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众生皆倾倒 ...
-
次日，帝使驾车而来。
父亲上前告之：“小女容颜丑陋，恐此去帝都惊了天颜，还望使者禀与帝辛。”
“父亲。”话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但却不是我说的。我已经没有必要说话了。我缓缓行至使前，轻道，“父亲，我意已决，愿去帝都。”
我知道所有人都在看着我，都在看这媚主亡国的人是个什么样。今日的我，无可挑剔，娇而不艳，媚而不俗，较之我原来的容貌，赢了三五分从容，少了七八分清冷。我知道父亲也在看我，他一定在诧异，明明一张破败不堪的脸，如何在一夜之间反胜了从前？
我轻笑，这一笑，竟让周围的人都呆了。这就是媚主亡国的面相啊，让尔等记住，此去，我将亡。
我无力亡国，但众人皆知国因我亡。
这才是命。我的命。不是亡国，而是背黑锅。
临行，母亲出来送行。我不能出门，当我长至七八岁时，她也被禁足了。许是担心她处于母性教了我不该知道的东西吧。
数年不见，当年的憔悴如今已接近枯槁。
数年不见，当众人再见这个曾今倾国倾城的女子时，竟比见了我还要讶异。
我与她对立，呈现在众人面前的是绝无仅有的对比，仿佛让所有的人看到了容颜老去的凄凉。
但是，再凄凉，也曾经灿烂。
我盈盈拜下，对着这只因产女而命途曲折的女子道：“母亲，今日一别，或无再见之日。妲己在此拜别，一谢母亲生我之恩，二谢母亲养我之恩，三谢母亲今日送别。再向母亲谢罪，只因了我，母亲清苦半生，寂寥度日，都是妲己之过。此去，妲己再无法报答母亲之恩，亦无法服侍母亲左右，还望母亲保重。”
纵使母女之情再淡，这毕竟是生离死别的时候，即便是母亲并不喜爱我这女儿，她还是落下两行清泪。扶起我，她说：“妲己，你命格奇异，多年来亦受人歧视，为娘的没能护你周全，是为娘没本事。此去，你将服侍天子左右，比不得家中。你万事小心为妙。”她，还是关心我的不是？只是多年来，她不敢在人前表现出一分一毫而已。
“母亲教诲，妲己铭记。”这是我能做出的最大的承诺。
家中其他人，我不识，亦不被识。我的离去，更大程度上只是少了一个可有可无且有可能遗臭万年的人，没有人会表示任何一丁点的多余的情愫。即便是我的父亲，这世界上另一个最亲的人，在看了我一眼之后，便没有在多一点的眼神。我知道，他已断定了，那预言不是空穴来风。我悔了的容颜在一夜之间更胜从前便是最好的理由。
帝辛高高在上，他的王后，传闻中一个贤良淑德的女子，在他纳新妃的时候，还是那么得体地静候在他身边。她的微笑，让我感到，或许，她太善良，善良到即将毁灭。
我轻移莲步，在众朝臣或惊异、或惨淡、或愤恨的目光中，拜倒在帝辛的面前，这个男人，就是我要去毁灭的人。我要毁灭他，我亦因他毁灭。
轻启朱唇，莺莺燕语：“民女妲己，见过王上、王后，愿吾主万安。”
帝辛是个好色之徒，所以他会因贪慕我的美色而在众朝臣的反对中力挽狂澜，那么坚决地把我带到了朝歌。此刻，一个真真实实的我就在他面前，他没能保持住他君王的威严。
传闻中，这个亵渎了女娲金像的人，如今，再一次把他的丑态显露于世人面前。要知道，这一次，他失去的，将不止是忠臣良将。
他的眼睛再也没有离开我。双手搀扶着我来到他的宝座前，对在一旁微笑的王后说：“王后，今后孤就将此美人托付于你，万望尔等莫负了孤的一翻心意。”
心意？我冷笑，在心里。这却是何等心意？满足了你的色心，苦了后宫女子的等待。有多少人，当初也如我一般礼遇入宫，而今，这隐晦的地牢里，竟埋葬了多少女子的美梦？莫不是，身为女子，连梦的权利也要被剥夺吗？帝辛啊，我是你的美人，可你，竟是我的未来吗？
“王请放心，梓潼定不负王的托付。”这却是王后在向她的夫君表示其诚心。她走过了拉了我的手说：“妹妹，今后这后宫中，便是你我的家，若有不顺，万莫积在心里，你我姐妹还要相互扶持，莫让王上分忧着家务事才好。”
“王后所言甚是，妲己谨记于心。”我微笑着回答。我同情这号称母仪天下的女子，可谁会来同情我呢？微笑的背后，谁也看不到我的悲哀。
我知道我的皮面上收敛了妖媚，只是一副良家女子的青涩与娇憨，然即便是这样的我，骨子里的的风情万种，还是让朝堂上听信了传言的人，多了几分戒备。
我不怨，这是命。我已明了。
然，一道怜悯的光自人群中射过来，我没有对视，却无端地让我战栗——不是害怕，而是悲悯，为我自己而悲悯。原来这茫茫乱世中，竟也还有人知晓我的身不由己。
我欲循着那道光去寻找那使我怜悯自己的人，然就是那么一瞬间而已，朝堂上又是一片控诉的海洋。我就在这控诉的目光中，哀叹那怜悯，竟也是那么卑微，竟不敢光明磊落的让我以笑谢之。
我的笑，真的有那么恐怖吗？
我轻笑，不因众人皆怕我笑，我便自毁了这笑的能力。我笑我痴，竟还存有顾盼；我笑我傻，竟还想着重生。
可是那让我痴傻的人，却对此不屑一顾。我终只是一女子而已啊，除了帝辛，谁会愿意倾其所有来拥有呢？若是帝辛知道我是来亡他的国的，会不会也如其他人一般用欲千刀万剐的目光来审判我？
我笑，我能让众生倾倒，却有谁能护我性命？
我能媚主亡国，却有谁来看清到底，是谁亡了谁？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众生皆倾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