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洛》南适

21、二遇（八）

　　正说着，外面忽然人声大乱，浦江寻的眉毛皱了起来，难道……？他心念未已，一名士兵跌跌撞撞跑了进来，看见孙毓隆，收住脚，一只手按着帽子，站在房门外，直喘粗气。浦江寻眼尖，把目光射向孙毓隆。孙毓隆一看这名士兵的慌张劲儿，心里就打鼓——这又是哪出？他不想让浦江寻听到，可浦江寻就在眼前，怎么也逃不过。无奈他只好强作镇定的斥责道，“何事慌张？一点都没有镇定的气度。”
　　士兵把帽子整好，摇晃一下，有点可怜巴巴的神气，“报告大人，城门一开，有兵，杀进来了。”
　　孙毓隆一屁股拍在地上，浦江寻却站了起来。
　　这么快？
　　那士兵继续结结巴巴的说，“昨夜守城的士兵大多参加救火，有些累，嘹望的睡着了。今天，南城门一开，一开就涌进来一队人，然后就……”
　　外面喊杀声已经近了，夏将军气喘吁吁的跑进来，“大人，快，快，快走。”
　　孙毓隆瘫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这，这是演戏、是作梦？还是干什么呀？
　　他忽然哭了起来。
　　浦江寻有些嫌弃的望着他，果然如此，让他不要撤守城的士兵，他还是……环视一下，除了已经被自己派走的石会元，剩下的三个已经悄无声息的摸了进来，各各手按在兵刃上。可这只是三个人，即便是钻天的鹞子、绝世高手，毕竟也只是三个人，守不了勋州城。更何况这种场合，谁都没有经历过。
　　浦江寻心里也有些慌，这么快就摸来了？石会元呢？勋州城这就要丢了？
　　不能！
　　勋州一丢，量州便也难保，再想翻盘就难了，不能，决不能丢了勋州，除非自己和勋州一同没了。
　　可是，自己年少长在宫里，没有经过战事，兵书读过，但都是纸上的，现在孤立无援，怎么办？
　　他一时也没有头绪，只好喝了一声，“孙毓隆！”
　　孙毓隆有些呆滞的抬起头，“啊？王爷？”
　　夏将军的眼光都直了，王爷？他也没多想，外面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近了，谁也不知道，安逸了许久的勋州城能抵御多久。他跪下来，“请两位大人跟随在下先行躲避。”
　　孙毓隆哆嗦着爬起来，浦江寻也不顾得规避身份了，“杀进城里的有多少人？”
　　夏将军为难的看了一眼孙毓隆，孙毓隆的嘴闭的紧紧的，似乎唯恐说一句话会招来贼人，他低下头，“这个，小的不知。”
　　浦江寻的脑子急剧的盘算了下。邵和阳的兵力主要屯在西南的郏州，除去西南一面，郏州其他三面相邻的牧州、嘉州、允州中，都还算朝廷的控制之范围。此三州之中，邵和阳在牧州的兵力稍多，但和勋州隔得远，如若从牧州过来，必定会惊动当地的官府而有所上报。而如果纠集大股兵力从嘉州和允州进犯勋州，以他离京时的掌握来看，短期之内，邵和阳还做不到。
　　那么，这些人……
　　外面的喊杀声更近了，一名头盔挂在脑后的士兵连滚带爬的跑了进来，“报大人，快躲吧，贼兵已经越过花鸟市，我们的人全都守在丁字大街，还能抵一会儿。再等，只怕连跑都来不及了。”
　　丁字大街离府衙街只隔着四条街了。
　　孙毓隆浑身筛糠，两眼望着浦江寻。快走啊，再不走，他拼了受处罚也得撂下浦江寻自己逃，官哪如命重要啊！
　　浦江寻的心里让外面的声音搅得一阵一阵的乱，“那么现在，勋州城里，还有多少兵？”
　　孙毓隆的两腿打着颤，“回，回王爷，还是快走吧，勋州城内一向无战事……”
　　“多少人！”
　　“微臣不知，大约，大约……”他乞求的望着夏将军。
　　夏将军一施礼，“大约在二千人左右。”这个数目，他也不完全知道。四个城门，怎么也得五百吧？
　　浦江寻皱了眉，两千人是什么概念？他没领过兵，他也不知道——这个石会元怎么还没回来？
　　外面的声音愈发的大了，怎么办？逃？往哪里逃？这些人看着就不像能护卫出去的。真逃了，又怎么向皇上交待？勋州北面就是要塞量州啊。不逃呢？不逃怎么办？自己手头上只有三个人，即便是勋州城有二千的兵力，早被杀的散乱，哪里把兵组织起来都是问题，怎么办？
　　硬打是打不过的，石会元派走了一直没有动静，那么现在……可是，一旦失手，那么……
　　没有时间了！
　　他转过头，“孙毓隆，丁字大街是不是那条店铺最多的街？”
　　孙毓隆鸡啄米似的点着头，“回王爷，是！”
　　“现在还有哪个城门在我们手里？”
　　孙毓隆的眼光转给了夏将军，夏将军又转向了刚才来报信的小校，小校嗑嗑巴巴的说，“只剩了一个北城门。”
　　浦江寻的两手紧握住辇子的栏杆，声音平静而冷冽，“传我的命令下去，丁字大街所有的商铺，烧！”
　　所有人都愣了。

