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灯塔》白玉承玄

5、5

　　为了不剪到他的肉，楚若溪特意将刀口调小了些。

　　剪刀咔嚓一声下去，手臂上的布条瞬间向两边散开，露出一截白皙的胳膊。

　　蓝紫色血管在腕口异常明显，顺着剪刀往上，一条条清晰的血痕裸露出来。常年隐藏在皮肤下的血管变成青紫色，手臂上部还有斑斑血块，红中带紫，触目惊心。

　　手背上的伤痕延伸至手肘就消失了，两条胳膊都一样。

　　不过不像是因绷带缠绕引起的，倒像是人为的结果。

　　幸好没有更多的伤口，楚若溪松了口气。

　　她将剪断的布条拨开，将剪刀轻轻放在肩膀处，说道：“我要剪这里了，你……”

　　话还没说完，少年已经配合地仰起头，两只眼睛看向她时，似乎带上几分惬意，像猫咪一样放松。

　　楚若溪抿了抿嘴角，幸好他不排斥自己的接触，否则这将是个大工程。

　　从肩膀剪断的绷带很快就松散开来，露出锁骨与胸膛，脖子上的布条也松了，垂在耳际。楚若溪选择了用手，免得剪刀不小心划伤他的皮肤。

　　不过这次，她的目光逐渐深沉起来。

　　因为自锁骨往下，所有的皮肤都开始变得坑坑洼洼，有些溃烂了，有些长了疤，还有一些覆盖着青黑色的淤青。背部的伤痕更加明显，一道又一道的长条纵横错落，每一道都深可见骨，像是被人用鞭子抽打过。

　　楚若溪的手指停顿了片刻。

　　少年似乎察觉到异样，抬头看向她时，纯净的眼眸里难得露出几分深沉，甚至胆怯。像是被发现不堪的秘密般，他的眼睛露出晦暗的光，抓着楚若溪的手稍稍用力起来，别过头不想看她。

　　她能明显感觉到，他似乎有点儿害怕，身子在微微颤抖。

　　楚若溪张了张嘴，不过她最后还是选择不多问，只咬了咬唇说：

　　“我给你涂药膏，这次你可得忍着点儿，很疼的。”

　　少年依然别着头，没看她，但是下颌微微动了动。

　　楚若溪知道他肯定有什么想法，或许他正在想着怎么逃离这为难的场景，所以她将他放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抓下来，稍稍用力握紧：“别怕，我不会被吓跑的。你好好坐着别动，背后的伤口你摸不到，只能我来给你涂药。”

　　她极尽耐心地安慰他，终于让他忐忑的心有所松动。

　　他不再颤抖，握着她的手反而更加用力。

　　楚若溪抓紧时间给他清理伤口，借着昏暗的光，将药粉撒在他的胸膛和背上。

　　一满罐的药粉几乎全部用完，他的整个身子都快被绿色覆盖，因药粉的刺激作用再次触发伤痛，那些伤口开始流脓流血，一滴滴把白布染成彩色。

　　楚若溪用新的纱布给他裹好伤口，每次绕圈都尽可能避免多余的拉扯。

　　疼还是很疼的，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还是没出声。

　　在处理完身体上的伤口后，楚若溪将手放在了他脖子上。

　　脖子上的绷带已经松散开，只要轻轻一扯，就会整块掉落。

　　她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也有些犹豫。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不说，她也不愿多问，如果他拒绝回答的话，那她会保持沉默。

　　其实她在回家的路上就想过，爸爸让她去017房间，可她并没有找到任何线索，会不会这个少年就是爸爸所说的秘密。

　　她胡思乱想了很多。

　　比如这个少年可能是爸爸的私生子，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妹或是姐弟，那他应该有一张和自己相似的脸。

　　可是她印象中的爸爸妈妈很恩爱，并不像会有外遇的人，而且从她出生起，爸爸陪伴在自己身边的时间，远比他外出的时间多得多。因为她病弱的身体无法出远门，还是爸爸每天造出各种小玩具陪她玩，陪她读书，陪她练琴。

　　爸爸绝不是会外遇的人。

　　妈妈也是个温婉的人，她经常看见爸爸对妈妈说着情话，眼神比任何时候都温柔。

　　这样的爸爸怎么会有第三者呢？

　　她不敢想象，也不想多想。

　　然而答案就在眼前，下一秒就要揭晓。

　　她看向少年，少年也看着她。

　　虽然他死死皱着眉头，似乎被痛苦包围，但眼神还是罕见的带上一丝柔和。

　　那种眼神，她见过。

　　就在刚刚他和咪咪玩耍的时候，他也露出了这样的眼神。

　　楚若溪没再犹豫，她轻轻扯下了少年头上的绷带，瞬间布条全都散落下来，落在他的肩膀上。

　　她看见了一张惊世绝艳的脸。

　　少年的五官如同雕刻，他像是从冰天雪地来的人，眉眼间落满了霜雪，寡淡的眉眼和他的头发如出一辙，清一色的雪白，连皮肤上的毛孔都像结了霜，只有一双红唇鲜艳无比。

　　一瞬间，她松了口气，因为她很肯定他并非是爸爸的私生子。

　　但紧接着，她开始替少年担心。

　　因为他身上的情况不容乐观，连这张脸都显得如此不同，像是特意与正常人分隔开。

　　不知怎的，楚若溪忽然想给他一个拥抱。

　　她这么想时，轻轻将手放在了他的背上，为了不拉扯到他的伤口，她与他隔开了一段距离。

　　即使是隔空拥抱，她也依然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暖意。这种暖意让她有些安心，比冷冰冰的丧尸更为真实的□□，也似乎让她瞬间充满活下去的勇气。

