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蓝之剑妖（第二部）》萧白夜

87、第八十五章 虚九天

　　第八十五章虚九天

　　深深的吸了几口气，我必须采用战术呼吸才能让自己放松一些。静流止水心诀持续而稳定的运转着，平复下我的心情。剑渊缓缓的在离湮十二峰上空旋转，眼前的景色不断变换。
　　抬眼看了看深邃无垠的壮丽星穹，我甩开心中纷至沓来的杂念，走了进去。
　　剑渊是百刃君一剑削下主峰山头，掏空内部、倒置悬空而成的，上平下尖呈V字形，山腹中间有个入口。主峰也因此被割出了平滑如镜的顶台，造了主殿和演武场等建筑。
　　寒舒逸物我两忘，手持云夕凌空而舞，剑光腾蛟起凤，白衣翩然，风姿若仙。剑鸣清越，引动一众飞剑纷纷和鸣嗡颤，华光熠熠而绽，映的整个剑渊一片柔和。他全身全心都投入了演剑之中，此时此刻，天地之大、万物之多，所知之事，唯剑道而已。

　　他现下所演剑法，乃是掌剑剑法中的“孤云十九”，取云气飘渺、乘观自在之相，独闯天涯之境。我并不出声，等他一套剑招演完，站在原地细细体味完毕，这才取了洗尘颜出来，脚步一错，挽个剑花飘身而上，同样一式孤云十九。
　　寒舒逸袍袖微动，一剑荡开我攻势，面朝我向后腾跃而去。掌门袍服舒展，宽袍广袖，青白二色映衬的他愈发风姿如玉、凌厉如剑。我亦是足尖轻点，身形斜斜逸出，借力山壁追着他而去。我们两个身形飘忽，时合时分，有时错身交手，有时又如水上轻鸿，一前一后的翩然相逐。
　　直到孤云十九全部练完，我这才停下来，笑了笑，足下发力跃上剑渊顶部，在剑盏边缘坐了下来，感受湿润的山岚。

　　身边一阵微风，寒舒逸也悄然随我而至，也不怕弄脏衣摆，挨着我坐了下来。
　　“师兄……”我抬头仰望天空，“你说仙界也有天空么？”
　　“……”寒舒逸沉默片刻，声音玉质，清冷的娓娓说道，“典籍所传，仙界与我们是并行的一界，并不在云层之上。他们那一界并无陆地海洋，只有云壤云海，星光星雾，悬浮于无尽虚空，却有日夜之分。大乘修者沿白玉台上行到达接引天光，进入的其实是界之裂隙——虚九天。虚九天内尚有洞虚，通玄，太渊三境，有天堑，天剑，天渡三关。安然渡过，才真正飞升至仙界。”

　　我略有些好笑的侧头看他，“我只是偶有所感，师兄你真的……不用借机把飞升之事细细叮嘱一番。”
　　寒舒逸微怔，半晌之后垂下眼去，略带苦笑的说了句，“是啊……”
　　然后他抬眸看我，轻轻道，“第十日了。你……可有答案？”复又微微转头，似是不想直面我的表情。
　　我不答话，伸手摸了摸青玉剑令，触手温润。
　　于是勾了勾唇，撑身前倾，没运任何术法，自剑渊边缘的万仞高空，毫无停顿的向下方跃去。
　　寒舒逸大惊伸手，却是错过，眨眼之间我已在凛冽的夜风中坠落十几丈。他连犹豫也没犹豫，随我纵身跃下，一道疾速向地面撞去。寒舒逸一路急坠，等到掠过我身边才一把将我揽住，斜斜一个转折，蹑云诀运起，悬在半空，嘴里怒喝一声，“你疯了么！”

　　还没等他下一句出口，我便抬起头，扑进他的怀中，伸手搂住他脖颈。寒舒逸的身体霎时僵硬，呵斥的话语含在口中，再也说不出来。直到我一手下移环住他背，胸膛才略略松软。
　　“我愿意为你掌剑。”
　　寒舒逸手臂骤然一紧。听着他心跳骤然加快，以至于一阵狂喜的轻颤，我闭了闭眼。
　　静流止水心诀全力运起，疯狂的涌出体外，从我的丹田之中直溢满了周身一丈方圆，将我和他四周的空间……全部凝固封冻！
　　“……可我不能。”
　　静流止水心诀几乎是超负荷的在运转，一寸一寸的从我体内剥离开来，一点一点的注入他的丹田。
　　寒舒逸只愣了一瞬便反应过来，艰难的抵抗着。并不是反击，而是小心翼翼的控制着体内劲气、甚至是云夕，抑制着它们的反震，收敛起它们护主之意。他努力将静流止水心诀推回来，呼吸紧促，语意焦急，吃力道，“你……做……什么——”

　　我全身散发着磅礴的仙灵之力，“守元”青铁龙须禁锢住他身形，一层一层的风灵线密密麻麻的荡起，将寒舒逸的动作全数封住。他来不及进入伪仙境界，静流止水之势已成，再难以抵挡。
　　我低声道，“师兄，你真不适合说谎。”静流止水心诀道力聚成一线，一股一股的涌出，包裹他的道心。
　　“我、我……没有……骗你……”我的脸伏在他肩上，根本看不见他表情。
　　“我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多方查证，也找师尊问过，金线剑章，根本不像师兄告诉我的那样，是什么剑骨凝炼到极致的标志，而是剑骨游移、剑偏其道，剑意将失的警讯。不然的话，为何我劫雷锻体、剑骨天成，却依旧没有这——该、死、的、剑、章？”我转头在他耳边低语。

