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艺》潘品青

4、第4章

　　据说，一个人的命格、品性等在某种程度上会受其名字的影响。当初，武则天在称帝前就特意新创了一个字：“曌”，并将其名字也改为了武曌。曌——日月当空，从字面看，很容易看出此字象征的意义——至高无上。武则天创出此字并改其名就是希望有一天自己的地位能像日月一样的崇高，凌挂于苍穹之上。改名后的武则天，也终如“曌”字一样——君临天下，成为了中国历史上的首位女皇帝。
　　因此，很多父母在给孩子取名之时，就喜欢将美好的愿望寄托在名字里。袁六艺的名字也颇有讲究，这得先从大姐的名字说起。说起名字，又不得不提她们那个极为讲究的爹爹。大姐出生后，据说身为语文教师的爹爹引经据典、旁征博引，一下子拟出了十个待用的名字。十个名字，个个都是好名，到底用哪一个？爹爹举棋不定，良久未决。无奈之下，采纳了她娘的建议：抓阄。反正个个都是好名，无论抓哪一个都不会差。阄是爹爹抓的，一共抓了三次。巧的是，三次抓到的都是“四书”这个名字。于是大姐的名字就这样被定了下来——袁四书。——四书也即《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四部传统著作。爹爹拟“四书“之名，惟愿大姐能够像这四部著作蕴含的意义一样——智慧、博学。二姐和她出生之后，相继被取名为五经和六艺，不仅明确了年龄顺序，还蕴含着美好的寓意。
　　然而，六艺并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六艺——六亿，这个谐音从小学开始就给她带来了不少烦恼——在学校常常被人喊成六亿元，到了中学又多了一个新绰号——数字猿。一开始，她倒也并未在意。只是有一次新来的数学老师在课上点她的名字：叫第一遍“刘亿元”，她没反应。叫了第二遍。叫第三遍的时候，老师干脆走到她面前，生气地问：“你不是叫刘亿元的吗，怎么不站起来？”老师的话顿时引得全班哄堂大笑。从那以后，对“六艺”这个名字渐生嫌弃。
　　此为其一。
　　从小到大，大姐四书和二姐五经在学校里都是出类拔萃的风云人物，凡是认识她们的老师，无一不喜欢说：“这孩子真不错呢，人如其名啊！”她们俩聪慧能干，人人夸赞。只有她人不如名，既无才也无艺。从小成绩就没冒尖过，琴棋书画——除了“书”差强人意外，其它三样，一样不通。她觉得自己名不副实，辱没了一个好名。
　　此为其二。
　　其三，父亲给他取名“六艺”就是希望她能够像“六艺”所蕴含的意义一样多才多艺，于是从小便开始培养她书法、乐器、棋类等等，可那时她并不认真学。等父亲因车祸去世后，她才深刻地意识到自己行为的可笑，辜负了父母的起望。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话说，六艺看过文件后，才惊觉自己低估了翻译的难度。普通文件她还能对付一下，此种专业型文件，可不那么容易对付。无非就是多花点时间和精力——她才不会那么轻易放弃呢。
　　六艺开启了近乎苦行僧般的生活模式，走路也好，吃饭还是睡觉也好，无一不在想着做任务。身为室友的郭燕甚是奇怪，于是六艺拿出那份文件，没想到英语过了六级的郭燕看过之后也直摇头。
　　这样一来，六艺的斗志反而被进一步激发了。她决定晚睡早起，直到任务顺利完成。说到做到。第二天她就起了个大早赶到公司，谁知办公室的门却没有开。她一手提着便当，一手拿着两个热乎乎的包子，心不在焉地在门口来回踱步。一个转身，冷不防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她吓了一跳，身子急忙往后退了几步，随后抬头，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她认出是那天的面试官。
　　以前，每每听郭燕他们谈起五关斩六将的面试就唏嘘不已，心里也因此越发地感激那位面试官，没想到此时在这里给碰上了。她自来熟一般地主动同他打起招呼：“嗨，是你啊？！”
　　面试官怔了一证，惊讶地看着她，“袁六艺？”
　　“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呀？”意外之余又有些欣喜，“那我应该怎么称呼你呢？”
　　他掏出钥匙，一边开门一边说，“我叫林伟韬，深山老林的林，雄才伟略的伟，韬光养晦的韬。”
　　伟韬——这取名同父亲的风格倒是挺像的，六艺心想。
　　“怎么来这么早？”他问。
　　她愣了下，答非所问道：“你也很早啊。”
　　“上了一天班，感觉怎么样？”他扭过头来看了一眼身后的她，“看你状态，似乎还不错。”
　　“嗯，还行。”她笑道。
　　进门后，她便分道去了茶水间，因为便当存放进冰箱里才不会坏。等她回到座位的时候，意外地发现上司——也就是林总办公室的门是开着的。她好奇地往里瞄了一眼，看到林伟韬在里面。
