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装》半颗桃

1、第一章

　　四楼会议室，门虚掩着。
　　走廊里鸦雀无声，男人隔着门板传出来的吼声格外清晰。

　　“裴然你疯了是不是？！解约可是十倍违约金！”
　　话音落下，屋内坐着的几个年轻男女，随即看戏似的把视线落在一旁的女人身上，神色各异。

　　而当事人却长腿交叠靠在一旁，撑着脑袋，视线若有若无的落在一旁，表情淡淡。
　　好像所有事情都与她无关。

　　似乎是不满自己被如此轻视，原本坐在转椅上的中年男人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金属转轮猛地划过木质地板发出刺耳的声响，手边的花瓶也随之摇摇欲坠。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花瓶应声落地，一瞬间会议室里的空气陷入停滞，只能听见墙面上的机械挂钟不停转动，一下一下响得人心烦意乱。

　　裴然眉心先是应声一拧，接着抬眼，笑了一声。

　　上周公司安排了一个案子，裴然熬夜肝出来结果突然不让她做，方案便宜了别人不说，杨鸿居然擅自给她的账号安排了推广，她完全不知情。

　　而且这种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
　　自从一年前她脑子一热把账号签给了乐越传媒，她感觉浑身上下已经被黑心公司榨的一滴油也没有了。

　　这合同就是个骗人的幌子。
　　表面上说会提供广告资源，实际上只为了借她的账号发广，资源都不经她的手，钱也都进了公司的兜。

　　伤着她的粉，榨着她的钱，还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积压已久的不满连同着她本能地冲动向上翻涌，她终于爆发了。

　　裴然放下原本翘着的腿，掌心抵着桌角向后一撑，人站起来，拾起桌上的合同手一扬丢到他跟前。
　　“我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

　　她挑着眉梢，视线在四周环了一圈，语气中带着某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违约金我付。现在合约关系解除了，少拿领导架子来压我，我不吃那一套。”

　　纸张轻飘飘地沿着桌角滑落，有一张落在了裴然脚边。
　　她高跟鞋踩过那张纸，走到门口慢悠悠地转过头。

　　对着看热闹看的正欢从来只知道落井下石的几个人勾了勾唇角，明明笑着，眼里却没有一丁点笑意。
　　“承蒙各位一年以来的照顾，祝大家以后工作愉快。”

　　然后甩上门，头也不回径直走了出去。

　　*

　　入秋之后，白昼变短。
　　暮色扩散得很快，像渗透进纸巾里的墨，连着她的眸子也跟着沉了沉。

　　忽然一阵风吹过来，卷着雨后的水汽向上升腾。
　　她裹紧身上的外套，外套里只有一条薄薄的连衣裙，长度勉强到膝盖。
　　丝丝凉意顺着脖口灌进去，裴然从头到脚都有些麻木。

　　终于可以解脱了，她想。

　　只不过这种结局让她觉得有些唏嘘。
　　大学毕业后她开始兼职做美食博主，辛辛苦苦自己运营了三年，从最初的几千粉丝一路做到现在的几十万，再到一年前签约乐越做专职。

　　她本以为自己是可以一步一步向上爬的。
　　结果没想到非但没爬起来，兜兜转转到现在还要重新开始。

　　她微不可查地抿了抿唇，犹豫着拨通周可琳的电话。
　　“我和乐越解约了。”

　　对面沉默了两秒像终于反应过来这个惊人的事实一样，拔高音调，“我靠！解约？！裴然你疯了？那么多违约金你付完了准备露宿街头吗！”

　　裴然皱着眉把手机从耳边拉开一点距离，“我都身心受创这么可怜了你忍心扔我露宿街头？出来陪我喝酒。”

　　“喝个屁！我在公司加班呢，你把话先说清楚，真跟乐越解约了？怎么回事？”
　　“骗你干嘛，真的解约了。”

　　裴然用肩膀和耳侧抵住手机，从马路沿探出手，拦住一辆出租，“大周末的加什么班，我在酒吧等你，见面再说。”

　　*

　　A市最有名的酒吧一条街。
　　不同于白天的死气沉沉，天黑之后，灯红酒绿破开茫茫夜幕，光影迷离。

　　酒吧在很靠里的拐角处，位置有点隐蔽，只有一个小小的绿色灯牌，上面写着“staff only”。
　　第一次来的时候裴然差点以为那真是员工通道。

　　“两杯pink cold。”
　　她对着吧台前的老板点点头，脱下针织外套向内折了两道随手搭在椅背。

　　不知道周可琳什么时候会到，她百无聊赖地托起腮望着台上，长发随着动作垂下，在侧脸打下浅浅的阴影。

　　左前方迷你舞台前，驻唱调试好肩上背的电吉他，拿起面前的话筒低低地清了嗓，顿时吸引了台下大部分客人的目光。

　　彩色霓虹灯被打开，光束混杂着空中的烟尘颗粒在头顶上方交错。

　　裴然注意到把台前坐的一个男人。
　　男人穿着黑色衬衫，偏着身子，手肘撑在桌沿，只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侧脸。

