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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

  •   记不得是怎么到家的。

      当楚若溪拉着少年走进客厅的时候,看着陈旧的房子因长久未曾打扫而布满灰尘,心中像是空了一片。

      熟悉的气味从鼻间钻进来,沙漠中的绿洲干涸了,失落感冲击着大陆。

      没有任何一个时刻,比现在回家更难过。

      她吸了吸鼻子,从鞋柜里翻出一双男士棉拖,递给身后的少年。

      少年踌躇片刻,最后乖乖将脚伸进去。

      他的两只脚因为长期挨冻,已经肿胀得隆起,皮肤也泛着紫黑色,有的地方因冻伤裂开口子,正在流脓。细碎的白布黏在伤口处,也被染成了黄黑色,露出腐烂的皮肉。

      见状,楚若溪架起他的手,小心翼翼搀扶着他。

      染血的白布已经干涸变硬,轻轻一扯就掉了下来。

      少年好看的眼睛里泛着微弱的光,白到近乎透明的瞳孔漫无目的地看着前方,直到视野里出现楚若溪的脸。

      她有些诧异,又有些心疼。

      “你……没事吧?”

      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少年这才将视线聚焦在她身上,空洞的眸子仿终于有了亮光。

      他摇了摇头,眼里的血液顺着眼角流淌下来,像是在无声流泪。

      不知什么时候,天色渐暗,转眼已经到了黄昏。

      比暴雨更危险的沙尘暴袭来,沙石飞速穿过,击打着玻璃窗,发出惊人的声响。

      好在房子虽然老旧,但钢化玻璃还是很牢固,碎石并不能冲撞进来。岛上的气候一向反复无常,之前为了应对多变的天气,家里的所有门窗都加固了一层铁纱网,能够很好地阻隔沙石。

      即使如此,刮进来的灰尘还是让人呼吸困难。

      楚若溪急急忙忙将所有门窗关紧,顺带拉上了窗帘。

      屋里瞬间又变得昏暗,身边的少年却站在玄关前,迟迟不肯进来。

      楚若溪睁大眼睛看着他,小心翼翼扯了扯他的手掌。

      “喂,到家了,可以进来了。”

      他依然不为所动,眼睛死死盯着天花板。

      她抬头望去,只看见天花板上挂着的吊灯,其余什么都没有。

      “怎么了?天花板上有什么东西吗?”

      他不说话,只摇了摇头,伸手指着天花板。

      吊灯上边是卧室和书房,二楼的杂物间已经不能用,堆满了各种废弃物,很久前就被爸妈锁住。她也没什么可好奇的,因为里面还藏着她当年考试不及格的试卷,这种无用的东西她压根不想回忆。

      虽然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楚若溪还是决定去看看。

      楚若溪松开扶着他的手,小心翼翼爬上楼去。

      楼梯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经年未修的木板看起来很脆弱,仿佛随时都会断裂。

      来到二楼,光亮从窗户透进来,狭窄的走廊里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楚若溪心脏一紧,有些欣喜,又有些恐慌。

      “爸,妈,是你们吗?”

      她的声音回荡在空寂的走廊,无人回应。

      尽头是黑漆漆的杂物间大门,卧室的房门半掩着,声音就是从里头传来的。

      她瞪大了眼睛,缓步走过去,轻轻推开房门。

      原本黑暗的走廊,在地面拉开扇形的光线,但房间里空无一人,只有床下继续传来异响。

      失望再次袭来,但紧迫感随即而至。

      床底下有什么东西。

      她从走廊抄起了一把扫帚,扫帚刚拿起就断裂成两半,只剩下光秃秃的扫帚柄。

      她没在意,只是握紧了这根木头,死死盯着床底,一步步靠近。

      纤长的影子触碰到床棱,折叠成两半,楚若溪用略微颤抖的手撩起了床单,底下顿时传来一道绵长而尖锐的叫声。

      “喵——”

      一道影子从床底钻出来,面对着楚若溪,龇牙咧嘴。

      随后,它似乎认出了来人,顿时放松警惕,冲过去用尾巴绕着楚若溪的腿,来回磨蹭。

      “喵喵喵~”

      它发出了悦耳的叫声,眼中闪动着兴奋的光芒,开心地来回蹦跳。

      “咪咪?”

