着指尖那未灭的流光轻点在江昭额间。
流光如星芒,一瞬煌煌后即逝,化作一枚六芒星为核心的图纹。
神魂印记。向来只有修为高深的修者偶时会将它赐给天赋优异的后辈。
江昭一怔。这岂不是多此一举?
容轻黎移开手,拨下他耳旁几缕碎发,指尖星芒轻烁,虚虚落在眼角耳旁。
江昭这张脸其实挺不错的,五官俊秀,修眉凤目,尤其是眼眸清亮,自有少年意气。
看着就和他不是一路人。容轻黎在他眉梢眼角落了几笔。
眼角勾长,薄唇淡色,皮肤苍白,俨然有几分阴郁。
画皮术。占星师的基础法门。
容轻黎扬眉一笑,“今日我倒也试试逼良为娼、叫明珠暗投的滋味。”
修真界里,前辈修者爱才之心起了,便硬逼着初修炼的后生重修以继承自己道统的事件,是真不算少的——不过大多极为低调,不似容轻黎,是要直接光明正大地把例子摆到各宗宗主面前去。
“约莫还有半个时辰,山海境该关了。想必到时,各宗弟子都走空了罢,倒是清静。”容轻黎掐了两颗星芒在手,勾勒出一枚传送阵――近距离传送阵,要瞬时画出对他不是什么难事。
江昭连忙攥了容轻黎广袖一角——只银光一闪,便又是一片荒芜如初罢了。
山海境入口前。
果真是空了大半,只余下各宗宗主静候。
江昭一眼便望见里头最是年轻的那位,凌仙宗宗主,顾清晏。
若不是确保了他在,容轻黎怕也是要好好寻思一下如何做得更隐晦些。
顾清晏望向容轻黎,淡淡地唤了声:“师叔。”
容轻黎还没来及回,便听着那旁边一位中年男子缓缓地问道:“容轻黎,你这是什么意思?”俨然是有几分火气了。
得,这位也是熟人。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如是而称,寒州宗――最为出名的剑门了。寒州宗宗主,便是这位了。姓韩,名明远,正儿八经的剑修。
江昭也算是想明白了。容轻黎怕是和对方有什么仇怨罢,刻意来找茬的。
“韩掌门若是不大明白,打一场?”顾清晏握着剑柄,神色如常地问道:“指不定几场下来,便茅塞顿开了。”
“我觉着这法子不错。”容轻黎随口回了一句,而后也不管那姓韩的是个什么神情了,拍了拍江昭的肩膀,“你进去罢。回来时便随着清晏一起就成,独个儿走容易迷了路。”
于有心人眼中,这话无异于威胁与敲打了。
深感自己突然降了辈分的江昭犹豫了一下,还决定配合一下以维持他们的友情。
“是……师父。”江昭十分入戏地回道,而后顶着各宗宗主的注视,暗里咬牙表面沉稳地走至那山海境入口前,掌心触到那银光之际,韩明远蓦地将一枚剑符抛向江昭,随着那银光一同传送了过去。
韩明远神情自若地说道:“我望这位小友,倒是像同我剑宗有渊源的。”
这“小友”一称便足够膈应人了。
“谢您好意。”容轻黎淡淡地回了一句,而后掐了个决似是匆匆走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容轻黎正不动声色与人交锋时,江昭已入了山海境,看着掌心那枚剑符发呆,对那韩明远也真切起了几分同情之色。
这剑符并非凡物,关键时刻都算保命至宝,怕是那些寒州宗弟子里都未有几人拿得一枚,偏偏平白落在自个儿这个外人手里。
瞧瞧给容轻黎一顿忽悠,气成什么样儿了。估摸着韩明远自己还觉着是一石二鸟,既不动声色地向一个未来的占星师递了橄榄枝,又膈应了容轻黎。
“这剑符是不错,韩明远倒也真舍得啊。”不知何时出现的容轻黎感叹道。
剑灵是不会被灵境看做“人”来对待的,故而限制修为这一条对容轻黎也不起作用。他若要进来,是轻而易举的。
“不过你倒是瞧一眼这是个什么地儿?”他撑了柄九骨素伞,漫不经心地转了转伞柄。
