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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破阵子(一) ...


  •   西北向距兴城约十里,地势平坦,四通八达,方执特令在此划界练阵,筑上临时观瞻高台,方便观阵指挥。

      连日以来,此处尘土翻滚,动地如雷,鼓震金鸣人喊马嘶不绝于耳,别说扰得对面望兴关鞊罕营夙夜难安,就连远近的草原牧民也无不被惊动,劳作之余常呼朋引伴来围观看热闹。

      今日七月十五中元,当是个送人归西的良辰吉日。方执已提前令人城内外张榜通告,定于今日在城外演兵场上,论罪问斩前时在城西粮道上擒获的一伙贼寇,就是要提前预告让四方皆知,以儆效尤。

      “去西校场上请‘古教头’同往城北参观演练,”方执向手下命道,又特意强调:“不必带兵器,轻装去。”

      一旁的方凭今日也戎束在身,欲同往城外,闻言不禁问:“你都雇人当你的练兵教头这些日了,就还那么信不过?”

      方执整理着装备,抬都不抬头搭理一眼:“今日审判图兀一伙胡贼,是他赫布楞帮着指路抓来的,能不善始善终,让他也亲临现场看看处置结果吗?”

      方凭可太知道这亲哥的猜疑心思了:“你怕他是两方里外谋划好的,赫布楞借帮你抓马贼来投诚卧底,非要当着他面将图兀杀了试上一试对不对?”

      方执不置可否,率队准备出发。

      方凭自算他是默认:“你不怕这一招因小失大,就为你这多疑试探,非要当着草原百姓的面斩杀胡人,就算是马贼,人家毕竟同宗同族,这么大张旗鼓不怕激起众怒?而且那赫布楞——”

      方执打马起程,方凭上马急追过去接着道:“我在关外亲眼见到韦禄的人如何追杀残害他,他二人绝对血海深仇,现下出力帮着你,摆明是借势报私仇,怎么可能反过去暗助韦禄?”

      方执终于转头给个眼色,冷哼道:“一个你,一个管逢疏,不知走了趟关外是被灌了什么迷药,将那么大个敌贼暗藏到我兴城内不说,还成日里帮着狡辩说合,回头我方家军被人暗算里应外合吞个干净,抽筋剥皮你们两个都不够抵罪。驾——”

      “哎,哥,等等我,等等……”

      方执绝尘而去,方凭提速跟上,正见迎面飞奔来一骑传话兵,向方执禀道:“鞊罕军遣了一名叫嘎达斯的使臣在外恭候,欲来拜谒少帅,共商联盟事宜。”

      方执似正中下怀,隐现诡秘一笑,命道:“让他不必进城了,我正欲去西北郊场观练,引他同去,就在场旁高台设座款待。”

      小兵接令而去,方执回向方凭道:“你看这‘大张旗鼓’效果如何?对面坐不住了,不请自来了不是?”

      方执方凭一行出到郊野校场,远远便见各阵兵马都已整队待练,近处有一队兵将刚刚下了马,正也步行往练场围拢去,走在最前的两人正边走边谈。

      打后望去只见此二人身形隽逸挺拔,步姿利落潇洒,举手言谈间那种不羁自若气场构得一副珠璧盛景,分外独特而惹眼。

      “赫……古教头。”方凭抢先喊出。

      二人身后紧跟着的那瘦小少年率先回过头来:“方姐姐!”

      迟阶与管临转身站定,方执见赫布楞穿着炎军军服,装扮气质都不复胡地野人似的,跟寻常军中兵士一样束发在脑后,清清爽爽露着一张俊脸,五官都看着柔和了,倒竟相当顺眼,恍惚觉得:这厮若用心假扮起汉人来,可还真难抓到什么破绽。

      面上却威严对着他与亚望道:“等下对面有个叫嘎达斯的率人来,与我在高台上观练,你两个离练场远一点,到装备营帐那边躲着,若叫他认出来,可不管保你们。”

      迟阶对着方执这故显盛气凌人也不生气,给了个漫不经心的承应,半仰头道:“别的不说,人人都佩刀扛枪,就我一个吊儿郎当的,还真有点显眼。”

      旁边连管临和亚望来练场上都各佩着兵器,方执见赫布楞果然听令,空着手就来了,闻此觑眼一笑:“要家伙是吧,好,就专给你个特别的,等下让人送来。”

      方执说完打马而去,方凭却停了下来,问向仍留在原地的管临:“逢疏哥,你不去与我哥一道会客吗?”

