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有朝阳明媚》未壹未一

30、三十

　　冬天的沪城。

　　沪城的火车站似乎永远像春运，一座人人向往的城，挤破头进来，赚丰厚的工资，过流浪汉的生活。

　　含雯背着双肩包，不急不挤，走在后面，时间多得是。

　　咏宁说，相的什么破亲，还要你去沪城，他没长脚吗，不会自己来。

　　那是因为含雯自己想去沪。含雯转正了，心里高兴着呢，一直想找机会奖励自己。二姑介绍的男孩，并没有让她的失忆症好转，一回三循的，让他们聊天，聊天了还不行，必须要见面，不见面怎么能知道对得上眼呢？

　　含雯偷偷想，见面不就是见光死嘛，总能让二姑恢复正常了吧？

　　对自己妈妈也是，的确不该妄自菲薄，但怎么也是医学专业的，硕博连读真还能看上她啊，除非真的长得不堪入目。

　　那个叫BT的男方，偶尔和她聊几句，含雯看得出来，礼貌客气，像一种形式。双方家长再三强调催促后，BT说那他来吴城一趟吧，见个面一起吃顿午餐。

　　含雯说，别啊，你不是在沪吗，我正好想去沪城玩。

　　含雯走到人流的后面，慢悠悠的，像观光。走到出闸口，刷票出去，望一眼周围，找黑色的羽绒服，牛仔裤，戴眼镜，然后瞪大眼，整个周围适龄的男子一律不都是深色羽绒加牛仔裤吗？

　　“你好，请问你是蒋含雯吗？”

　　含雯回头，一时有些疑惑，眼前的男子有一点点微胖，或者说是微壮，不知道有没有一米七八，但感觉肯定超过一米七五，最让人意外的是他的眼睛，一双眼在一张白净的脸上黝黑黝黑。这离长残可完全搭不上边，所以含雯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人是BT？

　　“你好，请问你是吴城来的蒋含雯吗？”

　　这人又问了一遍，这次是面对面的问，现在这BT也二仗摸不着头脑。

　　“哦，你好，我是。你是B~是奔腾？”魂灵归位，差点短路。

　　“你好，我是奔腾。”男人伸出手。

　　“你好。”含雯有些不适应，顿了顿伸出手与他相握。

　　手放开，一时不知道如何接下去，奔腾有些木讷，他看着含雯，定定的，似乎在思考什么又似乎是发愣。含雯指了指身后的通道，“要不我们先离开这里吧，下一波乘客该出来了。”

　　“哦~对。”
　　边走，含雯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哪个是我？”

　　“出来的人中，大部分都是成群结伴，还有一些出来也是有目的的直接离开，只有你拖在最后，又有些东张西望。”奔腾边解释，边走在外侧引她往人少交通安全的地方。

　　含雯想好像有点道理。

　　“饿吗？我们先去吃饭吧。”奔腾建议。

　　含雯看看，天气很好，阳光明媚，想了想说：“那我们边逛边看吧。”

　　奔腾觉得也没有异议，两个人闲逛着去找餐厅。

　　奔腾问她是否有特别想去的餐厅，或者是这次来沪想去哪些地方玩，含雯道其实也没有，就到处走走看看挺好的。

　　奔腾跟着她一路走，偶尔两个人搭句话，大部分时间含雯看沪城的各种马路商铺，老楼建筑，时尚商圈，含雯看各种景，奔腾看着路，也看着她。不知不觉竟走了快要两个小时，奔腾在心里疑问，这个女孩不会觉得累吗？

