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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被迫选择的生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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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65-6年 伦敦
【卡莱尔视角】
一切都看起来那么不真切，像是在梦里一样，街上的人很少，偶尔有几个人，他们脸上没有表情，只是匆匆的走过。他们破旧的鞋子经过地上扬起一些灰尘。这是1665年的伦敦，冬天。
“卡莱尔”一个浑厚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卡莱尔知道是时候了。他放下手中的书默默的站起身，极不情愿但是无法反抗。跟着那个熟悉却陌生的身影走出门。走在前面的身影有一些佝偻了，他的长袍边缘时不时会扫到地上，头发被一丝不苟的梳在脑后，虽然夹杂了银发但是还是严肃的让人生畏。卡莱尔顺手抓了一把门前矮灌木的叶子，把它掐碎，叶子的颜色染绿了指头。卡莱尔除了把心中的怒火发泄到手中的叶子上其他什么都不能做。他们正在前往观看火刑的路上。
火刑，是欧洲大陆流行的用于处死邪恶女巫的方式。然而死在那里的全是无辜的人，这才是它令人恐惧的地方。卡莱尔已经记不清和父亲争论了多少次他关于这件事情的看法。直到父亲夺过他手中雷金纳德·斯考特的《巫术研究》（The Discoverie of Witchcraft）扔进火中，大声斥责卡莱尔对上帝的不忠，竟然愚蠢到相信将近百年之前一个伪信上帝的乡绅的疯言疯语。
但卡莱尔从来不相信女巫的存在，不相信它她们可以圈养恶魔，制造诅咒，毒害邻居或者毁坏庄稼。也不相信黑暗之中有恶魔潜伏，伺机而动，寻找下一个受害者.（注：17世纪英格兰还没有吸血鬼这个概念，更可能的是将这种吸血生物称为“恶魔”（the devil））这一切都不过是愚昧的人为了推卸责任，好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不幸发泄到他人身上的借口罢了。而那些宫廷中的权贵、极端的信徒正好利用了这一点，大肆鼓吹这些生物的存在，把天主教仪式与巫术等同，作为他们迫害天主教徒的理由。他们颁布法令，用造成财产和生命损失为由绞死那些被定义为女巫的人。而至于书中根本没有提到的吸血恶魔则更是天方夜谭。
然而卡莱尔的父亲从不怀疑这一切的真实性，自他有记忆以来，父亲就在不断地重复《圣经》《出埃及记》中的一句话“你们不能让任何一个女巫存活”（Thou shalt not suffer a witch to live）来作为上帝默许他残暴行为的证据。他的书桌前总是摊放着海因里希·克莱默攥写的《女巫之锤》（Malleus Maleficarum）, 詹姆斯一世的《恶魔学》（Daemonologie）。当然还有被他奉为行为指南的马修·霍普金斯的《发现女巫》（The Discovery of Witches）。试图寻找任何女巫与撒旦联系的痕迹。他也曾无数次深夜外出试图寻找女巫与恶魔集会的痕迹，但从来都一无所获。他的抽屉里放满了法语的拉丁语的信件，那都是他与身处欧洲大陆同样对猎巫怀有热情的教职人员联系的结果。
如果女巫犯下无法原谅的异端行为，那么恶魔更加不可饶恕，他们就是引诱女巫行恶的根源，他们就是魔鬼本身。被怀疑的女巫需要接受异端的审判，被怀疑的恶魔则是直接用火烧死。
他把猎杀女巫和恶魔作为一生的事业。他坚信女巫和恶魔是撒旦的的仆人而他是上帝在人间秩序的捍卫者。多么可笑他致力一辈子的事业只不过是幻觉，多么残忍因为他的幻觉无辜的生命因此终结。