　　林伟韬——林总——林伟韬——林总？过了好半天，脑袋才转过弯来，她差点被自己蠢哭，好在刚才的言行都还算得当，她暗自感到庆幸。
　　后来，她和孙璐一起被叫进了他的办公室。确切来说，应该是孙璐先进去，尔后她再被孙璐叫进去的。她被叫进去，是因为林伟韬对她的工作有一些指示。他说，因初来乍到，诸多事务不熟悉，让她暂且跟着孙璐先熟悉熟悉，尔后再做进一步安排。她欣然接受，孙璐却颇有微词。即便如此，她最后还是被林伟韬的三言两语说服。
　　六艺出来的时候，孙璐还在林伟韬的办公室里面。她中途瞥了一眼，看到孙璐还在里面，不知道在谈些什么。等她再看的时候，孙璐已不知去向。
　　不知为什么，六艺觉得林伟韬这个人很不一样，他身上有很多特质，而这些又恰是她在过去的领导身上从未看到过的。他对下属平等谦和，说话也极富艺术，不仅情商高，就连智商也让她叹服，不仅如此，他也长得好看。当然，用“好看”来形容林伟韬的长相，六艺觉得有些不负责任。她不喜欢惯用的那类词，如玉树临风、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又想不出诸如“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辈，目若秋波”之类的高雅之词，于是就简单地取用了“好看“两个字。高管、高才华、高智商、高情商、高颜值——这样的五高人才在她的认知里简直就是个奇迹。
　　唉，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她不禁捶了捶自己的脑袋，以示惩罚。
　　最终，她还是没能如期完成工作。孙璐很不高兴，不知什么缘故，她让六艺终止了这项工作，转去翻译她新给的几份文件。新文件较之前那份相对就简单多了，即便如此，她也不敢懈怠。这次，她竟然提前完成了工作。无事一身轻。那天晚上，她终于美美地睡了一觉。
　　第二天，她几乎是踩着点进的办公室。只是屁股还没坐热，就被孙璐一个电话召了过去。
　　孙璐将她带到一间小型会议室，不满地瞥了她一眼后，将手上的一份文件丢在她面前的桌上，说：“这份翻译文件，你先看看。”
　　六艺拿起来看了一眼，发现是自己翻译的一份文件，于是抬起头来，不解地看着孙璐小心翼翼地问道：“是我翻译的，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你没发现？”孙璐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随即将文件拿起来，提笔在上面划了几划，重新丢回到桌面上，阴沉着脸说：“你再仔细看看。”
　　六艺再次拿过来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除了有些晦涩难懂，着实没发现其它问题。她看着孙璐阴沉沉的脸，谨慎而又谦逊地说道：“孙璐，我没看出来，不如你直接告诉我吧？”
　　孙璐瞪了她一眼后，以不耐烦的口气说道：“问题有很多。姑且不说小的，就说大的。总结下来，主要有几下几点：第一，专业词汇翻译不够准确；第二，词语理解错误；第三，句子结构混淆。这样的文件毫无价值，发出去只会让人笑话。当然这还只是小事，往大的说甚至可能给公司带来严重的损失。这些文件是干什么用的，你知道吗？那可都是公司实验室要用的。如果因为你的翻译而导致测试结果出现偏差或错误，后果的严重性，你想过吗？”
　　“可是，既然这么重要，为什么让我一个新手来做呢？”六艺怯怯地说道。
　　“新手？”孙璐冷笑一声，“请问你是用这两个字来为自己开脱呢，还是想承认你能力不足呢？当然啦，前者也好，后者也罢，都只说明了一个问题，”孙璐凑近她耳边，一字一顿地说道：“那就是你根本不适合这个职位，不配在DDC！”
　　六艺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孙璐，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干嘛要这样出口伤人嘛？再说，我不过才来了几天，你又怎么知道我不适合呢？不是还有几个月的试用期么？退一万步说，就算不适合，也应该是林总说了算吧？”
　　孙璐冷哼一声，“是吗？那我就拭目以待，耐心等你过完试用期。”她抬了抬下巴，轻蔑地笑了笑，“要不是看在林总的面子上，就你这种资质，我都懒得带你。你的能力和水平，给DDC打打杂还算凑合，环保工程师？简直是笑话。要是我，早就识趣乖乖离开DDC了。”
　　“孙璐，不就是没翻译好吗，干嘛要这样侮辱人呢！你我认识不过才几天吧，自问我没有得罪过你，何必这么咄咄逼人？”
　　“咄咄逼人？”孙璐嗤笑一声，“我好意提醒你，竟然说我咄咄逼人。既然如此，我也懒得多费口舌！你自己好自为之吧。”说罢，再次不高兴地瞪了她一眼便走出了会议室。
　　六艺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