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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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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不许胡说。”水县令责备。
他只有水闲这么一个女儿,未免有些溺爱,看似责备,却很温和。
水闲什么话也不说,仰起小脸,作势欲哭。
她还没有哭出来,还没有憋出泪花,水县令已经心疼得不行了,柔声安抚,“莫哭,为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水巽不愧是当大官的,惊愕、狼狈过后,哈哈大笑,“侄女啊,不光你父亲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二伯父也没有!”
不光不责怪,水巽还夸赞,“‘古之君子,过则改之;今之君子,过则顺之’出自《孟子》,侄女小小年纪,涉猎颇广,可见勤奋用心,笃学好古,潜精积思。”夸奖了一番,笑着解释,“二伯父字顺之,出自《易经》。你祖父的意思,是让我谦让恭顺,能进则进,能退则退。”
水巽这番话,说得还真是堂皇。
水闲骂他想将错就错,他轻轻巧巧一句,转为能进则进,能退则退。
进退有时、刚柔共济,境界还挺高。
水媖、云雁本来又惊又怒,又是沮丧,这时都振奋起来了,“父亲(姑父)说得好极了!微言大义,颠扑不破。”
水巽也觉得他自己方才这番话说得舒展大方,不无得意的问水县令,“三弟有何高见?”
水县令微微一笑,“‘用舍由时,行藏在我,袖手何妨闲处看’。”
水巽拍拍他肩膀,“若论淡定从容,还得是你。”
水巽很大方的样子,“六侄女才回侯府,缺什么吃的用的,只管告诉二伯父,无需客套。”
水闲调侃,“敢问我若缺少什么东西,去向二伯父要,这是进,还是退?”
水巽没想到这小姑娘如此难缠,满脸通红,顿口无言。
水闲自问自答,“我都开口要东西了,那自然是能进则进了,对不对?”
水媖气得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欺人太甚……”
云雁低声劝说,“她才回府便如此这般,侯爷、夫人定然不喜。媖媖,你是名门淑女,犯不着跟她一般见识。”
水媖声音发颤,“对,我是淑女,我识大体,我不和她大庭广众、争吵不休,让人笑话……”
表姐妹二人陪着水巽,落荒而逃。
水媗都看傻了。
敢情在定襄侯府,还有人能下二公子的面子?
“六妹妹,能人啊。”她和水娫窃窃私语。
水娫用力点头。
这话她同意。
六妹妹能耐大,连近卫指挥使都敢骂。
世子水益还有些迷糊,“二弟怎么忽然来了,又忽然走了?”
他也来不及细想,热情的招呼水闲,“这是六侄女吧?快过来,让大伯父好好看看。”
----这会儿他气喘匀了,休息过来了,说话很流畅。
“世子安好。”水闲过来见礼。
水益惊讶,“为什么这么称呼?孩子,我是你大伯父啊。”
水闲认认真真的讲道理,“我父亲是侯爷的义子,那您就是我的义伯父。我有两位义伯父,必须要区分开,那您就是义大伯父,这叫起来太也别扭了。我还是称呼您世子吧。”
水益被她给绕晕了,“什么义大伯父,你为什么一定要加这个义字?唉,你这孩子,你把大伯父弄糊涂了。”
“大哥,对不住,这孩子太淘气了。”水县令抱歉的道。
水益呵呵笑,“这有啥对不住的,三弟言重了。不过,三弟啊……”仔细瞅瞅水闲,乐了,“从前吧,大哥觉得你只有一个闺女,比大哥我是要强上不少的。大哥我可是有四个闺女要操心。今天见了六侄女,大哥觉得吧,你这一个,比我那四个加起来,还让人费神。”
水县令正要谦虚几句,水媗已经不服气的嚷嚷起来了,“爹爹您的意思,是我和大姐二姐五妹妹加起来也比不上六妹妹么?”
“爹不是这个意思……”水益想要解释。
水媗哪里肯听?闹着不依。
“别四个加起来了,这一个就够让人头疼的了。”水闲不禁乐了。
她看到师兄,忙招手让师兄过来。
温澄江忙不迭的跟在师兄身后,“哎,这就是你说的小师妹脾气好?”
师兄诧异,“小师妹脾气这还不好?骂人从来不带脏字啊。”
温澄江:“……那是脾气好么?那是妙语如珠,辩才无碍。”
水闲跟师兄商量,“我爹爹住在绿绮轩,咱俩也一起吧。”
“不行!”温澄江抢在师兄前面拒绝。
水闲和师兄都懒得理他,“蛮好,地方大,住得下。”
温澄江急坏了,“你们,你们男女有别……”
“你这个人都是什么龌龊想法。”师兄训斥,“我们是师兄妹,从小一起长大的,和亲兄妹也差不多了。”
“那到底也不是亲兄妹啊,是不是还要避避嫌?”温澄江还想劝说。
“你喝什么长大的?”水闲问他。
温澄江一时反应不过来,“我喝什么长大的?我当然是喝水吃饭长大的……”
水闲笑话他,“你喝黄河水长大的吧?所以管得这么宽。”
温澄江被揶揄得说不出话来。
水闲压低声音,“你若实在闲得慌,查查你那个表哥吧。我瞧他甚是可疑。”
温澄江不好意思,“我表哥他就是太笨了,真的,他从小父母双亡,在我家长大的。他有多笨,没人比我更清楚了。”
水闲不由的摇头。
温澄江还说越沧渊笨,真正的笨蛋,难道不是他这位了不起的信国公么?