      楚若溪惊讶地看着浑身灰黑的猫,原本好看的花纹全然不见,只有黯淡无光的毛发凝结成团,露出骨瘦如柴的背。

      惊喜涌上心头,她将木棍扔在一旁,蹲下身抱起猫咪。

      咪咪开心地在她怀里翻滚,蹭得她满身是灰,但她毫不在意,只是将它紧紧搂在怀里。它瘦得只剩一副骨架,手摸过去能清晰地感受到它的棱角,还有浅浅的体温。

      它变了许多,以前只有巴掌大小,现在已经能够填满她的臂弯了。

      楚若溪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她兴奋地将咪咪抱着下楼,将它展现在少年面前,眼里的眸光一闪一闪:

      “你看,是咪咪!它长大了好多。”

      少年似乎有些不理解她为什么这么开心,但看着那只猫时,眼神难得停留了半分钟。

      这种无法言说的喜悦,似乎让她忽然活了过来,温柔地捋着咪咪的毛发,替它扫去黏在背上的脏物。

      她笑着将咪咪靠近少年,将他的一只手轻轻抬起,放在了咪咪身上。

      “你快摸摸看,它不咬人的。”

      少年的手僵硬地放在猫咪背上,隔了很久,才学着楚若溪的模样,缓缓从头摸到尾。

      咪咪很亲人,它很配合地翻滚了个身,绵长地叫了声:“喵~”

      似乎在和少年打招呼。

      少年的眼眸终于转动起来,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原本无神的眼睛里,此时好像染上些许温柔。

      不过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楚若溪将咪咪放下,咪咪乖巧地爬到了客厅的沙发上,开始给自己舔毛。

      像是许久未曾梳妆打扮,如今见到主人终于想起自己一身狼狈,努力弥补丢失的优雅形象。

      楚若溪拉着他的手,说:“屋里已经没什么了,快进来吧。”

      少年扭头看向她,顺从地抓住她的手,像木偶般被她牵着来到沙发上。

      她扶着他坐下,立马跑去一楼的储物间寻找药品。

      曾经为了治疗她的病,爸爸在家里屯了许多药物,里面还有个专门的研究台,是爸爸用来制作新药剂设计的。如今储物间里落满灰尘,不过那些药品都还完好地保存着,瓶瓶罐罐堆了一架子。

      楚若溪非常熟悉这些药品。

      以前为了治病,她也在爸爸的影响下,逐渐了解了许多医学知识。

      她知道自己的病很严重,可能无药可救,但爸爸并没有放弃希望,妈妈也在努力给她寻找医生治病。可就算花再多的钱,吃再多的药,也无法延缓死亡,这是个残酷的事实。

      所以那时候起,她就跟着爸爸来到医药室学习,只是想多陪伴他们,让他们开心些。

      储物间里的墙上挂着她和爸爸的照片,她拿着奖章,爸爸手里拿着证书。

      两人开心地笑着,身后是SAL研究所的标志性建筑,雄鹰雕塑。

      灰黑的翅膀奋力张开着,雄鹰的目光犀利地盯着前方,胸前挂着金色的铭牌,写着一行小字:

      「死神的镰刀伸向蔚蓝的天空,黎明的曙光近在眼前。

      —Santa.AL」

      楚若溪怔怔看着照片,手中的盒子不经意掉落在地,哐当一下打开,从里边蹦出一把钥匙。

      这是杂物间的钥匙。

      上面挂着个小熊玩偶,耳朵掉了一只,肚皮上的毛绒线也暴露出来。

      楚若溪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将钥匙收进怀里。

      她决定找个时间去楼上翻翻看,虽然里面应该有许多并不美好的回忆。

      从医药箱里翻出疗伤的药膏,她又找出了剪刀,准备将少年身上的白布剪去。

      储物间的东西很多,整整齐齐摆放着,如同那年她离开家的模样。除了药品和工具,还有些箱子,装着许多维修道具,都是爸爸用来修车用的器械。角落里放着两台发电机,只是不知道还能不能用,如果能用的话,晚上就不用再面对寒冷了。