　　“别担心，就算你找不到你爸妈，你也可以住我家。”

　　“如果我能找到我爸妈的话，到时候让爸爸给你做个身体检查，一定能治好你的病。”

　　这些话似乎是对他说，也似乎是对自己说，也许只有这样能安慰自己。

　　少年似乎有所触动，但他静静地坐着，没有动弹，只有眉毛微微颤抖了下。

　　楚若溪深吸一口气，放开他。

　　她将掉落在地的布条收拾进垃圾桶里，然后翻出了爸爸的那些衣服，将风衣和围巾一起递给他。

　　她指了指旁边的卫生间，说：“你去把衣服换了吧。”

　　少年看了眼怀里的衣物，又看了眼她，没有挪动。

　　楚若溪这才想起来，他刚包扎完伤口，根本没法自己行动。

　　意识到这一点后，她忽然微微有些脸红，但还是强迫自己牵起他的手，扶着他站起身往卫生间去。

　　好在夜色降临，房子里漆黑一片，卫生间更是昏暗不清。

　　楚若溪将那些衣服找来，凭着记忆摸到他的手臂，然后缓缓将衬衫套在他身上。

　　中途似乎拉扯到他的伤口，他发出了轻微的闷哼声，吓得她停顿了几秒，这才更轻柔地将扣子给他扣上。

　　先是衬衫，然后是西裤，给他系好皮带，又将风衣给他套上，最后将围巾裹在了脖子上。

　　过程比想象中艰难，在漆黑的狭窄房间里，她能听见他的呼吸声放大般响亮。温热的呼吸扑在自己脸颊上，让她久违地冒出了一丝羞涩。

　　她可从来没给男生穿过衣服。

　　不过现在情况特殊，她并不介意，他似乎更不介意，甚至没有什么别扭的反应。

　　楚若溪也放下了心，仔细给他整理好衣领，这才将他带回到客厅。

　　咪咪不知是累了还是饿了，在沙发上蜷缩成团，闭着眼休憩。

　　整个屋子寂静得可怕，只有一盏微弱的酒精灯照亮着木茶几，将他们的身影拉长，在墙上倒映出模糊的形状。

　　借着灯光，楚若溪看见他打扮得终于有点儿像样了，人也精神许多。

　　如果他走在大路上的话，应该许多人会主动过来要签名，以为他是某位明星或者网红。

　　可惜直到现在，她都不知道他叫什么。

　　楚若溪再次试探着问了句：“叫你什么好呢？”

　　少年又将眸子转向他，虽然没有先前的反应那么冷漠，但明显在提及名字的时候身子有一瞬的僵硬。

　　楚若溪立马改口：“算了，你要是不说的话，我就叫你木乃伊，或者叫你017。”

　　少年沉默不语，他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静静看着楚若溪。

　　楚若溪怕他生气，主动岔开话题，笑着握住他的手：

　　“对不起，我不该问的。我叫楚若溪，楚国的楚，若……若是的若，溪流的溪。你要是觉得名字太拗口，你可以叫我小溪，是不是简单很多。”

　　少年依然没反应。

　　楚若溪有些担心，她是不是又不小心触碰到什么雷区了。

　　这时，少年忽然抬起手，他将手指了指自己的脖子，示意楚若溪看看。

　　楚若溪不明所以，她绕过身走到他背后，轻轻拨开围巾，就看见里面印着一个数字。

　　017。

　　她微微一愣。

　　这个数字明显不是纹身，她在研究所里看过很多次，但那些被标记上数字的人都变成了尸体，被白衣人抬到了停尸房火化。

　　她那时候亲眼看着隔壁病房的小女孩，因为没能赶上最后一管药剂，半夜吐血身亡。

　　后来研究员们戴着口罩，穿着宽大的医护服，连夜来到病房，将她的尸体抬走了，并在她身上标记了个很长的数字。

　　只是他们的身上的数字是印在手臂上的，而不是脖子。

　　“你是想让我叫你017吗？”

　　楚若溪问道，她也不是很确定，但他这么隐瞒自己的名字一定有什么原因。

　　少年终于点了点头。

　　楚若溪也松了口气。

　　看来他似乎并没有太生气，至少他愿意让自己叫他017，这总比叫“喂”好听。

　　楚若溪绽开笑容，心情好了许多。

　　“那，017，你现在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话音刚落，一道绵长的咕咕声传来，正是从017身上传来的。

　　他即使不说话，身体也很诚实地进行了回应。

　　楚若溪了然点头：“我去给你找点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