江昭一怔,随即也觉着周遭寒气逼人,抬眸一望,遍是苍山之雪、寒潭浮棱。而他正立在这苍雪寒色里唯一一颗碧荫树下。
那密密枝叶正一层层分崩离析,化作粒粒无力的苍白灰烬飘散,坠落入地时便又彻底成了纯白无二的雪粒。
不可久留。
江昭抬起手,试探地接住了一粒寒雪于掌心融成渐郁血色,然而乍然爆出一团蕴着血气的殷色火焰来,但只一枚罢了,也不过留下些微痕迹。
血色莫浮雪尘,业焰且凝寒塘。此地便称,浮寒汀。杀意百藏,步步玄机。
容轻黎倒是并不意外的样子:“过了这一遭,便当是萍舟渡了。”
江昭扯了扯唇角,却是真切不知道该有个什么表情了。
关山难越行舟渡,流水浮萍皆相送——葬送了不知多少修者。
且这两处死境偏偏是连在一块儿的,寻常修士千难百险地过了浮寒汀,周身业力未散,又不期然撞进萍舟渡去,连半分生机也是没有的。
他今天的气运可能是跌了一跤,结果迷了路罢。
容轻黎略略压低了伞,将江昭拢至伞下,“这浮寒汀倒是还算好过,强加业力,哪敌得过天生因果,天机一遮,便算避过去了。”
“不过那行舟渡……且看你福缘罢。”
江昭总觉着容轻黎这话里藏着三分未尽的深意。
行舟渡前。
容轻黎弯下腰,漫不经心地拨了拨水面,却只略略漾起些波纹,稍微泄出些气息,顷刻间青萍顿生,却只晃了一晃,便静静地漂浮着,“缠因萍,善恶有报,便在此时。”
他歪过脸看向江昭,“手给我。”而后向他伸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
江昭一愣。
容轻黎重复了一遍:“手给我。”顿了一顿,又解释道,“难不成你想直接试试水?天知道你那累世福缘是善因还是恶因,若是后者,恐怕那缠因萍能直接把你打成筛子。”
江昭迟疑地握住容轻黎的手,触感微凉,恍若玉般温润。
容轻黎拉了他一把,“身子放低些。”而后与他十指交扣,慢慢地放入水中,又小心翼翼地撤开自己的手。
江昭动了动手,差点想回握过去,不过到底还是克制住了。
直到容轻黎彻底放开,水面上才出现一朵儿青萍,乖乖巧巧地漂浮着,甚至凑过来蹭了蹭容轻黎的指尖儿。
容轻黎颇有几分意外地盯着它,用指尖戳了戳,“……莫名其妙的。”他抬手,手指抹过双眸,而后再低下头,去看那深渊之底,笑了一声,“有趣。”
江昭从僵硬中脱身,没话找话地胡乱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容轻黎蓦然抬眸。
江昭呼吸一顿。
墨黑眼瞳,似晕着深泽之幽,落着北斗七星。
这是占星师的眼眸。
无怪乎天妒。
容轻黎抹去瞳术,漫不经心地回答道:“……没什么,一点儿有趣的东西罢了。”
“哦。”江昭干巴巴地应了一声。
容轻黎也不在意,问道:“既然这缠因萍没什么妨碍,不如御剑飞行罢?”
江昭默默抱紧了星微剑。他拒绝做如此暴殄天物之事。
容轻黎忍不住笑了一声,“我自己都不在意,你在乎个什么?我记着你似乎不像是一个爱剑成痴的人。”
江昭自然不是。他也曾有一柄极品灵剑,但也没见得他多珍惜。
只是这柄剑不同罢了。
江昭眨了眨眸,一丝情绪从心底蓦然掠过,而后却散得无影无踪。他从储物戒里随手拿出柄还算不错的灵剑,将容轻黎拉上来,抬眼望一望远方,随意寻了个方向去了。
情生于蜉蝣之微,风起于青萍之末。
青萍荡起一丝涟漪,稍稍移向两人离开的方向,而后涟漪漾开,渐渐归于寂寥了。
谭底藏着那凌凌星光,也随之暗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