      东西太多,来不及收拾,楚若溪先找出了几件必要物品。

      镊子,剪刀,酒精,创口贴,纱布,药膏。

      锤子斧头都摆放在角落,但此时她并没有拿上。

      家里的门锁有些坏,得修一修;门外的栅栏也有部分残缺,为了防止丧尸爬进来,她也得加紧补漏洞;碎裂的玻璃窗只能用胶带暂时粘住,免得风刮进来……

      事情多了起来,她却忽然找到了希望。

      如果只把目标集中在眼前的话,或许也没那么迷茫。

      她站在储物间环顾一圈,想了想,还是将墙上挂着的棕色风衣和围巾收了下来。

      爸爸的个子跟他差不多高,他除了瘦些,应该没太大差别。

      楚若溪拿着东西走出储物间时,看见少年和猫和谐相处的一幕。

      少年怀中抱着咪咪,它的尾巴卷着他的手臂,舌头舔着他裸露的手背,叫声娇软甜美。

      看得出来,咪咪很喜欢他。

      少年似乎并不排斥咪咪的靠近,相反,他十分享受地抱着咪咪,僵硬的手指在它背上缓缓抚摸,像是在努力回应它的亲昵。

      楚若溪的目光不禁温柔起来,嘴角也带上笑意。

      她将东西放在茶几上,在桌上点起了酒精灯。

      好在打火机还有用,火柴也剩余许多盒,黑暗的客厅终于亮起昏黄的火光。

      少年的眼睛一瞬间闭了起来,但很快,他就逐渐睁开了眼。

      似乎是适应了亮光,他看着酒精灯上摇曳的火苗,眼中绽放出一丝欢喜,明亮又纯净。

      楚若溪也看了很久。

      小小的火苗摇曳着蓝色的幽光,灯芯的橙红色火焰像只小精灵,左右来回扭动,跳着欢快的舞蹈。

      即使是小小的火焰,却仿佛有着巨大的能量,让人感觉瞬间温暖。

      “来,把手给我。”

      少年乖乖伸出手,楚若溪抓住他的手,用棉布沾着酒精,将他的掌心手背都擦拭了一遍。

      他的手满是裂痕,粗糙的像是树桩根部,一条条纵横的伤疤从手背延伸至手臂上。只是他现在缠着布条,根本看不清里边的情况。

      将伤口清理干净,楚若溪又拿来创口贴,给伤口仔细包扎。

      少年静静看着她,任由她摆弄。

      处理完手上的伤,楚若溪又将他的棉鞋脱了下来,露出一双惨不忍睹的双脚。

      肿胀的脚背在灯光下显得更加可怖,巨大的伤口像东非大裂谷般绽开,血里流着脓。断裂的布条被血痂和脓块镶嵌在肉里,死死黏住,根本取不下来。

      楚若溪只好拿来镊子和剪刀,将那些烦人的布条剪断,再小心翼翼地从伤口中抽出。

      布条撕扯着皮肉,将原本结痂的伤口扯得破裂,顿时一股鲜血流了出来。

      轻微的刺痛从脚上上传来,他轻轻皱起眉头,却仍然没吱声。

      灯光下,楚若溪低着头,仔仔细细处理他的伤口,时间显得寂静又漫长。

      她的碎发遮挡着脸,露出白皙的脖子,胸前的怀表在灯光下一晃一晃。

      终于到了抹药膏的时候。

      少年忽然身子僵住,他抓住她的手臂,定定看向她,指了指她手中的药瓶。

      楚若溪一愣,随后就看见他从她手中夺过药瓶,将药粉齐齐撒在了伤口上。墨绿色的药粉顺着裂痕融进去,消失在血液中,更多的血水和脓汁冒了出来,少年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很疼吗?”

      楚若溪抓着他的手,忍不住有些担心。

      他却摇了摇头,继续学着刚才的样子,给自己另一只脚涂抹药粉。

      这种药粉刺激性很强,但对疗伤最有效。

      当初她骑自行车摔破了皮,爸爸就用这种药粉撒在她伤口上,疼得她龇牙咧嘴半天,差点哭出声。

      不过第二天她的伤就好了。

      现在他的伤势比她严重多了,应该很疼很疼吧。

      楚若溪有些不忍心继续看下去,却见少年皱着眉头,已经将另一只脚也涂抹上了药膏。

      这种痛苦将持续一整晚。

      楚若溪心中不禁有些难过,迅速给他包扎上纱布,将药粉裹在里头。

      她重新给他穿好棉鞋,但现在的他已经坐直了身子,背靠在沙发上,身子像被定住般不动弹。

      果然还是很疼。

      为了使他转移注意力,楚若溪挤出笑容,拿着剪刀轻柔地对他说:

      “我接下来要给你把身上的布条剪了哦,你要是觉得哪里疼,就告诉我。”

      少年轻轻点了点头。

      但是楚若溪知道他并不会说话,所以又补充了一句:“你要是疼,就抓住我的右手。要是不疼,就抓住我的左手。”

      楚若溪扬了扬自己的两只胳膊,想努力让他安心。

      少年又点了点头,眉头依然没能放开。

      楚若溪将他的手放在自己左手臂上,想通过他的抓握力感知他身上的疼痛。

      可少年只是轻轻握着,并没有用力。

      于是楚若溪便拿起剪刀,从他的手臂开始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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