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艺》潘品青

8、第 8 章

　　说来也奇，自团建回来之后，六艺发现在办公室里碰到林伟韬的机会比以前多了些。打水碰到，走路碰到，有时候就连上个厕所都能碰到。虽说他们同在一个办公室，但过去并不常碰面，如今却时不时地碰到一起，倒是有些奇怪。
　　虽说她恪守避嫌的原则，但因感恩他那天的义举，每次碰面，她还是会极其礼貌地同他打招呼。林伟韬回来之后，如同换了一个人，在她面前，他总是表现出一副冷淡的模样。以前，他虽然也是不苟言笑，但并不似这般冷冷的态度，仿佛想要拒她于千里之外。那天的他，像极了邻家平易近人的大哥哥，当时若是换作以前的上司，是绝对不会有如此之举的，为了表示对下属的关心，最多就会说一句 “年轻人要注意身体”之类不痛不痒的话。因此，她更加感激林伟韬。
　　她想不通为何他对她的态度前后之差那么大，不过也并未因此而花精力与时间去琢磨。她向来如此，但凡遇上想不通的事情，就不会无谓地浪费时间。
　　那天，若不是郭燕提起，六艺都不记得还保温杯给林伟韬这事。团建回来那天，因保温杯里还有喝剩的红糖姜水，拗不过林伟韬的要求，她将杯子带了回去。她本来打算洗过之后再还给他的，谁知道一忙就把这事给忘了。她一直以为就只是个普通的保温杯，经郭燕提点才知道那杯子竟是一款价值不菲的名牌保温杯。一开始她的本意是将杯子洗干净之后直接还给他，后来又觉得不妥，万一人家有洁癖，嫌弃她用过的杯子，岂不是很难堪。给钱又显得矫情了些。思来想去，她决定破费买个一模一样的新杯子给他。手头本就不宽裕，这一买又花了大几百，六艺煞是心疼。她安慰自己：钱债易还,情债难偿，这种能花钱就能还债的事却是最好不过的。也许他并不在乎一个杯子，可她远六艺不能不在乎，因为她从来就不喜欢欠人情。
　　鉴于林伟韬对她的态度，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避嫌，她想趁着没人的时候将杯子偷偷放到他的办公室里。然而却总不能如愿，因为林伟韬每天都很晚才下班，她根本就找不到机会。皇天不负有心人，她终于在一个雷雨的早上达成了心愿。不过，让她追悔莫及的是，她那天竟画蛇添足地留下了一张小纸条，从而无辜地招来一些是非。
　　团建回来后，六艺更加忙碌，工作量大是其中一个原因，但业务不熟才是最大的工作障碍。她很想找人讨教，但又苦于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事多繁杂，客户又催得紧，没办法，只好天天加班赶工。
　　这天下班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九点了。快到家的时候，六艺才发现手机落在了公司。累了一天，身心疲惫，她恨不得立刻回到家躺下去，但一想到晚上要跟妈妈视频，只好转身折回公司取手机。
　　回公司的路上，她就有些疑虑，担心办公室上了锁进不去白跑一趟。刚才离开办公室的时候，林伟韬还在工作，一时半刻的估计他应该还没走。于是六艺不由加快了步伐。出了电梯，她看到办公室的大门没有上锁。看来林伟韬还在里面，她暗自庆幸，拿出门禁卡刷了一下，便径直推开门进去。就在进去的一刹那，她看到了一副这样的画面：在通往办公室的过道里，两个身影正亲密地抱在一起。虽然办公室里的灯已经关了，但门口处的灯光让她足以看清里面的两个人，更何况那两人都是她所熟悉的人。
　　六艺本能地想要避开，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面朝她这一方的林伟韬已经看到了她。他避嫌似的推了推背对着她的孙璐。孙璐极不情愿地松开手，循着林伟韬的目光转身望过来。这一望，六艺立刻感觉到周遭一股杀气。
　　她觉得应该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怎样说。进退两难之际，她只好装出一副淡定的样子，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后，若无其事地向他们点了点头，从他们身旁走过去，三步作两步地走到自己的座位取了手机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是非之地。
　　直至出了办公大楼，六艺这才松了口气。孙璐和林伟韬交往的事，真真假假并无人知晓，不过刚才所见，倒是确确实实地证实了他们交往的事实。对于刚才的亲眼所见，六艺的胸口此时仍止不住嗵嗵地跳起来。她不由得想起孙璐刚才的那个眼神，是恼怒还是愤恨？