“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这回轮到水闲不好意思了,“我想到死牢看一个犯人,这应该很难吧?”
温澄江怔住了,“死牢?你到死牢看谁?”
水闲解释,“我答应过断十三,要重查段逐虎一案。那么,我总要先见见段逐虎。”
温澄江挠头,“你还当真了啊?我还以为,你就是想救那个被挟持的小丫头,才那么说的。”
水闲道:“断十三已死 ,我放任不管,也是可以的,毕竟我答应他的时候,他手里有人质,‘要盟也,神不听’。不过我感觉段逐虎这个案子,很可能有冤情。边军保家卫国,难道还要让他们蒙冤受屈?”
温澄江大为敬佩,“好,我去想想办法。”又觉得不妥,“我和师兄一起去便是,你一个小姑娘家,死牢那个地方,太阴森了。”
“再说吧。”水闲没把话说死。
“大郎。”沙哑的、苍老的、虚弱的妇人声音。
水县令一惊,“罪过罪过,我竟然把老太太忘了。”
水闲又好气又好笑,“这位老太太也真是聪明,水指挥使在的时候,她装聋作哑,绝不给水指挥使找一丝一毫的麻烦,绝不让水指挥使难做人。水指挥使走了,她便呼唤起我爹爹了。”
师兄补充,“不光是不为难水指挥使,一路上她都很安静,唯恐三姑娘不自在。”
奚老太太仰望着侯府的门楣,老泪纵横。
她的亲生儿子,虽托生在她这不争气的肚子里,却能在这样的高门大户长大、做官、飞黄腾达……
水县令知道水闲和奚老太太向来不和睦,把奚老太太安排在上房,把水闲安排在离得最远的厢房。
父女二人多日没见,有许多话要说。
水闲在房中转来转去,“这些摆件都是才搬过来的吧?专门给我的?爹爹,侯府对我这位义孙女可真够好的啊。”
水闲神色中带着揶揄,水县令自然看出来了,“什么都瞒不过我的宝贝女儿。没错,为父才是真公子,闲闲并不是什么义孙女,而是嫡亲孙女。”
水县令把他和定襄侯相认的过程大概讲了讲。
他和定襄侯偶遇,因为相貌有几分相似,彼此有好感,饮酒谈心。谈话中定襄侯发现水县令和水巽同年同月同日生,起了疑心,带着水县令找到了已经告老回家的季嬷嬷。当年庄夫人生产,陪在身边的正是季嬷嬷。
季嬷嬷看到水县令就哭了,说当年胡人入侵,庄夫人的侍女大多被乱兵冲散,只有她拼死陪着庄夫人逃难,躲到了一个尼姑庵。庵里的尼姑都跑了,和庄夫人同在庵中的,还有一个姓奚的农妇,那农妇也和家人失散了,挺着个大肚子,只能自己照顾自己。
好在那农妇身子健壮,顺利生产,季嬷嬷帮她接的生。
婴儿肥头大耳的,脖子中间有颗黑痣。
那农妇身体强健,产后就能下地,还帮着给庄夫人接了生。
庄夫人身体弱,生下位俊秀的小公子,之后便昏迷了。
有几个散兵游勇进到尼姑庵,季嬷嬷担心这些人扰到庄夫人和小公子,一狠心一咬牙决定冲出去引开这些人,临走前拜托那农妇照顾庄夫人,农妇满口答应。
等季嬷嬷甩开那几个敌军回去的时候,庄夫人身边放着个哇哇哭的婴儿,那农妇却已经不见人影。
季嬷嬷瞧着庄夫人身边的婴儿,分明是她方才给农妇接生的那个,但兵荒马乱的,她也不敢出去找那个农妇。
庄夫人养尊处优,从没逃过难,受了很大的惊吓,身子虚弱。所以庄夫人苏醒后,季嬷嬷什么也没敢说。
季嬷嬷哭着说完,要以死谢罪,被水县令给拦住了。
水县令告诉季嬷嬷,这些年来他过的也不错,如今已是七品县令。
水县令让季嬷嬷不必挂怀,安心养老。
定襄侯没好气,“你怎么能死?你死了谁证明我儿的身份?活着吧,往后有用得着你的时候。”
听到这里,水闲再也忍不住了,“那为什么是义子?”