　　终于在滩边盛景的地方，含雯看到一家餐厅，就位于街边，还设有户外的卡座，沐浴在阳光中，含雯想这便是咏宁口中的小资文艺了吧。她转头看了看奔腾，指指这里是否可以。

　　奔腾先进去，服务生迎上前，他又问她，是不是更想坐外面，含雯晒得红扑扑的脸开心的点头。

　　原来是吃西餐的地，含雯又有些后悔，虽然是见光死的相亲，但还是要注意下自己的各方面礼仪，算啦算啦，含雯又自我安慰着，反正都是见光死了，那就直接点吧。

　　故而战斧牛排端上来后，含雯愣着不知如何下手，奔腾看了看蓝蓝的天，白色的云还有那红红的脸，很礼貌地说：“我帮你切吧。”然后他取过含雯的牛排盘，随后又说：“抱歉，我也不太会切，切得不好看请别介意。”

　　含雯脸红着，尴尬地说：“不会不会。”含雯刚刚偷看了单据，已经在心里炸毛，她到底找了家什么样的餐厅吃饭。

　　敢情这蓝天和白云，配上漂亮的蛋糕和咖啡都是无限制的金钱收费。

　　但是，含雯眯着眼，嚼着这美味牛排，不停在心里两相斗争，这该死的怎么这么好吃。

　　喝咖啡时，含雯擦擦嘴，对奔腾伸出手，“可以借你的手机用一下吗？就一分钟。”含雯伸出来一根手指强调。

　　奔腾不明所以，解了手机锁递给对面的她。

　　含雯把自己的手机和他的手机都放在面前，然后用自己的手机给他的手机发信息，并在他的手机上点确认。完成后，含雯递还给他。

　　她非常轻声地说：“真的很抱歉，我不知道这家餐厅这么贵，这个钱请一定收下，谢谢。”

　　奔腾看看她，又看自己手机上，他想说没关系，含雯轻轻作了个噤声的手势，偷偷指指周围，千万别因为如何付款而影响这此情美景。

　　吃过午饭，仍旧是一直走路，似乎怎么也走不累。含雯对他说，她一个人玩即可，不用继续陪她。奔腾只简单说今日无事，便默默的一路跟着走。

　　偶尔含雯问他，这是哪里，这栋是什么建筑，又问迪斯尼在哪里，离这里远吗？奔腾看看她想了想说应该算挺远的，含雯嘟嘟嘴，那这次去不了了。

　　终于走到黄昏，天又黑时，他们在热闹的市井里，普通的小店，普通的街边美食，普通的消费，普通的人。

　　含雯看到一家似乎很好吃的川菜馆，“走，我请你吃川菜，你能吃辣吗？”

　　“呃，还行吧。”奔腾其实想说，吃得过辣对身体不好。

　　“那快来。”含雯在前面招呼他。

　　含雯点菜，点了三个特辣的菜，外加一个时令蔬菜，点饮料时她问：“可乐或雪碧可以吗？”不知道学医的是不是这些都不喝。

　　“都可以。”

　　含雯点了可乐，等上菜的时候，倒满两杯。

　　奔腾看着漂满了红油的毛血旺，水煮肉片，酸菜鱼，还有炒油麦菜，包括连油麦菜里也都是好多的红辣椒，他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吃啊，吃啊，很好吃的，这个红油不辣的，这些只是点缀啦。”含雯不停地招呼他，自己也吃。

　　奔腾看着，似乎应该是不辣，不然她怎么会连口饮料都不喝，筷子不带停的。

　　他犹豫片刻后，举起筷子，先夹毛血旺到碗里，一口吃下去，好像~还~，‘咳咳咳~~~’他抬眼看含雯，她已经举起杯子灌了一杯可乐，边喝边忍不住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不知是不是自己的样子真的很搞笑，或者是辣的，亦或是其他，泪无声得流下。