　　正常的男女约会本来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但是在办公室里被人撞见，无论是当事人还是她这个旁观者多少都有些尴尬。这么长时间以来，大家对他们的关系也仅是猜测，并无真凭实据，可见林伟韬并不想让众人知晓，如今却被她撞见了，不知道林伟韬接下来会怎么对付她，虽然她并不认为他是那种人，但她隐隐还是有些不安。
　　唉，真是糟透了！六艺心想。
　　事后，六艺并没有向任何人提及此事，也没有用别样的目光去看他们两人当中的任何一个，但是碰面的时候多少还是有些尴尬。
　　数日后便是部门的年终总结大会。所有工程师及以上级别的员工都被要求参加此次会议。临开会前，六艺被一个电话叫出了办公室。她本来准备去会议室的，突然一个电话过来，说楼下有人找她。她起先有些奇怪，因为这个城市除了公司的同事，她并不认识什么人。她有些犹疑，不过最后还是下楼去了。
　　到了楼下，她看到了那个声称要找她的人，是一个她并不认识的人。对方说着一口她完全听不懂的地方口音，眼看开会就要迟到了，她转身就要走，谁知对方拉住她不让她走。没办法，只好留下来耐心地与对方沟通。比划了半天，她才终于搞明白对方要找的是一个叫刘怡的人，而不是她六艺。想必传话的人也是因为没听清楚才误把她给叫了下去。
　　这一耽搁，六艺开会就迟到了。她心虚地走到会议室的后门，蹑手蹑脚地拧开门把手，正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去，冷不防被人从后面狠推了一把，会议室的门把手从手里脱离，狠狠地撞到墙上，发出“哐当”一声闷重的响声。
　　发言的同事应声而停，在座众人齐刷刷都把目光转向她这个肇事者。六艺又愧又恼，恨不得立刻遁地而逃。当然，逃肯定是不可取的。她尴尬地笑着一边点头致歉，一边找了个空位坐了上去。直到尴尬的气氛消去后，她这才抬起头来偷偷瞅了一眼正襟危坐的林伟韬。他脸上神色平静，倒也看不出什么不悦的表情，于是这才放下心来，抬头聆听同事们的发言。她原以为风平浪静，哪知在会议的最后，林伟韬竟然特意针对刚才开会迟到的现象提出了批评，而且还严厉苛责了那种破坏会议秩序的行为。即便没有明说，大家也都知道他所说的破坏秩序指的就是她。
　　林伟韬其实并不轻易批评人。就算是不得不批评，也只是用尽量温和的语气和富有技巧性的语言指出下属的不对之处。然而今天，他仿若变了一个人，严厉苛责，不给他人一丝情面。
　　六艺当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觉得林伟韬小题大做，开会迟到诚然是她不对，但 “破坏秩序”的罪名实在有些夸大其词。再说了，她又不是故意的。她觉得自己委屈，很想要为自己辩解一番，迫于现场的气氛和林伟韬的气势，只好忍气吞声接受了他的批评。
　　他这是在报复！当“报复”两个字从脑中蹦出来的时候，六艺自己也有些不敢相信。以林伟韬的身份和地位，要报复她还不容易，炒不炒她鱿鱼都是他一句话的事，何必用这种方式。但是，她又实在找不出林伟韬此举的理由。所以，她还是归结为了这是他对她的报复。
　　果然，职场如战场！她不禁再次感慨，同时心里对林伟韬的看法有了些改观。
　　这之后，办公室里好几天都不见林伟韬的影子，小王说是到外地出差去了。因为前面发生的那些事，六艺正好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他呢，这样一来，倒是为她省去了些尴尬。
　　林伟韬出差的那个星期，发生了一件大事，这件事差点让六艺失去了工作。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公司新近开发的一个客户前两天发过来一些文件，其中有些文件就需要六艺这边完成。上至公司高层领导，下至底层的员工对这个案子都格外重视，因为这次协作若是能达成，则会给公司带来很大的效益。六艺自然是不敢马虎的，她认认真真地填完后，又仔仔细细，再三检查确认之后这才发了出去。哪知过了不多久，客户就发邮件过来说，因DDC的产品不符合他们的环保要求，可能要暂停协谈。
　　六艺看过邮件后，才知道这一切是因为她提交的文件——某个重要的数据上少写了一个“0”。因此，客户给他们的产品暂判了死刑。
　　六艺匪夷所思，发出去的文件可是再三检查核对过的，怎么还出现这么低级的错误？她打开电脑上的存档，逐一检查后并没发现数据上有任何问题。便又重新登录客户的上传系统，调出当初提交的文件，这才发现系统上的数据和她电脑存档上的数据不一样。她觉得这事有些古怪。因为林伟韬不在，便直接跨部门去找了销售部的老大姚经理，谁知姚经理非但不信，还反过来将她劈头盖脸地指责痛骂了一番。也是，这么诡异的事情别说姚经理不信，就连她自己也不相信，毕竟这些文件可都是她经手完成的。
　　内疚、自责、无助……一时之间，各种复杂的心情交织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