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春》绿绮蓝樱

3、第三章

　　闻言，沈洛骂道:“油嘴滑舌！”但是耳尖到底是红了。

　　出花楼的时候，沈洛羞得没敢抬头看满脸堆笑的老/鸨，一个劲儿地拉着魏苡琛的衣袖往前走。

　　魏苡琛看着他这副样子，真是又可笑又可爱。

　　“喂，洛洛，你去哪？”

　　小郎中头也不回:“回家！”

　　“那你干嘛拉着我？难道你还想带我回家不成？”

　　“因为生气。”沈洛瞪他一眼，轻轻甩开他，“现在我要回家了。”

　　“那么小郎中，下次再一起出去玩啊。”魏苡琛弯起眼，揉了揉沈洛的发顶。

　　***

　　魏苡琛不知道的是，沈洛回去后就病了，或许是喝了酒，或许是受了惊，那都不得而知。

　　只是老郎中看着他如纸的苍白面色，眉心挽成了“川”字。

　　“沈洛啊，究竟是动了凡心了么...”

　　沈洛昏睡中睫毛颤了颤，似乎正在遭受什么恶魇。他说了很多话，大多是彷然无助的。

　　他说:“娘...不要走...”

　　他说:“我不想喝药...”

　　他还说:“为什么总是丢下我一个人啊...魏苡琛...”

　　老郎中眸光闪动。魏苡琛不是魏相的公子吗？难道说...

　　他站起身打开常用的药箱，从暗层中捧出一只金貔貅来。一声轻叹落在室内，混着药香，悠悠然然。打更声由远及近再远，老郎中像是被这声音刺痛了似的，浑浊的眼里竟露/出复杂的神情来。

　　“起风了。”雪白的胡须飘扬，而窗外月光如水。

　　***

　　翌日沈洛醒转，入眼便是老郎中忧心忡忡的面容。他勉强勾起唇笑了笑:“师父，我睡了多久？”

　　老郎中看着他，眼瞳平静无波:“三天三夜。”

　　“是么...”沈洛轻阖了下眼。不知这三天那个人会在何处，又会在做什么呢...

　　脑海中映出芙蓉姣好的面容。罢，罢，罢。大约总逃不开醉死温柔乡。

　　“沈洛，你外出这几日是否遇见了什么人？我见你回来时颇为欢愉。”

　　一声鹊啼划破天际，心湖泛起涟漪。

　　他见他时，面上竟是这副表情。果然，没怎么见过世面的自己，心早就丢了啊。

　　老郎中轻叹一声，拿出一只金貔貅来:“此物可以辟邪，你带在身上，可以稳固元神；若是送给自己心悦之人，不仅可以保全感情长久，亦可护彼此平安。”

　　“年轻人啊，趁着大好时光，想做什么便去做，想见什么人便去见吧......”

　　***

　　沈洛再见到魏苡琛，是在城西酒肆。点了那个人爱喝的竹叶青，听着说书人才子佳人的故事，却是愈来愈没趣。

　　没了他，自己都不会生活了吗。

　　怎么可能啊...

　　曾经是枯木般的生活，现在也是，倒也没什么不同。不过是丢了一个人，丢了一颗心，春来又走，波澜乍起又快速平息。

　　他啊，只是个过客罢了。温柔不过是手段，风流成性的花花公子，又怎会对他这种平淡如水的人青眼相加？

　　青瓷酒盏透亮，酒香甘冽。那个人，对吃喝玩乐的眼光倒是意料之外地好。

　　三盏酒入腹，周身有些热了。那天在极乐坊，好像也是这样的感觉。只是有他在身侧，总要不拘些。如今，再甘美的酒，恐也索然无味罢。

　　“遇见你的那日，枯木便逢了春。从今往后，目中所及便唯你一人，再无贰心。”

　　魏苡琛...你在哪啊。我又要如何、如何才能再见你一面？

　　周遭突然喧闹。想是又来客人了罢。

　　世人千面，想来嗜酒如命的人不会少。

　　“掌柜的，上好的竹叶青，有多少拿多少，我要请客！”

　　“！”沈洛微眯起眼，“好耳熟的声音。”

　　“好嘞，魏公子您尽管放心，小店的竹叶青，管够！”

　　魏公子...魏...魏苡琛！

　　仰首饮尽最后一盏酒，沈洛起身，面上挂着笑。

　　什么啊，到底还是见到了。

　　“酒”字旗迎风招展，呼啦啦地翻卷着。

　　风起了。

　　***
　　“你是哪来的穷酸小子？还不快滚，别碍了少爷们的兴致！”沈洛被一位公子哥粗/暴地推/倒在地上。有浮灰飘起来进了眼里，有些疼。

　　“怎么了张少，脾气这么大？”魏苡琛笑问。

　　张华翻了个白眼:“不知打哪来了个小子，跌跌撞撞靠得太近，我就随手赶他走，没想到他像个娘们似的弱不禁风。”

　　他又露/出个浑浊的笑来:“还别说，小模样倒是怪水灵。”