　　勋州城里现在大乱。本来还在沉睡的人们被杂乱急促的跑步声惊醒，一队队的人从身边经过，官兵像潮水一样的往北跑。他们有些茫然，互相问着，这是咋了？
　　丁字大街可没有那么轻松，官兵受了突然袭击，有些晕头转向，本能的往府衙跑，正好让夏将军抓了个正着。王爷说了，烧！
　　丁字大街两边鳞次栉比的店铺，高高矮矮，密密麻麻。官兵们得了上面的命令，把昨晚未烧尽的杆子几下堆在各个路口。一边自西向东，一家一家，甚至来不及和里面的人打招呼直接就点上火。
　　火呛出了里面的人，站在街上，街上除了浓烟就是明晃晃的刀枪，多数人在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时，身上就挂了伤。
　　火又一次起来了。
　　经了火的木建筑更容易燃起来，许多已经灭了明火的房子让干热的空气夹着火种一燎，又活了起来。四处一片混乱。冒起来的烟惹得昨夜经了大火的人们的恐惧心理，人们再一次惊叫起来。和烟同时冒起来的还有血光，突然烧起来的丁字大街打乱了邵和阳兵马的脚步，火线的封锁也使他们一时不能突破继续向北。烟雾之中，辩别不出谁是敌，谁是我，他们也失去了指挥和联络。
　　月白楼下的地窖里，山洛正艰难的呼吸着。方万垠蹲在那里手足无措，袁庆本来是要回方府报信，没想到却遇到邵和阳的兵马袭城，方老爷子听说宝贝儿子正在月白楼的地窖里，反倒安了心，让袁庆赶紧组织人做防备。大瓢他们让官府给赶出了月白楼，火早点上了。
　　大瓢几次想进月白楼里救人，都让人隔了回来。月白楼蓄的用来炒菜的油助了火势，呼的就扑上了天。二虎李顺几个早跑散了，人来人往的乱了套，连个帮手也找不到。大瓢跑到方家想拍开门做帮手，乱成这样，方家的门早关得死死的，根本叫不开——谁也没有预料，勋州城会突然起了兵戈，更没有料到，勋州官府突然会用火攻。
　　大瓢想再次跑回月白楼的时候，丁字大街已经进不去了。他急得直跺脚，怎么办？怎么办？
　　烟，又涌了进来。脚步声跺的地跟着颤，方万垠也跟着颤了起来，发生了什么事？难道是捉自己的？官府包围了这里？他想上去看看，大瓢走时在上面放了一堆杂物，他推不动。他也不敢，万一就是官兵来搜查自己呢？
　　他觉得浑身燥热，烟也越来越大。他有了预感，不会是又着火了吧？
　　正在这时，忽然，轰隆一声，什么东西落了下来，正砸在他的头顶，吓了他一跳。只一会儿，他觉得地窖比刚才更热了几分，更大的烟涌了进来，他的嗓子发苦，呼吸越来越困难。
　　方万垠慌了，张口大叫，“救命啊，救命啊。”
　　周围仍然是杂乱的跑步声。
　　地窖越来越热，靠近地窖出口那片墙热得不敢靠上去。方万垠确知，着火了，就在他的头顶上。
　　他恐惧的摸到山洛旁边，使劲的摇，“山洛，快醒醒，我们要被烧死啦！山洛！山洛！”
　　“哗啦”，地窖的挡板带着一堆火落了下来，灼人的热气迅速的涌了进来，烤得方万垠脸上手上立刻像针刺般得疼。
　　火找到了新的通道，迅速的染到地窖里放的东西，立刻扩满了整个地窖。上面的火封死了地窖口，方万垠从地上捞起山洛抱在怀里，死命大喊，“救命啊，救命啊。”
　　唯一活着的是火，张牙舞爪，似是魔鬼一般要来吞没他。
　　方万垠慌了，难道，这次要死了？
　　火很快就攀上进出地窖口那唯一一架梯子，试试吧，也不会再有别的活路了。他把山洛往肩上一甩，一只手扶着已经变烫的梯子，几下爬到洞口。
　　炽热的火浪逼得他把头又缩了回来，下面的火顺着梯子已经燎到了他的裤腿，方万垠一咬牙，能不能活命要看老天的眼色了。
　　他闭着眼睛，使劲把山洛扔了出去，自己紧接着爬出地窖口。
　　空气里的热，差点没让他昏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