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装》半颗桃

2、第二章

　　顿时，裴然那点因为重逢有些动摇的小情绪消失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除了无语还是无语。

　　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
　　这人性格还能一如既往的刻薄又讨厌。

　　在路边和保险公司打完电话的周可琳小跑过来，声音哆哆嗦嗦，“保险公司的人应该一会就来，说来了之后再……哎？车呢？”

　　刚才停在这边的法拉利不知道什么时候凭空消失了，只有裴然站在原地阴着一张脸。
　　她闷声道：“车主刚才来了，我问他要联系方式，人家没给。”

　　“有钱人都这么大度吗？”周可琳眼神有些震惊，转而两只手捂在胸口，舒了口气，“刚才真是吓死我了……”

　　裴然小幅度地摇摇头，“行了你也别开了，我叫个代驾。”
　　经历了这么一遭，她也没有心情再喝酒，把周可琳送到家之后，自己打车回了公寓。

　　周日又碰上下雨天，一路红灯，她到家之后已经十点半。
　　进门之后，裴然随意把高跟鞋踢到玄关的台阶上，晃晃悠悠地向前走了两步，盘坐在电视柜前的地毯上。

　　脚跟连着小腿绵长的酸胀不断向上蔓延，她两只手握在脚踝处捏了捏，然后扯着挎包拿下来往沙发上一丢。

　　包盖半敞着，里面的手机和口红顺势掉出来。
　　手机屏幕一亮，有条短信，是房东发来的。

　　裴然捞起来瞧了一眼，看着看着她撑起手臂坐直身体，有些茫然。
　　她按下号码电话拨过去，那边很快接通电话。

　　“吴姐，不是说下个月搬出去就行了吗，怎么这么急？ ”她扯过桌上缠成一团的耳机线，拎出一边听筒塞进耳朵，语气带着几分烦躁。
　　裴然租的房子按理说是上个月到期，原本和房东商量好续租，但是对方突然说准备卖房不能继续租给她了。

　　房子一时半会找不到合适的，于是就让她住到这个月底找到房子为止。
　　房东有些内疚地说：“真的不好意思啊小裴，我这边急着用钱，结果新房主非要马上交房才付尾款，我实在是没有办法……”

　　裴然一时也没法说什么，应了几声，草草挂断电话，心里低低地骂了周可琳一句乌鸦嘴，索性脱下潮湿的连衣裙去了浴室。

　　这周再找不到房子，她还真是要露宿街头了。

　　吹干头发，她捧着手机坐回床上，给周可琳发了一条信息。
　　[刚才忘了说，我已经到家了。]

　　周可琳几乎是秒回:[刚想给你打电话问问呢，像你这种如花似玉的美少女出门在外太危险了。]
　　周可琳：[所以说你好端端的把车卖了干嘛，没有车多不方便啊。]

　　裴然手指在飞快的敲了一句话过去：[你又忘了我的巨额违约金了是不是？对了，你有没有认识的朋友要租房，帮我问问呗。]
　　周可琳：[你房子住好好的干嘛搬家？]