　　眉目清冷但动作又带着几分戾气，衬衫领口一丝不苟的系到锁骨弯，昏黄灯光下可以看见脖颈处隐约的脉络起伏。

　　裴然一怔，视线不由地在那人身上停留多停留了几秒。
　　倒不是因为别的。

　　只是这个侧脸。
　　很像她认识的一个人。

　　她摇了摇头刚想收回目光，对方却像感知到什么似的，咬住手里的烟，脑袋微侧，垂着眼皮子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烟尾猩红的火光忽明忽暗，转而一缕白烟向上拂过。
　　裴然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调酒师站在吧台前，手里的调酒壶随着手腕的动作来回翻转，然后从身后的杯架拿出一支小巧精致的玻璃杯，倒进去。

　　混合后的浅粉色酒液，有细密泡沫漫上来。
　　然而，听不到一点气泡升腾，悉数被她忽然加快的心跳声掩盖。

　　刚好周可琳从门外进来，她弯起唇角笑了一下，得救似的赶紧错开视线。

　　“你什么情况？”周可琳把包往桌上一撂，捞起桌上的水喝掉大半。
　　“不想努力，想给周总监当小秘。”
　　“少来。”周可琳眼珠子翻了翻，“跟我说实话，到底怎么回事？”

　　裴然红唇微挑，脸上的笑意却冷冰冰的，“虽然有一点冲动的成分在里面，但这是我想了很久的事情了，在乐越我永远出不了头。”

　　“唉……那你现在怎么办，自己能行吗？”
　　裴然端着酒杯杯冲她眨了眨眼，“我是谁？我的字典里从来没认怂两个字好不好。”

　　*

　　周可琳是开车来的，裴然觉得自己喝有点没劲，于是早早结束准备去她家来第二场。

　　两人挽着手走到室外停车场。
　　“不对啊……”
　　裴然突然想起来，“刚才说开车我还没反应过来，你不是上个月才拿到驾照吗？”

　　周可琳拿出手里的车钥匙对着她晃了晃，“今天姐姐带你感受一下什么叫做真正的秋名山车神。”
　　裴然：“……”

　　上车之后裴然拉紧了安全带，绷直后背，伸手指着停在旁边距离贴得有些近的跑车，“看见这辆车了吗？”
　　周可琳扭头，一脸疑惑。

　　“法拉利488。”裴然缓缓开口，一脸凝重，“你悠着点，要是碰了，我会马上下车和你撇清关系。”

　　“放心啦，我能进来，还能出不去？”周可琳调好后视镜，深吸了一口气，发动起车。
　　引擎声响逐渐加大，裴然的心也跟着不断向上提。

　　酒吧街这边的停车场很小，车位安排得紧，而且周可琳选的车位刁钻，两边的车都和她贴的很近。
　　“要不叫代驾吧。”她还是没忍住开口。

　　“你就相信我一回行不行？”周可琳边一边说一边单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揽过副驾的座椅靠背。

　　一脚油门踩过去，裴然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她猛打方向盘，车头拐进去，紧接着车尾发出一声闷响。
　　周可琳懵在原地，脚还踩在油门上，眼看着又要撞上前面的车。

　　“停停停！”裴然紧紧攥住安全带，一时也慌了神，“你还愣着干嘛？！”
　　周可琳这才反应过来，重重地踩了一脚刹车。

　　“突然打什么方向！你疯了吗？！”
　　车子停稳，裴然立马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黑色跑车安静地停在车位上，完美的流线型后背、高级的封闭车身、锃亮得一批的车漆，看起来依旧高端华丽一流奢侈，只不过车头横着几道刺眼的划痕。

　　她眼皮子跳了跳。
　　周可琳扶着车门下来，声音发抖，“完了完了。”

　　裴然看她吓得不轻，也没再责怪，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别急，你先给保险公司打电话，我看看有没有车主联系方式。”

　　裴然眉头紧锁，原地踱了几步，又围着车身绕了一圈。
　　没有留任何联系方式。
　　她心情有点崩溃。

　　路灯下，风吹树影在晃动。
　　空气又湿又冷，树梢一滴雨水滑落，刚好滴在她的锁骨弯，裴然把针织衫披在两肩，使劲缩了缩脖子。

　　有人朝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面前的碎影被一点一点覆盖，清冷的木质香卷着熟悉的烟草气在她面前停住。
　　裴然没动。

　　“有事？”
　　男人嗓音像指尖捏着冰，擦过她的耳廓。
　　裴然跟着声音抬起头。

　　谁又能想到刚才只是草草看过一眼的人，现在又出现在了她面前。
　　缘，妙不可言。

　　妙到裴然三秒钟反思了一百遍自己是不是出门忘看黄历，越是不想撞见的人，越要再这种窘迫的情形下遇见。

　　裴然看着面前的男人欲言又止，“不好意思，我刚才……”
　　她紧绷着嘴唇，眼角的泪痣跟着低垂，语气听着十分无奈。

　　听完，面前的男人不悦地扬起长眸，漆黑的眸底藏着意晦不明的情绪，直勾勾地看着她。
　　忽然毫无预兆地笑起来。

　　熟悉又陌生的表情。
　　像是一种强烈的预感，裴然知道他接下来要说的绝不是什么好话。

　　“怎么了？”
　　果然，面前的人站直了身体，似笑非笑地与她拉开距离，“想问我要联系方式？”

　　倏忽眼睛在裴然身上扫了一圈，语气中满是冷漠和嘲意，缓慢而清晰。
　　“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
　　裴然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他转身，打开车门。
　　咔哒，车门被关上。

　　然后踩下油门，用他的法拉利488，十分嚣张地，喷了她一脸汽车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