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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处置 ...

  •   听到了这一声,怀恩自知再无挣扎的余地,对方肯定是把自己给认出来了,只得乖乖地停住脚,朝着朱辞远的方向垂头丧气地跪下了。

      吴祥捂着屁股挣扎着起了身,当下顾不得找怀恩的麻烦,抖抖身上的水,同朱辞远道:“殿下,陛下宣您去乾清宫一趟。”想想又觑着朱辞远的脸色续道,“这……老奴被这不长眼的奴才泼了一身的水恐犯圣颜,殿下且容老奴去换身衣裳,再同殿下前去。”

      “不必了。”朱辞远看着怀恩,面上晦暗不明,“你,跟上来。”

      怀恩一抬头,见殿下果然是对着自己说的,怔愣了片刻,顾不上去瞧吴祥的脸色,忙跟上了已走出了书房的殿下。

      怀恩惴惴不安地跟在朱辞远身后,出了端本宫的大门才发现殿下竟然只带了她一人。怀恩不解得很,生怕他是顾及自己在宫人那里的形象,便要把自己带出宫找个角落好好折磨收拾,一时不敢离得太近也不敢远了,时不时地抬头看一眼走在前头的人,可前头的人举止如常,并没有斥责或发难。这让怀恩心里头的鼓敲的更厉害了。

      毕竟,比手起刀落更疼的永远是等待刀落的过程。

      进了乾清宫,便有太监在前领着一路到了位于西廊庑的懋勤殿,殿内镂空雕花鎏金香炉燃着上好的龙涎香,飘渺朦胧的香雾后头,皇帝没有在看奏折,手里似乎拿着一份名单。身旁侍立的是司礼监掌印兼东厂提督太监杨英,双鬓已斑白,看着倒是慈眉善目的模样,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现下腰微微躬着,谦卑地立在皇帝身侧。

      “儿臣给父皇请安。”朱辞远跪下给皇帝行礼,怀恩也跟在后头跪下了。杨英则躬身向朱辞远行了一礼。

      “辞远。”皇帝向他招招手,脸上露了几分笑,但并不多,却也是真心实意的。

      到底是他唯一的血脉了。可是隔了二十年才见了面,又能亲近到哪去呢。

      朱辞远起身走到皇帝近前,拱手又行了一礼,眉眼显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浅淡笑意,人也显得儒雅了几分,“父皇。”

      怀恩则起身侍立在一旁,一时起了好奇暂时放下心中的担忧,偷偷瞧了眼朱辞远。啧,这祖宗还会笑呢,一到老爹面前倒是副乖巧孝顺的模样。就是不知道这笑里有几分真意。郑贵妃之所以这般跋扈,又是戕害皇子又是暗害皇子生母的,左不过都是这皇帝的纵容。魏氏被害摆明了是郑贵妃的手笔,皇帝还是替她挡了群臣的口诛笔伐,包庇了她。再想想自己这些年在宫里听过的皇帝和郑贵妃之间的渊源,想想真真是段孽缘。

      皇帝拍了拍他的肩膀,到底是愧对了自己的儿子。皇帝将手中的名单给了他,“宫里就你一个子嗣到底冷清,这名单上是些适龄的官宦世家子弟,你挑些喜欢的,做你的伴读。”

      后头的话怀恩就没太细听了,左不过两人一起说着伴读的人选,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样。怀恩转了转眼珠子,拿余光去瞟皇帝。

      皇帝今年三十有七,现下人瞧着精神有些不济,听说前些日子病了一场。不过英武威严倒是不缺。身着刺金十二团龙袍衮服,头戴乌纱翼善冠,折角镶了金缘边,冠上饰着二龙戏珠。是以皇帝虽然已不再年轻,但还是能从眉眼鼻唇间分辨出来年轻时应也是个俊俏的郎君。只是人不笑时,脸上总渗出几分阴冷。再想想这位即位以来做下的事,怀恩在心里不自觉打了个激灵,悄悄收了目光。

      最后朱辞远在名单上圈了几个人,问候过皇帝的身体后便带着怀恩出了乾清宫。

      杨英将皇帝手上的名单收了下去,恭顺着眉眼笑道:“老奴瞧着殿下和陛下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尤其是那眉眼,就跟拿雕版刻下来似的。”

      皇帝沉眉想了想,捻动着手中的蜜蜡佛珠:“是像,可到底还是像他生母魏氏多些。”

      ***

      出乎怀恩的意料,回去的路上朱辞远也是一言不发,竟好像真的只是顺手将怀恩带了出来。怀恩耷拉着脑袋想了一路,难道是她想多了?其实殿下根本没认出来自己?

