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女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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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光没想到，舜找来照看她的人居然是个看上去比她还年幼的女孩。
“你是我阿兄的女奴？”明光有些惊奇地打量着脚下的女孩，来历山多日，她还从未见过舜有什么奴隶，据说她这位慈善为怀的阿兄不喜役使奴隶，自己也与平民成日厮混。
眼前的女孩有着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圆圆的鼻头，就连身子也是矮胖微圆的，伏在地上就像一只滚圆滚圆的萝卜。圆圆的两腮晒得红通通的，发丝贴在汗津津的腮上，一看就是刚从田里走下来。
“咱叫葵。咱可不是女奴，是公子叫咱来照看女公子的。”女孩说，声音又响又脆……还是像萝卜，明光想。这个女孩看上去朴直憨厚，确实不像奴隶，大约是哪个农家的女儿。
“就算不是女奴，你这样一口一个咱的，也是失了礼数！”明光声音陡利，伸手扳起那张圆脸，吓唬性地拧了一把。
葵两眼鼓得老圆，呆了呆才大叫一声：“痛哩！”
“蠢姑娘。”明光弯起唇角，“我逗你玩呢。来，你帮我把衣服换上。”
随葵一同送过来的是一件适合劳作的贯头衣。明光从没穿过这么用料俭省的衣服，两只胳膊光生生地从袖口露出来时，她才发现看人穿是一回事，自己穿又是另一回事，不禁两腮飞红，再看看半截赤裸的小腿，心中忽然后悔起来。
“这已经是长衣了哩。”葵替她理理裙边，又指着自己身上刚刚及膝的衣裳笑道，“再长一点就不是去选谷子，是扫谷子啦。”
虽然是细麻，穿在穿惯丝帛的明光身上，仍会造成细细的刺痛感。她摸了摸葵身上的粗麻短衣，更觉扎手。室外的阳光炽烈，会不会很快把裸露的手脚晒成难看的棕色？她又有些后悔了。然而自己曾在那人面前信誓旦旦，如何好把已射出的箭再收回来？
葵哪里知道她的心事，一边朝她胳膊上绑臂饰，一边大惊小怪地不停赞美道：“公子穿上真好看哩”“公子的皮肤可像羊酪哩”“公子的头发真长哩”……后来明光发现，有很多事物都能让这个蠢姑娘咋呼个没完。
除了这一点，葵倒是一个很好的陪伴。虽然谈不上什么照看，但毕竟是她手把手教会明光分辨谷物的优劣，教会她如何又省时又省力地挑选，教会她如何才不至于将腰腿累得太过……
“这几天日头毒辣，明光可有不适？”有一天，舜难得在收割之后过来瞧她。
明光原本已经换上了朱丝长衣，此时却故意抬手挽发，让晒得微微发红的小臂露出来。她白晰如玉的皮肤被晒伤，娇嫩如笋的手指也有些红肿，她又骄傲又不动声色地把这些伤痕展示给他看，只想让他知道她那日不是说说就过去的。
“明光受累了。”他的语调果然变为疼惜，“等过了秋收，就是后土的祭典，届时大张旗鼓，只怕比诸冯城的集市还要热闹。”
尧帝登极后国风尚简，自古时传下的各种祭仪渐渐少了许多。在许多地方，后土祭往往与秋社并为一体。明光曾听女师说过忘年乡间的后土祭如何声势浩大，热闹非凡，现在知道历山即将举办，期待之情已写在脸上。
舜又问：“葵可还好使？”
明光将葵夸奖了两句，又将自己如何在葵的“伴同”下劳作的情形絮絮地说了一回，虽是赞葵伶俐，也多少带出自己的能干。
舜听了果然高兴:“葵本是河滨农家的女儿，做这些自然擅长。”他又赞了明光几句，见天色渐晚才告辞离开。
明光渐渐喜欢上历山的日子。虽然她很快就厌倦了选检谷粒，更畏惧毒辣的秋阳，不过有憨直的葵为伴，又时时能听到许多庄稼地里的新奇事，也就不再无聊了。
舜也经常来探视片刻。他似乎终于体谅了她在乡间度日的不适，隔三岔五地送来些有趣的玩艺。有时差人送来，有时是他自己拿来，然后总是会很温和地对明光讲解一些历山风土。尽管许多都是葵说过的，由他在烛下娓娓道来味道又是不同。
明光有时细想，历山的日子与在诸冯时有何不同？真正的区别并非太过幽静或是缺少贵族宫室的绮糜，她所体验到的这种缓缓充盈心田的感觉是不是应该叫作“有所期待”？
“嗨，有个盼头心里可不就是欢喜的？咱瞧见东头枣树挂红了，已经欢喜好几日了。”葵说着，圆圆的指头就是一指。
明光望了望那棵葵垂涎已久的枣树，又瞧瞧葵不胜向往的模样，不禁乐了。
葵以为她不信，急忙鼓圆两眼说：“是真的哩，槐正叔说后土祭时打来大家分。咱听了睡梦里都在欢喜哩。”说罢又指指自己嘴角，“他们说，这里流清涎就是在梦里吃得欢喜哩。”
“憨姑娘。”明光摇摇头，“你随我回诸冯吧，枣子随你吃到饱。”
葵面露喜色，转瞬又大力摇头：“不成的。咱受了公子的恩德，还没替他干多少活哩。”
据葵说，她生在河滨的一个小村落里，是家中的长女。去年夏天河水泛滥，大水淹没了村落，她的父母兄弟都没于水灾，只剩她一人抱着浮木挣扎时，被路过河滨的公子舜救了起来。
“他怎么会在河滨？”明光皱眉。
河滨在北，距历山有颇远的一段距离，并且已是出了诸冯的封地。
葵一脸惊奇地看着她：“女公子不知道吗？公子每年农闲时都要去河滨贩陶哩。公子为人心善，出的价格公道。自他去了，好多人家捏泥巴时都特别用心哩。”
河滨出陶，明光这倒是知道的，却想不到自己的阿兄，诸冯侯的长公子会做起低贱的贩夫走卒来。
见她这样无知，葵又把一年来自己在历山听闻的有关公子舜的种种善行嘉举翻出来大大说道了一番。末了将手虔诚地按在心口上，说道：“都说尧爷其仁如天，其知如神，就之如日，望之如云。咱是没福气见到哩。不过咱瞧着公子舜也是个大大的仁德之人！”
少女对恩人的崇敬之情溢于言表。明光看在眼里，心头忽然涌上淡淡的酸意。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女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