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人有余孤》八尺书

83、第八十三章 刘佳姻

　　穿过石壁，阳光照在脸上暖洋洋的。
　　倪晴可被肖责放在地上，她抬头望去，轻轻的吸了一口气。
　　他们所处的位置应该是在这座山的内部。这座山被挖空了，整体结构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锥形瓶，阳光从瓶口处洒落，不偏不倚，落在瓶底最中间的一棵树上。
　　是桂花树。
　　肖责正望着桂花树发呆。
　　“为什么把树种在这里？”倪晴可道。这句话实属随口一问，也不指望肖责能说个一二三四，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也是第一次来这里。
　　肖责回过神，冷冷笑了一声，果真没有回答。
　　他走到树下，开始刨土，没有用任何工具，单单一双手。
　　他的神色很认真，倪晴可都有些怀疑这下面埋着什么珍贵文物，或是金银财宝。
　　然而，没有文物，也不是什么财宝，肖责在挖了数个小时后，捧出的是一节又一节白骨。
　　白骨晶莹纤细，想必主人是个女子。
　　肖责最后小心翼翼的捧出一个头骨，他抚摸着头骨，说了一句在倪晴可听来烂大街的情话：“我在梦里见过她，她很好看。”
　　倪晴可道：“你当我三岁？这骨头埋在这里应该有几百年了，你有十八没？”
　　肖责用手帕轻轻擦拭着头骨上的泥土，道：“是真的。”
　　倪晴可嘴角一抽，道：“她给你托梦了？让你把她从这里挖出来吗？”
　　肖责摇头，“没有托梦，我梦见的是自己的记忆，”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缓缓道：“圣女，我生来就带有前世的记忆，在那段记忆里，我深深地爱慕着她，爱慕她的美丽，温柔，善良，并发誓永远保护好她，可是，我食言了，她的美丽上太多人觊觎，又因为性格温柔，总狠不下心拒绝别人的请求，最后因为善良，失去了性命。”
　　倪晴可不明白，“因为善良，所以……死了？”
　　肖责看着倪晴可，像是瞧见了什么可笑的事物，“对，善良就是她的罪，她因罪而死。”
　　倪晴可更加不能理解，眼角余光落在散落一地的碎石块上，忽然道：“我的血为什么会让石壁裂开？”
　　“为什么？”肖责重复了这一句话，他将擦拭干净的头骨抱在怀里，似笑非笑道：“八百年前，马族在那块石壁上施了巫术，为的就是将这里封起来，不被任何兽人发现，而为了让巫术起到最大作用，他们用了她的血，现在我只不过是用同样的方法将巫术解开了而已。”
　　“同样的方法？”倪晴可道：“我的血？”
　　她觉的既荒唐又可笑，道“什么叫同样的方法，你怎么知道我的血和她的血一样，你测过血型了吗？你…”电光石火间，倪晴可突然升起一个奇异的想法，她移眸看向他的怀中，手指无意识的蜷缩，颤抖着唇道：“她，她是谁？”
　　“你终于察觉到了吗？”肖责抚摸着头骨，嘴角露出恶质的微笑：“她叫柳佳姻，同你一样，是异世而来的人族。”
　　倪晴可坐在地上，如遭雷击。
　　她不可置信道：“不，不对，你胡说，”她捂着左臂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喝道：“炎川大陆万万年以来，只有我一个圣女，他们不会骗我的，他们……不会……”
　　说到最后，倪晴可都有些怀疑了，没错，她早该怀疑了。
　　如果她是这万万年里唯一的圣女，那丑谅，亥雪，午樱，寅昂他们是怎么知道该如何与自己签订契约的？又是如何知道签订契约的作用？
　　肖责见她脸色苍白，像是怕刺激不够大似的，眉目一挑，扬声道：“究竟是我胡说还是你在自欺欺人，如果你看过《大陆史》你就会知道，八百年前的历史中，有整整十年的空白，而这十年空白，也将她的存在完全抹杀。”
　　倪晴可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她看着肖责，又看了看他怀里的颅骨，抬起头，一脸茫然的环视四周。
　　她用完好的右手在身上摸了摸，像是想摸一本《大陆史》出来，来验证肖责话中的真实性，可是她什么也没找到。
　　半晌，她问：“为什么要抹杀掉她的存在？发生了什么事？”
　　肖责反道：“你在神殿那几个人面前受过伤吗？”
　　倪晴可一愣。
　　肖责从她的表情看出端疑，他靠着树哈哈大笑，道：“他们当时一定很紧张吧，哈哈哈哈，子异是不是很紧张？寅昂是不是很紧张？卯跳跳呢？他是不是也很紧张？你知道为什么吗？我告诉你，圣女的血可是个好东西，能画出最强的阵法，能做药引，能解百毒，这么好的东西，一滴都不应该浪费呢。”
　　见她不言不语，肖责继续道：“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
　　心头的预感越发强烈，倪晴可看着他怀中的颅骨，连摇头都做不到。
　　没错，她从肖责的话里，已经猜测到了柳佳姻的死因。