      这个想法在回到书房后,待抬头碰上朱辞远看向自己的意味深长的眼神后彻底消失殆尽了。

      朱辞远深看了怀恩一眼,遣退了书房里其他人。

      怀恩忍不住地两腿发软,想起那晚逼着人家叫爹的张狂劲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欲哭无泪:“祖宗……”

      声音颤抖又可怜,像落了水的小奶猫。只可惜是句没过脑子的蠢话。

      果然,怀恩觑到对方的脸色又阴了几分,忙及时咬住唇噤声,垂头丧气,一副“累累若丧家之犬”的小模样。

      朱辞远坐在椅上,看着这胆大包天的小内侍,这奴才一上午那乌溜溜的眼珠子就没安生过,到了乾清宫陛下面前那双招子也不知死活地乱看。

      “把头抬起来。”

      怀恩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了一跳。来了,来了。果然来了。她心里哀嚎着,将小脸抬了起来,只是双眼往下垂着,不敢看面前的朱辞远,很是温顺乖巧。

      朱辞远看着这张小脸。心叹倒是生了长唇红齿白的好模样。

      不同于那夜的张扬跋扈,眉目鲜妍。此时的这张俏生生的小脸苦巴巴的,原本一双清灵的眉眼耷拉着,小巧而红润的嘴现下瘪着,像真是受了委屈一般。只是这奴才哪怕如今吓得蔫头搭脑,那双眼还是时不时地试探着瞅瞅,很不安分。

      对于如何处置这个奴才,朱辞远心中早有了计较。

      怀恩原本等得久了,想偷偷看朱辞远一眼,分辨一下形势。谁知道对方仍在看着自己,一时心虚更甚。

      朱辞远不再看她,取了朱砂抄起给皇祖母的佛经来。那夜他偷跑出去让皇祖母病了一场,到底心中难安。他出生的事皇祖母是知道的。当年也多亏皇祖母的庇护和刘翁的照料,他和阿娘才得以存活下来。

      干等着的时光实在难捱,半个时辰过去了,怀恩早没了跪得直直的力气,垂头弓腰地跪坐在地上。腿也麻了,可专心抄写佛经的朱辞远早已不看她一眼。最重要的是,她方才一直心惊胆战的,现下有些想小解,憋的厉害……

      怀恩提起一口气,已拿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一股作气闭上眼睛道:“殿下!奴才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殿下,自知罪无可恕。奴才不敢心存侥幸,只求殿下给奴才个痛快,奴才来世必感恩戴德,结草衔环,报答殿下的恩德!”白绫和毒酒都成,车裂和凌迟就算了吧。尤其别把她扔到昭狱,什么剥皮实草,刀弹琵琶骨的她这小身板哪里承受的起!

      “你读过书?”朱辞远搁了蘸了朱砂的笔,抬头看她。

      怀恩有些惊讶。殿下竟然还在意他有没有读过书。虽说宫里识过字读过书的不多可也不少,那是不是只要自己显示出用处殿下会高抬贵手放她一马?

      “奴……奴才家里遭难前就启过蒙,后来进宫在内书堂里读过几年书,虽粗通些皮毛,但给殿下侍个墨,整理些文稿书籍的本事还是有的。”

      “那倒是可惜了。”朱辞远的嗓音淡淡若流水,带着些许遗憾。

      怀恩听到这话又糊涂了,殿下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她现下突然觉得事或有转机,忙小心忖度着他的脸色试探着说道:

      “殿下即便杀了奴才,奴才心里也是感谢主子恩德的。只是……当夜的事终究隐秘,奴才知道是自己冒犯在先才罪有应得。可旁人不知。杀了奴才事小,若是有损了殿下仁德的名声奴才便是万死莫辞了!”