　　裴然懒得再打字了，直接发了条语音，大概讲了一下前因后果。
　　周可琳：[也太惨了吧，我等会就帮你问问。]
　　裴然给她回了个表情包，然后手机扔在一边。

　　伸手打开床头的抽屉，拿出褪黑素的小瓶从里面捏出一粒放进嘴里，托着水杯仰脖吞了下去。
　　然后从枕头下面拿出眼罩，开始酝酿睡意。

　　翻来覆去好半天，她又认命的拿下眼罩，双目放空盯着天花板。
　　微弱的亮光从窗帘缝隙照进天花板上，像散开的纸片印上去。

　　她眼前逐渐浮现出今天在酒吧看到的那个男人的侧脸。

　　时间像旋转加速的飞行器。
　　分明上次见他的时候还是一副不羁的少年模样，如今男人早已褪去了当时的青涩，浑身上下散发着成熟男性的荷尔蒙。

　　穆柏衍和她是校友。
　　一个看上去没什么交集的同校学长。
　　却曾是她最亲密，最喜欢的人。

　　那人从小就是家长口中的“别人家孩子”，德智体美劳全面拔尖发展，而且长得干干净净像个乖巧听话的好学生，也是老师们的心头肉，学生间口口相传的校园传奇。

　　当然，对于青春期少女而言，崇拜他学习好只是一个幌子，更重要的是在言情小说横行的年代，学霸长成这样，很难让人不产生幻想。
　　好在裴然不在幻想之列，她对这种只知道跟在老师屁股后面跑的书呆子向来没有好感。

　　第一次见他，是期末考成绩公布的日子。
　　裴然不出意外的登上年纪白榜，被点名去教导主任室面谈。

　　训话冗长无聊，都是毫无营养的洗脑。
　　于是下课铃一响，她掐准时间跑去学校后门的围墙下，准备偷偷溜出去。

　　结果她书包刚从墙内扔出去，余光就瞥到前面两栋实验楼中间的树荫下站着一个人。
　　少年身形挺拔面容清隽，校服穿得一丝不苟，平整得连一道褶都没有，整个人却有些慵懒地靠在大理石墙壁。

　　裴然眯起眼睛，视线不自觉在他身上多停留了几秒。
　　对方似乎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抬起头，清冷的眸子冷不丁撞进她的瞳孔。

　　裴然从他脸上缓慢下滑，直到看清他指尖的那根香烟。
　　火苗舔着烟尾，飘出的烟雾顺着起风时树叶的颤动，漫过灰墙的斑斑缝隙，在她的眼前消散不见。

　　他好像清冷到容不得一点污秽，看一眼，又像是跌进了黑暗的深渊。
　　墙外篮球场不知是谁用篮球拍着地面，砰砰砰的响，和她的心跳重叠。

　　裴然有刹那恍惚。
　　分开的七年里，她假想过许多与他重逢的场面，但更多的是想过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见。

　　毕竟两人最后的回忆并不是那么愉快。
　　穆柏衍应该也不会再想见到她。

　　不知想了多久，迷迷糊糊睡意袭来。
　　但这一晚裴然睡得并不安稳。

　　梦境总是把零散的记忆毫无逻辑的串联。
　　她望见洋房内斑驳的光影，耳边是母亲低声给她讲的童话，而那暗黄纸张的尽头，却是淋着雨向她跑过来的穆柏衍……

　　回忆像走马灯从她梦里招摇而过。
　　她拼命迈开步子追赶，最后一切却像手中抓不住的青烟，从她眼前消失得一干二净。

　　身体不断下坠，意识愈发清晰。
　　她唰地一下睁开眼，睡意全无。
　　裴然没强迫自己再闭眼睡着，伸手扯过睡衣外套，下床洗了把脸。

　　日光穿透薄纱，扫过洗漱台上的瓶瓶罐罐，营造出温暖的假象。
　　房间寂静一片。

　　她扯下脖子上挂的白色毛巾擦干下巴尖儿流下的水珠，坐到梳妆台前，打开音响放起摇滚，简单的化了个妆准备出门。
　　因为睡前看到周可琳给她发的信息，说是启盛传媒的老板要见她一面。

　　*

　　雨后的天气，阳光里带着清丽，完全掩盖了秋季的萧条。
　　裴然刚进启盛的大门，就看见周可琳朝她一路小跑过来。

　　“昨天女魔头找我的时候我都惊呆了！”她语气还带着喘，拽着裴然的胳膊按下电梯，“还问我要了你的个人资料，明明之前我给过她那么多遍她看都不带看一眼！”

　　电梯门打开，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去，周可琳偏头压低声音，“你说她是不是想签你？”
　　裴然看看她，又摇了摇头，“不能吧。”