　　肖责低头轻柔的擦拭手上的颅骨，口中却残忍的道：“八百年前，炎川大陆爆发了一场瘟疫，第一个身染瘟疫的兽人出现的时候，她用自己的血救了他，被兽人们四处歌颂她的善良，第二个身染瘟疫的兽人出现时，她又用了自己的血，等到人数越来越多，向她求血已经成了理所应当的事情，因为她是圣女，而圣女很善良，不会见死不救。呵，后来，瘟疫传播的越来越快，蔓延到整片大陆。她被锁在祭坛上，身上刺进十二根铜针，铜针中空，血就从铜针另一头流到祭坛上的凹槽口里面，槽口下放着十二口大缸，缸中三分水，三分药，四分血，兽人们就排着队用碗舀她的血水喝，药是当时的兔族的族长卯南风调配的，能最大发挥血的解毒功效。但她一共才多少血啊，不说十二缸，就是半缸也能要了她的命。可她没死，一月一次的放血，她坚持了十次，救了整个炎川大陆的兽人。圣女，你知道为什么吗？”
　　倪晴可没有说话，眼泪无声的落了满脸，她光听着就觉得疼了，而那个女孩子又是该多绝望，多疼？
　　“因为她根本死不了，她骨瘦如柴，手脚无力，连自杀的力气都没有，更不要说兔族卯南风亲自在用神髓给她续命，让她的身体源源不断的产生新血，又源源不断的流进缸里，被一个个兽人喝下肚，一直到……最后一个兽人喝完后，她才被批准死去，被那个对她一见钟情，为她栽下桂花树的虎族兽人，一掌毙命。”
　　说到这里，肖责看着倪晴可，怜悯道：“圣女，这就是虎族兽人的本性，为了他的族人，炎川大陆的延续，就连心怡的女子，也能舍了，如今虎族出现怪病，你不妨猜猜，寅昂让你前往虎族主城，是要让你干什么？”
　　伤口处的血染透了布条，落到指端，倪晴可浑然不觉，因为现在最疼的是心口，她不敢相信肖责故事的真实性，更不敢肯定心底那微妙的预感，她每一次呼吸，胸腔处都像是要炸开一般，疼得想哭，却没有一滴泪。
　　这就是十年空白的原因，牺牲一个女子换来的生命，因为不光彩，所以抹杀掉这段历史，一劳永逸。
　　倪晴可抖着唇道：“我不猜，这个病跳跳能治，不需要我的血，寅昂和八百年前的那个族长不一样，跳跳也不是卯南风，他不会那么对我。”
　　“现在不会，以后呢？”肖责道，“若有一日，出现了他也治不了的病，他的族人身染重病，即将死去，都在苦苦哀求他，他不会吗？如果整个大陆的兽人都在苦苦哀求他，他不会吗？如果他们都在求你，一个个病死在你面前，你又会如何？”
　　“我……”倪晴可想说不会，可忽然想到如果是亥雪他们生了病，只有自己的血能救，她是定然会救的，可若是只救他们，而不管他们的族人，自己也是做不到的。
　　因为她知道，他们是各族族长，对于族长而言，族人才是一切。
　　如果族人都死了，他们也就死了。
　　一但到了这种境地，如肖责所说，只要牺牲一个她就行了。
　　倪晴可知道自己有些悲观主义，甚至有一点讨好型人格。
　　可在她过往二十一年的生命里，只有谦让与舍弃。
　　这样才是父母眼中的乖孩子。
　　不需要过多费心，也不敢让父母过多费心。
　　本就是不被期待出生的存在，要自己懂事，才不会被厌弃。
　　因此，倪晴可从不会自大到认为有人会为了她一人，背叛全世界。
　　所以，寅昂，卯跳跳他们会为了族人舍弃自己，也被她在潜意识中认为是毫无疑问的事情。
　　“我不知道……”倪晴可摇头，她垂下双肩，抱膝坐在树下，将脸埋进了臂弯里。
　　“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一道冷硬的男声忽然响起，在空旷的山洞里阵阵回响。
　　倪晴可回头，寅昂腰携重剑，踩着碎石，正从破开的洞口弯腰跨步走出，他身形高大，步伐稳健，踏着从洞顶照进的阳光，一步步向两人走来。
　　寅昼紧跟其后，青年已经弹出利爪，目光冷然，只待族长一声令下。
　　鼠族黑袍人已经离开，肖责根本不是寅昼的对手。
　　肖责语调平平：“虎族天赋果然厉害。”
　　从寅昼醒来给寅昂传信，再到寅昂赶来，只用了不到两个时辰，足以证明虎族天赋“万里”的可怕。
　　寅昂没看他，冲倪晴可招手道：“晴丫头，过来。”
　　倪晴可没有动，她凝视着寅昂，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寅昂收手，背在身后紧握成拳，闭了闭目，转身对肖责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那段历史在当时被各族禁止讨论，更不许进行任何书面记载，只有十二生肖因为某些特殊原因，经过族长们的口口相传，将这段历史保留了下来。
　　这个特殊原因，自然是可以和圣女结缔契约这件事。
　　柳佳姻是炎川大陆的第一个圣女，也是因为她，当时的十二生肖才知道可以通过结缔契约，将天赋借与圣女的同时，庇佑族群。
　　可就算如此，过了八百年这么久，每一代族长传下的内容也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了和圣女结缔契约的方式，可这个方式是怎么来的，已经没有人知道了。
　　柳佳姻是谁，也没有人知道了。
　　真正完全了解这段历史的，只有历代虎族族长。
　　因为它被八百年前的那位虎族族长记录在虎族神髓中，延续了一代又一代。
　　在如今，只有寅昂知晓，也无怪乎他会如此质问肖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