　　“你好，奔腾，正式自我介绍下，我叫蒋含雯，今年二十~”含雯掰掰手指，“今年二十七周岁，马上就二十八周岁了，谈过一次恋爱。”含雯夸张地叹口气，又指指现在的面对面，“从现在结果看，那次的恋爱是失败的，当然我也不是什么玉女，我已经不是处女了。还有工作，对，谈谈工作，事业和未来，在普通的外企做普通的工作，毕业多年仍然是赤贫，不管是家乡还是吴城，都是一个流浪的人。心中有个阳台，奈何无处安放，不过好在，蓝天明媚。”含雯一口气说完，又倒满自己的杯子与他的杯子，她拿起与他轻轻一碰，“都是父母之命为难，过一会我们拍张合照，互相告诉自己父母，就说互相没有感觉，后面就不会再麻烦了。”

　　奔腾呆呆地看着她，被动的与她碰杯喝可乐。

　　含雯提前订了酒店，第二天一早下楼退房，准备再去市中心逛逛，却在大厅看见他。奔腾拿着两份早餐坐在椅子上，见她下楼说早上好。

　　含雯到火车站的时候，又转身对他说谢谢，谢谢两天的时间，谢谢他的绅士陪伴，这两天她很开心。转身进站，挥挥手再见，一人背着双肩包，从这座城又到另一座城。

　　“咏宁，一个人曾经年轻冲动，那些伤痕是不是会围绕一辈子，甚至成为身上永远的可耻烙印？”
　　“渴望爱，怎么能说是可耻呢？付出真心怎么能说是一辈子的烙印呢？”
　　“那么你也是，放过自己吧。”
　　“去了趟沪城得神经病啦？能正常讲话吗？”
　　“咏宁，我有没有告诉过你，那年大叔公司裁员，大叔选择了拿补偿离职。”
　　......
　　“~~~我知道~”我都知道。

　　这个星期五，依然天晴，含雯难得睡到八点过后，洗衣洗床单被套，把整个屋子都打扫一遍，最后在吧台上给学妹留好字条。

　　背上双肩包，穿上球鞋回家。

　　难得有这样的午后，阳光晒得人欲睡，一个人坐在家里的小院，泡了热茶，看了十几页书。三点多的时候，再穿上球鞋，手插在羽绒服口袋中慢慢走去学校。

　　学校门口，已经有一些早来的家长，正等着放学接孩子。

　　含雯靠在铁门旁，许多年前的自己也在学校里开心的上学，只是放学后不往校门口跑，去教师办公室做作业，等父亲批改作业下班，有时忘着窗外那些放学放飞的同学，心生羡慕，别人的父母都等在校门口接孩子，同学们欢快的奔跑出去，去买小吃或是游玩。而自己总要在教师办公室里，规规矩矩地做作业，不敢说话，不敢玩耍，胆怯和对父母的疏远在无形中滋生。

　　含雯吸吸鼻子，打开自己的朋友圈，“今天晴，数十年一过，已近三旬，曾经童时美好安宁，原谅我不懂当下的珍贵，青春懵懂时，不懂爱不懂恨，您轻轻拍我手说，放下即可。如今只留余华，愿天堂安详无病痛，我会替您照顾好您的两个至爱。铃声响，家长接孩子放学，女儿接您下班。”

　　含雯站在一群接孩子的家长中，用力挥手，母亲看见微愣，随即温柔地笑。母亲的头发有几缕灰白后，便回不去乌黑，含雯说，真时髦，妈你知道现在流行什么染发吗，就流行挑染银白色，您看您白赚好几百块钱。

　　回去的路上，去菜场，有一些人喊，“蒋师母好。”也有人称呼，“王会计好。”母亲与他们友好打招呼，到菜场，买一点排骨，一根萝卜，两样小菜，回家炖排骨汤。

　　快过年了，含雯开心地说：“妈，今年过年我早点回来，我现在可是在真正的外企呢，一年有十二天年假。”

　　母亲当然说好，又说不要一下子都休掉，也要留着等明年用，万一有一些事情要办呢。

　　“没事，我留着呢，我提前两天回来，陪您烧年夜饭。”

　　母亲偶尔也在电话里问，与奔腾见面后感觉如何，是否继续发展。含雯回母亲，缘份天注定，不可强求，不可妄想，更不可深陷。母亲笑说，讲起话怎得神神叨叨，难怪人家要没感觉，准是被你吓跑了。