既然是抱错了孩子,既然水县令才是真公子,那当然要公之于众啊,认义子算怎么回事。
水县令苦笑,“为父不幸,出生在正通十四年。”
本朝的历史,水闲粗略是知道的,但具体到正通十四年,知之不详。
水县令没有多说,命人搬来一堆史书,“我儿自己看吧。”
水闲也没有自己看,请来师兄,两人一起参详。
兄妹俩越看越奇。
对于大周朝来说,正通十四年,是屈辱的一年。
这一年,堂堂大周朝,被北方的铁勒攻到京郊,烧杀抢掠,而且围攻了京城,险些攻破。
这一年,大周朝的皇帝,正通帝,被铁勒掳走。
对于大周朝来说,这真是奇耻大辱。
“北狩,我呸。”水闲看不下去了,“不就是皇帝被俘虏了么?有脸说北狩。”
师兄对这一段历史没啥了解,看得很是稀奇,“正通帝有儿子,也就是当今陛下。但是当时,群臣议定的继任皇帝,是他的弟弟,安泰帝。”
皇帝被掳走了,一时半会也救不回来,没办法,再立个皇帝。
皇帝有儿子,但立的是皇帝的弟弟。
“当时他太小了呗。”水闲猜测,“主少国疑。国家风雨飘摇,肯定要立年长的皇帝,要不然群臣没有主心骨。”
“应该是。”师兄点头。
小师妹一向言之有理。
水闲和师兄把史书理了理:正通帝北狩(被掳走),然后改立安泰帝;接下来正通帝被接回国,软禁多年;然后安泰帝重病之际,正通帝趁机夺宫,重新当了皇帝;安泰帝病死,以亲王礼下葬;当今陛下,是正通帝的儿子,天成帝。
水闲分析,“我爹爹出生在正通十四年,那一年当今陛下的父亲、正通帝,丢了皇位,丢了人,颜面扫地。定襄侯府若要认回我爹爹,免不了要重提当年之事,说不定会惹怒当今陛下。”
水闲双手托腮,“我爹爹是不是很了解当年的这段史实,所以宁可自己吃亏,做个义子?对了,我爹爹说义子是暂时的,也不知会暂到什么时候。”
师兄翻看着书籍,愤怒拍案,“真不要脸!”
水闲忙凑过去看,也骂道:“恬不知耻啊!”
当今皇帝天成帝,刚即位的时候还挺通情理,为功臣平反,后来也为安泰帝恢复了皇帝称号,后来便昏庸专断起来,不许群臣提起“正通十四年”的任何事。
他也知道他那个亲爹干的事情丢人啊,但是,不提又不是等于没发生,史书上明明白白写着呢,赖不掉,抹杀不了。
他那个亲爹,就是个祸国殃民的混蛋!
……
水闲很忙,水媖也没闲着。
杏儿细细讲来,白天的事情一件没漏,全禀报了。
尤其是元代诗人郭钰有关牙刷的诗,“奴婢没读过多少诗书,那两句诗没记全,就是说牙刷有多么多么好。”
水媖也不知道有这两句诗,淡淡道:“还有呢?”
杏儿苦思冥想,“还有……六姑娘说过,牙刷是她师父所制,还有她用的牙,牙膏,香香的,刷牙会有泡沫,也是她师父制的。”
水媖心中暗恼。
一个小地方长大的姑娘,应该土得不行,畏畏缩缩,不足为虑,谁知道水闲会有一个神通广大的师父,把水闲教得这么好就不说了,还有一些京城闺秀都没有的日常用品。
水媖比水闲奢华了不知多少倍,平日也只是用青盐擦牙,什么牙刷牙膏,竟没听说过。
水媖问明白了,赏了杏儿一个荷包,杏儿千恩万谢,喜滋滋的去了。
三姑娘可真大方。
跟着三姑娘就是好。
将来三姑娘肯定嫁得好,跟着三姑娘,衣食无忧一辈子。
杏儿做着美梦,没看清路,差点摔了一跤。
虽然如此,杏儿还是笑了。
她一定要跟紧三姑娘,好处多着呢!
水媖却正在发脾气,命大丫头渐秋赶紧去买牙刷牙膏,“六姑娘有的,本姑娘也必须有!”
渐秋暗暗叫苦。
从来没听说过的东西,上哪里去买?
水媖又命令另一个大丫头渐明,“那个元代诗人写牙刷的诗,赶紧查出来。”
水媖有才女之名,她爹水指挥使很是得意,特地为水媖建了个书房,里面的藏书很多,书房由渐明管着。
渐明通文墨,又爱巴结,忙把水媖的吩咐记下来,“奴婢立即便去书房查找。”
水媖脸色略好了些。
渐明抿嘴笑,“六姑娘不过偶尔有样好东西罢了,可怜见的,穷乡僻壤长大,没吃过没用过,进了侯府,不知多少稀罕物件都叫不上名字呢,也不知六姑娘这会子愁成什么样子了。”
水媖责怪,“还不快掌嘴?竟敢编派起六姑娘来了。”
口中虽责怪着,眼眸里却隐约有笑意。
渐明知道自己没说错话,装模作样自己打了自己几下,“奴婢说错话了,该打。”又道:“姑娘用的洗面沤子,抹手用的金花沤子,都是香雪堂的上等货,价格昂贵,六姑娘哪里用得起?”
水媖心情愉快,命渐秋拿出洗面沤子、金花沤子打算送给水闲,渐秋渐明,也各赏了一瓶。
两个丫头拜谢了接过来,心中欢喜。
香雪堂的上等货,近千钱才能买一小瓶。
三姑娘不愧是指挥使之女,出手可真大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