　　一众公子哄笑起来，魏苡琛却悄悄离席。听了方才张公子的描述，他忽然想起了一个人，一个不期而遇，又不辞而别的人。

　　沈洛只是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泪便再也止不住。

　　魏苡琛向他伸出手，心中却有些不是滋味。分别一月，风流的人富贵依旧，干净纯良的那个人却日渐憔悴，跌入尘泥。

　　但见他落泪，魏苡琛才有些温柔地笑了笑。他还是那个他，那个可爱、柔软，令人为之着迷的小郎中。

　　将他拉进怀里，指腹轻轻揩去他的泪。魏苡琛弯起眼:“洛洛，好久不见。”

　　“你——”沈洛听了这话，便缄了口。

　　那个心心念念了这么久的人，现在就在面前。

　　夫复何求。

　　小心翼翼地踮起脚，用自己的唇去碰他的。轻轻一点，一触即分。

　　魏苡琛微怔。混迹风月场这么些年，什么样的花娘他都见过，妩媚的，可爱的，娇美的，无一不是人间绝色。但像沈洛般羞赧克制的示爱，还是第一次。

　　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心跳却不由自主地漏了半拍。

　　他深深看了沈洛一眼，唇角弯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执起他的手向酒席中央走去，步履坚定却分外温柔。

　　“哟，魏少哪去了？这位是……”

　　魏苡琛不答，弯了下眼尾，捧起小郎中的脸深深吻了下去。他作出一种夸张的姿态，这个吻暧昧又亲昵。

　　初经情/事的沈洛果然受不住如此攻势，整个人都软了，魏苡琛如愿以偿地将人抱进怀里。

　　张华顿觉悚然——这不是他刚刚推到地上的那个人吗？眼下这情形，恐怕那人是魏苡琛宠幸的小/倌罢。

　　奇怪，之前并未听说有这么个人啊？这下该如何是好……

　　“魏少这是捡了个小美人回来啊~”有公子见张华面色有异，再联想他之前说过的话，心下明白了七八分，赶忙圆场道，“果然在风月事上，您比我们都要技高一筹。”

　　魏苡琛瞪了他一眼，自顾自地跟沈洛说话:“洛洛，你跟我一起坐吧？”

　　沈洛本想拒绝，但看到魏苡琛这副模样，想了想又心软了。

　　魏苡琛在自己侧后方安排了个位置，这样他几乎能将沈洛的半个身子挡住。

　　方才开口的那位公子苦笑。什么啊，到底是在护短。

　　魏苡琛安排好一切后，恢复了往日的随和模样:“抱歉是我扫了众位的兴，大家尽管随意敞开了喝，不用拘束。”

　　沈洛坐在他身侧，亲密又疏离。魏苡琛有时会转头过来和他说几句悄悄话，有时递过来一盏酒。花花公子们在说他说不出口的话，但是魏苡琛却没有像他们那般露/骨地调笑。是因为自己吗？

　　沈洛不敢再想下去了。

　　他并不知道什么是爱情。但他想对魏苡琛好，跟他待在一起。

　　魏苡琛是他所有的例外。

　　……头好疼。酒意泛上来，他意识有些昏沉。以致阖上眼的时候，他没有听见有人问魏苡琛:“魏少，这回...你是认真的？”

　　“嗯。认真的。”

　　***
　　酒坛空了，歪斜着倒在桌上。风咆哮着，完全不像是四月的天气。

　　沈洛再清醒过来，他正半靠在魏苡琛怀里。那人拿着醒酒汤在一小口一小口地喂他，其他人大多都散了，剩下的人瞪大了眼睛似乎不太相信这一幕。

　　沈洛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将头埋得低了些。其他公子觉查出他的情绪，纷纷识趣地向魏苡琛告辞。

　　所有人都走了，沈洛轻轻推开魏苡琛。抬眸深深看了他一眼，半晌终是开了口:“我有东西要给你。”

　　“虽然你可能看不上。”

　　“但那是我拥有的最珍贵的东西。”

　　他摊开手掌，掌心处赫然是那只金貔貅。绚烂夺目，光华璀璨。

　　“希望你收下它，带在身上。”

　　“希望你...年年岁岁，平平安安。”

　　几乎是同一时间，国师跌跌撞撞跑进宫里:“陛下，大事不好......荧惑犯紫微，怕是京城有变！”

　　黑云压城，要变天了。

　　***
　　“乾”字二号房里，魏苡琛又吻了沈洛。他笑着，华服衬得他俊美非常:“洛洛，我心悦你。那么，你钟意我吗？”

　　沈洛也学着他的样子试着笑了一下:“钟意。”

　　桃红的纱帐翻飞，窗外是明月高悬，室内是满园春色。

　　很久以后沈洛还记得魏苡琛的话在是夜分外清晰:“我记起来了，洛洛。我都记起来了。”

　　“我再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信我。”

　　***
　　翌日沈洛回到住处，老郎中没有问他去了哪里，也没问他做了什么。

　　只是在沈洛熟睡之时，悄悄探了探沈洛的衣物。

　　金貔貅不见了。

　　他又叹息了一声，不知是在怜悯谁。

　　四月的风呵，从未停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