卡莱尔又抬头看了一眼身前的背影，犹豫了一下，随后跟了上去。他已经放弃了祈祷，因为无论他怎么向上帝发愿，他从来没有在这些被烧死的可怜人的生命的最后一刻出现，拯救他们。多么讽刺，你信仰上帝，却又以背叛上帝的罪名被处死。他苦笑了一下。突然感觉自己整个身体都凉了，心缩成一团。“快到了”卡莱尔想，他的身体总是比他的直觉先告诉他。
英格兰法律从未提及要烧死女巫，地方治安官对于一些细微的财产损失和人身伤害大多不屑一顾，略加审判之后便把无辜女性投入监禁。少部分幸运的人被判无罪，但更少有人实际因此被绞死。怒火无法平息的暴民放弃地方的世俗法庭转而求助当地牧师，使用残暴的私刑折磨那些无辜的女性。
几分钟之后我们的面前出现了一片空地，周围围满了人。看到卡莱尔和父亲之后，拥挤骚动的人群立刻安静下来，并为他们让出一条路。这时卡莱尔看清了中间木桩上绑着的人。大多时候他们抓到的“女巫”或者“恶魔”都是寡居孤僻的老人，因为那就是他们幻想样子。而今天场地的中间是一个二十多岁或者刚刚三十岁的女人，浅棕色的头发粘在脸上和脖子上，全身湿透（被浇过圣水）她的脸上混着泪水和是未干的水珠，她的眼睛透露她的情绪，她焦急的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大大褐色眼睛里含满了泪水。卡莱尔心突然的一紧，他随着心的收缩稍稍弯了弯腰。“吾主”听到父亲的声音突然响起，“寡妇安·克拉克，蛊惑男性，诅咒邻居致其牲畜死亡，威胁居民安全今天处以火刑。”随后所有人都低下头开始低声祈祷“今天我们再一次聚集在这里，向您显示我们的诚心，上帝的叛徒，人间的恶魔将在今天被送去万劫的深渊。恳求您垂怜我们这些忠诚的臣仆，望着烈火能平息您的悲伤与愤怒。”卡莱尔的父亲举起火把，点燃了女人脚下的柴堆。
“妈妈！”一声尖叫划破寂静，安狂乱的眼神一下集中在了一个方向。一个小小的人从人群中挤出来，而几乎就在安的脸上流露出试图向小孩微笑的温柔神情时，她的脸瞬间被火吞没。她的尖叫混着小孩的哭声向一把尖刀划破灰色的冬天的天空，而周围的人群依旧不断低头一遍一遍向上帝祷告。卡莱尔站在父亲的身后，将指甲深深的嵌入手心，他如此痛恨自己的软弱和无能，无法解救这个无助的妇女，甚过痛恨自己残暴的父亲。
卡莱尔回忆起第一次观看私刑的时候，他匍匐在父亲的脚边企图为即将处死的人求情。在被他忽视之后，卡莱尔冲上前去试图抢夺别人手中的火把，他被几个教民打倒在地。目睹一切的父亲怒火中烧，要求卡莱尔脱去上衣，抽出鞭子狠狠的在众人面前鞭打。受害人的尖叫，身体头发被烧焦的令人作呕的气味混着鞭子抽打破皮肉混着的血腥的味道以及父亲“任何人如果阻碍毁灭背叛上帝的恶魔都会收到残酷的代表上帝的鞭笞”的话语，都让卡莱尔发现一个人的力量是多么的弱小。无论你的内心受到多么痛苦的煎熬，为受害者留下多少的泪水，甚至出手相救，一切都是徒劳。这是他的人间炼狱。
“你终究是要接替我的”这句话又浮现在卡莱尔的脑海里。这短短几个字带给他内心无尽的煎熬与痛苦。他的人生早就被他规划好，从他教他第一句拉丁语，对他的第一次体罚，带他熟悉伦敦的街巷开始，他的幼子就注定要成为他“捍卫”上帝的一枚棋子，一个暴徒。尽管卡莱尔虔诚的信仰着上帝，但是在这样一个相互残害的时代，他拒绝成为这种罪恶行为的领导者。他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至少现在看来，毫无希望。
几个月后一场大病几乎夺走他的生命，虚弱的他让卡莱尔提前成为了他的接替者，自己选择在最后的生命里进行苦修和日夜接替的祈祷。面对那些狂暴的教民，那些荒谬可笑的对于自家邻居的指控卡莱尔不知该做什么，他不愿意指控也不愿意调查。在对一些现象的存在完全持怀疑态度时，怎么可能采取任何措施？甚至有谣言认为牧师儿子就是恶魔的一员，暗地里保护着自己的同类不愿进行调查和审判。整个教区对卡莱尔失望至极。