　　女魔头的办公室在六楼。
　　一进门先是开放的办公区，里面有几个单独的隔间，在左手边最靠里的那一间。

　　她看到周可琳给她打了个眼色，就赶紧回到工位上。
　　裴然曲起手指，在玻璃门上轻叩两下。

　　“请进。”
　　坐在里面的女人头也没抬，正在翻看手里厚厚的一摞资料。

　　“你好，我是裴然。”她站在门口礼貌的笑。

　　女人这才停下手里的工作，合上笔帽，对上她的目光，“你好，我是启盛的CEO，阮玥。”她伸手指向对面的转椅，“请坐。”

　　与想象中不同，女人化着淡妆，细细的眉尾弯着，气质优雅大方。

　　裴然抚着裙角坐下，视线不经意地扫过桌前几张摊开的资料上，有一张被黑色签字笔做了记号。
　　她看到自己的名字。

　　阮玥注意到她的视线，也没再弯绕，单刀直入，“我想签你。”
　　裴然听完愣了一下，身体微微向后倾斜，靠在椅背，没有立即回答。

　　她现在刚和前公司解约，还是先违约那种，账号也一直不温不火。
　　签约这件事肯定没有那么简单。

　　她忽然觉得自己如同坐在高中年级面谈的校领导跟前，虽然对方面露微笑，却完全猜不出她在想些什么，一双看似温雅的眉眼却目光凌厉仿佛将她打量透彻。

　　甚至怀疑这人以前是不是认识她。

　　“所以签我的条件是什么？”裴然眯了眯眼，视线飘开停在桌沿某处，慢悠悠地问。

　　阮玥从手边堆成小山的资料里抽出一叠纸，推到她面前，“我看过你的账号数据，粉丝活跃度以及内容都做的还不错，但是粉丝太少。”

　　裴然打开粗略地扫了一眼，眼神微凝。
　　又回过头仔仔细细的重新看了一遍，她抬起头来，有些讶异。

　　“我想了几个比较适合你的方案，不过怎么做还是要看你。”

　　阮玥看着她终于有了点不同的表情，满意地抬手敲了下纸边，“我会给你两个月的时间，如果时限内你能做到涨粉二十万，启盛就可以签你。”

　　如果说前几天她和乐越解约算是跌落谷底，那现在这个情况就是有人把她从谷底拉出来并且直接给她抛向了天。

　　启盛是A市目前规模及实力最强的网红经纪公司，里面运营团队、推广公关团队、内容策划都是现下其他公司无法匹敌的。
　　它旗下签约的大多都是在微博知名度和影响力非常高的博主。

　　像她这种十八线小博主想签是绝对不可能的事，这次居然是启盛向她抛出橄榄枝。

　　“需要考虑一下吗？”
　　裴然没有丝毫犹豫，“不用，我可以试试的。”

　　“好，那我期待你的表现。”
　　看着裴然走出办公室，阮玥拿起桌上的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到了吗？”
　　“我昨天白天两台手术，又值了夜班。”穆柏衍在电话那头的声音像是极力压制着不耐，“你最好是有什么要紧事。”

　　阮玥嘴角噙着笑，表情看起来有些幸灾乐祸，“当然是急事才找你，上楼了吗？”
　　“在等电梯，怎么了？”穆柏衍伸手按下电梯间的按钮，烦躁的松了松束在脖口的领结。

　　“哦，那马上了。”
　　他隐隐感觉阮玥是在耍他，脑仁里隐隐泛着痛，“什么马上……”

　　电梯门缓缓在他面前打开。
　　微风吹动玻璃墙外的树叶，在大理石墙壁洒下晶莹剔透的光斑。

　　站在电梯里的裴然捧着手机笑得十分开心，阳光打在她的侧脸，脸颊透着两抹自然的红晕。

　　她恰好抬眼，来不及收起的笑容挂在脸上，眼睫微微上挑，透出一股子勾魂的味道。
　　穆柏衍站在原地，放任目光直直的与她撞在一起。

　　正好阮玥看好戏似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看见了吗？你的白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