　　含雯乐，吓得跑的留有何用。

　　又是一年，含雯惊觉，吃过这顿年夜饭，自己却是二十八岁了，多么恐怖的年龄，毕业刚刚在眼前，大热天中与晓萱奔波租房，与房东砍价格，挑剔厨房脏，嫌弃空调老旧，怎么也没有一个种满花花草草的小阳台，可以沐浴春光。

　　含雯邀请咏宁一起回邻城，这么多年还不曾来家里做客。咏宁说不用客气，今年她接母亲过来住，永强离开了南城，来吴城发展，自己租房住，自己找工作跳槽，母亲放心不下，咏宁便接她过来住，只是不与咏宁住，与永强一起租两室一厅老房子，咏宁想贴补房租，永强却不让，一大小伙还要靠女人吃饭。咏宁倒是微惊讶，永强的确不再是记忆里的小弟。

　　含雯回家，与母亲一起买菜烧年夜饭，大姑、二姑、舅舅家人都来，整个小院热闹拥挤，含雯烧几个炒菜，被堂弟妹等嫌弃难吃。二姑逮着机会便问含雯，奔腾如何，奔腾怎样，长得多高，听说是挺高的，实际真那么高吗，硕博连读是不是很厉害的，出来做医生是不是更厉害？对了对了，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有没有牵手约会了？

　　大年初一去长辈家拜年，年初二跟着母亲去饭店参加宴席，宴席上有许多亲戚朋友，入席时二姑有意安排奔腾前来一桌。自上次一别再无见面，月余过去，还是那样白净的样子。

　　吃饭时，长辈们互相聊天，含雯与奔腾沉默吃饭，遇到长辈问话时，各自回答，偶尔眼神相遇，含雯礼貌微笑致意。宴席结束，等母亲一起回家，倒是二姑又生计，拉母亲下午去喝茶，请奔腾送含雯回家，奔腾点头。

　　两人站在饭店门口，都感觉彼此互生尴尬，含雯指指路口，“要不你陪我走到路口，等这边看不见了就行。”

　　“不，送你应该的，不可做谎事。”奔腾下台阶，看看阳光不错，便又回头问：“听你姑姑说你家不远，我们散步走可以吗？”

　　含雯点头，在前面带路。

　　从热闹走到清静，再转弯到后巷，含雯拿钥匙开院门，在门口站了下，见奔腾不说话，看不出来是不是准备立刻离去，含雯怕尴尬，便礼貌地问：“要不要进去喝杯茶？”

　　奔腾点头，“谢谢。”

　　房子虽然不大，又老旧，但收拾的整洁干净，廊下放着太阳椅及小茶桌，含雯请奔腾稍坐，自己进厨房烧水沏茶，待弄好端着托盘出来。含雯没有陪他坐，看看阳光盛好天气又温暖，“你先自己坐会儿喝茶。”然后套上一件罩挂，把院里盆栽的防塞塑料膜都掀开，露出底下稚嫩的绿色。

　　又继续从屋里搬出一些小盆景，一起沐浴在阳光中。

　　含雯做好这些，对奔腾抱歉地笑笑，又从屋里端出零嘴糕点。

　　“抱歉，阳光盛好。”

　　奔腾看看她来回几趟已经热得脱了外套，身上还穿着藏青色的围裙，他又看看那些不同的植物盆栽，“这样很好。”

　　呃？含雯微愣，以为他是不是听错了什么话，便也不知如何接话。

　　又坐一会，奔腾起身告辞，含雯送到院门口，奔腾站在门外问含雯，“你初几回去？”

　　含雯看着他。

　　“我有两张迪斯尼的票。”他双手插在口袋中，声音微低着说：“你要是方便，我们可以一起去。”

　　含雯微微一笑，“可以啊，如果不麻烦你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