直到几周后，一具尸体撼动了卡莱尔的整个信仰。他所熟知的那个充满艾萨克·牛顿爵士科学理论的世界在他眼前崩坏。尸体的脖子几乎难辨形状，血肉模糊。像是有某种强大的外力把它扭得粉碎。验尸官剖开尸体时候出血量少得惊人。连卡莱尔自己都无法现象出一个可以合理解释它的原因。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翻遍了每一本希腊罗马时期诗歌中记载的传奇故事到当代读到的都是一些荒谬的关于尸体还魂和利用镜子动物辨别吸血怪物的怪谈。只有来自遥远欧洲中部神话提供些许看似可靠的特征：血色眼睛、如猎豹般的速度和嗅觉以及永生。
让卡莱尔感到宽慰的是，他有着相当的权力，可以领导抓捕。他终于可以去维护一些人不被强制送进火堆。但是只要真正的恶魔依旧存在，就难以保证一些可怜人会成为他们的食物，更有一些无辜者成为罪行的替代者，被疯狂的教民推向毁灭。现在抓捕到真正的吸血恶魔成为卡莱尔最大的愿望。少一个魔鬼就会少一个被烧死的受害者。
他不分昼夜地试图寻找他们活动的蛛丝马迹。直到两个月后终于发现几个居住在下水道中的恶魔。已经有一些天没有传出平民死亡的消息了，这些怪物一定是听到了风声开始更加谨慎行事，以防被抓。这也意味着他们正在为了保命而忍受饥饿，饥饿让他们更加危险。
卡莱尔用了最冒险，但最直接的方法，他带着一些人拿着武器和火把一直守在在附近的街道角落。不出所料，一个外出觅食的恶魔出现。但突然间他好像知道了他们的存在，躁动起来，卡莱尔不能理解为什么他甚至没有看向这个方向，却能发现藏匿在黑暗中的他们。
“Curre. Vulgus appropinquant （快跑，他们来了）”他用拉丁语招呼他的同伴。他们一定非常老了。恐惧和恶心混杂着从卡莱尔的胃底传上来。
卡莱尔冲上前去试图追上那魔鬼，而他宛若一道模糊黑影消失在街道另一头的转角处。他的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正当卡莱尔准备放弃的时候，令人惊讶的是，这个已经就要消失在远处的身影又飞奔回来。
[他一定是太饿了，为了饱餐愿意以性命一搏。]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一阵从未体验过的剧痛蔓延开来。卡莱尔想控制身体，但却无法动弹。
他咬了卡莱尔…
或许意识到自己无法面对这么多手持火把的猎人。他转而自卫。卡莱尔身边的两个人无声地倒了下去，手里的火把摔落在地上然后引燃了尸体的衣物。
卡莱尔的意识开始变得更加模糊，这种痛苦像是全身的血液被点燃，带着火苗流向全身。随着他每一次的心跳，这灼热的火焰都更加热烈，周围的世界开始变成一团模糊的红色，钻心的疼痛使他不能动弹。
“他跑了他跑了”嘈杂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更多人追了上来。
周围的世界开始旋转，眼前模糊的红色越来越亮，卡莱尔开始剧烈地耳鸣，已经完全听不清周围人说话的声音。他的整个身体都在燃烧。
卡莱尔深知自己不能倒在这里，若被人发现，他们不会怜悯他，会将他交给父亲。而他会亲手毁灭他。他踉跄的跑过两三条小巷，最终远离了人群，躲进一堆被丢弃的快腐烂的土豆里。
已经感受不到四肢，也失去了所有感官，卡莱尔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剧痛和灼烧。他从未如此渴望死亡。
作者有话要说： 梅尔对卡莱尔的背景故事设定与当时实际情况略有出入。英格兰巫术一直被定义为财产和人身伤害的一种。和恶魔并无关系，也少有集中的猎巫活动，尤其伦敦少有记录。唯一可能的解释是部分英格兰神职人员和律师熟悉欧洲大陆教义，接受恶魔学神学概念，私下里按照大陆方式处理巫术指控。作为英格兰国教徒，我猜想他父亲个人的宗教立场可能是更加激进的。 在1650年代之后，欧洲猎巫运动实际上也早就呈现衰退趋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