　　寒舒逸不答。
　　“师兄你的剑意，根本还是偏的。孤绝孤绝，你当割舍，当放下，当独身只剑，一往无前！大道殊途，却不应有人与你同归。”
　　“就这一点挂碍，牵累的你修为停步，剑势难成，渡劫一步，总也跨不出去。师兄允我掌剑君位，我亦幸甚，……为何偏偏，放不下——！”
　　“我去妖界，师兄随之而来；我入须弥沧海，师兄跟着去弹指山河；就连刚刚我一玩命，师兄便毫不犹豫陪我一起玩。我的命玩玩罢了，可师兄的命，不是用来玩的！宗门繁荣，掌剑道统，同门安危，全部系于师兄之手，怎能因我屡次陷于险境之中！”
　　“放不下，舍不得，斩不了这执念，破不了这挂碍，师兄你的剑骨，永远都会游离于身，不得凝附！楚天阔前辈说过，天淬清液的效用只有两百年，我比师兄早入试炼四十年左右，不起阵法、时间不失，因此师兄在试炼之中流逝的时间，一百六十年有余。剑典之后，青灵秘境一天五十年，算算将会超过两百年十数之余……虽说渡劫一过，便是仙体凝炼、剑骨天成……然则剑骨不附，如何渡劫！”
　　“师兄……你会死啊……”我闭上眼睛，掩去那分软弱，语气再度决绝起来。
　　“你叫我如何……如何能够，眼睁睁的看你去死？”

　　“不是……的……”
　　“我凝过剑骨，一切顺利都痛得恨不得顷刻死去，师兄之痛，何止我十倍百倍！师兄也察觉自己压制不住了吧？不然不会一遍又一遍的演练孤云十九，体会孤意。”
　　静流止水心诀的力量被我一点一点的抽离，平稳而坚定的送入寒舒逸丹田，在他道心周围一层一层的凝结起来，形成冰封一般的外壳。我七百年来一直苦练的静流止水，境界大成，仙佛难破。
　　“别……”终于明白了我要做什么，寒舒逸用尽全身力气，艰难的抓住我的手，无力的收紧。“不……别……”
　　我与他十指交缠，口中平平道，“师兄一定说，还有他法，不至于此吧？”
　　“我知道师兄说的方法。把剑骨一寸一寸打的粉碎，强行固化凝附，苟、延、残、喘，撑到渡劫时再真正凝炼。”
　　我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掀起一丝笑，低声道，“若是师兄一定要如此陷我于不义……我先施于己身，替师兄试试，看此法是否管用？”

　　寒舒逸不再作声。
　　许是他已经在我力压之下失去意识，许是……静流止水心诀，已经开始影响他。
　　“等你飞升，自然可破静流止水。若你再想起……呵，罢了。”
　　我也不再说话，专心致志的把静流止水之力尽数注入他道心。这样的术法心诀，练到极致，静流止水——静流，静止整个战场，敌不动、我不动；止水，心境湛然寂定，若瓶中静水，不为外物所动，任他风狂雨骤，我自古井不波。山不动、水不动；星不动、云不动；石不动、风不动；意不动，心……不动。
　　不再动心，不再用情，世间万物，再没什么能够束缚住他。大道之路，自此畅通无阻。
　　你舍不了的，我替你割舍！
　　你放不下的，我帮你放下！
　　现在寒舒逸并不会忘记，只是不会再有这样难以磨灭的感情。没有了对我的情意……时间的力量何其强大，即使他破去了静流止水，几百年后再想起我，大概根本记不清名姓，忆不得模样，只是模模糊糊记得曾有一个与他并肩而战，最后不识好歹拒绝了他的同门。

　　剑骨炼成之后他自然有能力破封我的静流止水。但那又如何呢？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那佛立于九天大彻大悟时，还愿不愿意，想不想得起，有没有兴趣，再拿起昔时早已钝浊的屠刀？
　　唇边溢出血迹，静流止水全数送出，只有一点道种蛰伏于我血脉深处等待修炼。伐毛洗髓，灌血通脉，脱胎换骨，转神注心。注心之力，比换骨更高一层，我用起来更是吃力，毕竟力量给了出去，浑身空了一块，说不出的不舒服。
　　反倒释然而笑。我怎么想怎么做怎么感觉，都不重要。
　　我做这样的决定，并不完全是因为剑骨，更因为寒舒逸不知道，一剑之约、生死之赌，我面对的，是怎样的敌人。
　　与楚天阔的对谈，青玉剑令的回忆，翩若带来的讯息……一切都指向一个人。

　　百刃君。
　　是他从小成长门派的开派祖师。是他门中口口传诵、人人称羡的传奇。是他师承之祖，道统之源。
　　若我应下这执手之约，必然陷他于两难境地，我宁愿像现在这样。几百年后淡然而过，相见相忘，对面不识。与君相决绝，不是因为太上忘情，而是……
　　他值得，更好的。
　　我扶着寒舒逸飞回剑渊，蜷身坐下，将他头颈轻轻搁在膝上、令他舒展身体卧于地面，陪着他默默坐了一晚。
　　只有一晚。
　　看星子熠熠，白鹤杳杳，金蟾落去。
　　听松风寂寂，云音渺渺，朝日初升。
　　在缓缓移动的剑渊上，我从天幕黑沉一直坐到天欲破晓，晨光熹微。这一夜，我想了很多。静流止水不再，我却第一次觉得，自己离寂灭之意前所未有的近。

　　等到青翠峰群开始出现人声，我才小心的起身。袍袖一卷，揽起寒舒逸送入剑渊隐蔽处，设下隐匿阵法，青玉剑令放回他衣襟之中。
　　没再回头，没再顾盼，身形一展飞上半空。我招出奔霄云舆乘上，打个呼哨，径直向主峰正殿疾驰而去。
　　剑渊被我远远抛在身后。
　　再见……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