      朱辞远听了心中冷哂了一声。对这奴才的计较处置又重了几分。只是面上不显,开口问道:

      “你那两个兄弟呢?”

      怀恩听罢心中骇了一跳,泪差一点儿就下来了,端正了跪姿,拿头砰砰磕着地:“殿下,都是奴才一人所为!那两人都是听奴才的吩咐,才冒犯了殿下!平日里奴才就跋扈欺人,他们两人哪敢不从。还请殿下圣明,只处置奴才一人!就算是凌迟车裂奴才也认了!”

      朱辞远倒是没想到这奴才还有几分仗义。看着那奴才额头上冒出的冷汗,他垂眸捻磨了几下手指,又抬眼看他,眉目间恢复了往日的温和:

      “起来吧。”

      “啊?”怀恩抬头傻眼了。

      “你方才就是因此事连头都不敢抬?”

      怀恩本能地点了点头,人还没缓过神来。

      “今年多大了?”

      “十五……”

      “还真是小孩心性,你当夜不知我身份,我自不会同你计较。只是你这遭要长些记性,日后在宫里谨言慎行,再捅了篓子,我倒不清楚今日不罚你是好还是不好了。”竟是语重心长教导提点的语气。

      这话听得怀恩一愣,她万万没想到对方竟轻拿轻放,只跪了一会儿吓唬了一番。这就……完事了?自己对于他不过是微尘一般的存在,他竟然愿意这般宽容自己。怀恩突然鼻头一酸,方才还可以忍住的泪竟是怎么也忍不住了,泪珠子啪嗒啪嗒地掉下来。

      “奴才谨记,”怀恩鼻子哭得有些瓮,“谢殿下教诲。”

      朱辞远看向缓缓走向门外的怀恩,那瘦弱的小肩膀一耸一耸的,似乎还在哭着,像跛脚的狗儿淋了雨止不住地打着寒颤一般,心头蓦地松软了些。可想起她那夜谈及自己母亲的话,心头便半点怜悯也无了。别的事他可以小惩大诫,但是母亲是别人不能触碰的禁忌之地。

      怀恩奔向茅房小解完后这才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一会儿觉得殿下不愧由一向以清正仁厚而闻名的徐首辅教养出来的,自己真是前世烧了高香才才遇到了这般宽厚的主子。一会儿却又想会不会是殿下想日后找个机会再收拾了自己。可想想人家贵为皇子处置个奴才而已,哪里用的这般麻烦。说是宽恕了就是宽恕了,怀恩这才放心下来,心里一时美滋滋的。殿下这个人看着冷淡,其实人最是宽厚不过。真真是菩萨心性。

      想想自己偷偷看他被发现了,墨汁溢出来也替自己遮掩,哪里就会因为一次冒犯就要自己小命!怕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怀恩这般想着越发觉得自己这主子不但长得好看,心地还宽厚,一时很是开心满意。可再转念一想这般好的主子,自己却是被派来监视他害他的,又有些愧疚。心中一阵惋惜,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再郑贵妃的魔爪下活下来。

      只是,但凡怀恩对朱辞远那白皮儿黑馅儿的芝麻汤圆性子了解一点,就绝对笑不出来了。

      怀恩哼着小曲儿,心情正好。刚准备往自己房里去,突然就看见面色阴冷得要结出冰碴子的掌事公公吴祥迎面而来,后头还跟着两个小太监。

      怀恩见来者不善,心中咯噔一下,想想今日可不是泼了人家一身的水。面上还是堆了笑去迎:“吴公公,您老人家怎么来……”

      “啪!”清亮的一声。

      怀恩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吴祥狠掼在她面上的一巴掌给打懵了,嘴里一阵腥甜。

      “把他的嘴给咱家堵了,拖到后罩房前头的空地上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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