      管临瞥了眼身旁迟阶,面无愧色向方凭回道:“少帅罚我这阵停职反思,就不去瓜田李下给贼敌‘传递情报’了。”

      方凭不以为然一撇嘴,继又欢快下了马,与他们三人一道往练场东侧的临时储物营帐去。

      这片帐营扎在演兵上场入口旁,仅撑起毡顶,浩浩连成一片,几人在帐边阴影里站下,高台上视线看不过来,这边望向练场中央却既视野未受阻又白赚个荫凉。

      刚刚站定,便见个小兵打帐下搬了一张巨弓过来,那弓龙角靶,泥金梢,虎筋弦,看去劲力刚猛,拉开少说要百七八十斤臂力。小兵恭敬向迟阶道:“古教头,少帅命将这弓搬与你今日练使。”

      迟阶迎上去抬手接过,率先笑了起来。

      旁三人却个个目瞪口呆:方少将军啊方少将军,可真有你的。知道这位臂伤未愈,只一只好手可用,随便给个刀枪剑戟,也都能对付用下,偏就故意让搬了这常人双臂都驾驭不了的重弓来,成心考验难为,设障添堵是不是?

      哎?还只给弓,不给箭?

      “服了我这亲哥呀。”方凭无语长叹,似无意识间就选站在这共同出生入死过的四人小团体一边。

      迟阶命亚望搭把手扶稳,一手抱月式兢兢业业给这六钧上了弦,小心靠置在帐柱旁,才站回笑道:“少将军是搬个古董出来助兴,给人炫富呢。”

      管临走近瞻仰了一番那稀世奇弓,耳听迟阶此言,心中却只一个评价:都也算老大不小的沙场悍将了,一个比一个幼稚鬼。

      场上号声齐起,演兵正式开始。远望方执与那嘎达斯都已在高台上就位,面前还设案摆着酒肉茶果,一副两军同庆欢度中元的架式。

      一套普普通通的剑阵开场后,方执已迫不及待将主菜奉出——以图兀为首的一伙马贼被押上,由兴城衙官当场审问宣判。

      那图兀连同手下几个啰喽被羁审多日,周身脏污狼狈,被押至练场中央,不远处便是行刑人持刀候着。图兀五花大绑毫无抵抗空间,遭强行摁跪,表情虽埋在一脸浓密乱须中,却仍令人直观感受到,此刻这粗莽贼首与其说是恐惧畏死,倒似是屈辱不忿更多。

      衙官将图兀一伙罪行条条陈来:抢掠财物,私侵官道,滥杀无辜,按大炎律法当诛。

      衙官将案卷撂下,欲给图兀一个终极辩解机会,扬声问向他道:“你等可是受奸贼指使,假扮马贼,来扰我大炎边境?如实交待,可赦你不死。”

      这图兀只抬起头,阴鸷双眼无所束缚地环视开来,那目光射来营帐这方,看不到具体什么,又缓缓划去,似有若无落扫过高台上的方执与嘎达斯,未作停留。

      似将此生威力用尽于此,凶狠目光震慑一周后,图兀仰天大笑,梗起脖喝道:“老子就是马贼,打生下来只管自己快活,受什么人指使?要杀要剐就来个痛快,谁跟你炎人样一帮软蛋,刀都拿不稳上赶着给老子送钱使的一群窝囊废……”

      既慷慨求死,就成全他。

      高台上方执手一挥,衙兵便将图兀一伙人拖至行刑处,衙官故意缓缓宣判,待死胡贼跪排成行,却不见一个畏惧求饶。

      行刑人手起刀落,就让排在末尾的图兀生生看着他弟兄们一个个身首异处,图兀却从头到尾不见动摇服软,至死犹吼骂不休。

      方凭念着方执先前说的试探之言,默默向一旁赫布楞看去,只见其果然神情不复先前松驰,肃穆盯着图兀一伙人一个接一个获刑遭斩,眉宇间竟似真浮着一层惋惜与不忍。

      管临并肩而立,不用侧头去看,也猜得到他此刻心境,开口低道:“这伙人连日来作恶多端,坑害了不少边境一带的两族无辜百姓,实是罪有应得。”

      迟阶明了他的安慰意图,沉沉回道:“放心吧,帮抓他们我没什么愧疚感。不过是见韦禄有这帮死忠亲信——”目光一凛收回,迟阶打牙缝里挤出:“敬他们忠义胆色上还算条汉子。”

      那边高台之上,端坐案后的嘎达斯暗擦了下汗,却转念就庆幸起,世上没有比死无对证更好的了结方式了。

      “嘎大人,请酒,”方执按自己一厢情愿的拆名法胡乱称呼,脸上笑容可掬,“先前就一直与你军商讨联兵北上共讨莫鞯,可惜那赫布楞刚愎自用,不肯借力我军一兵一马,果然便实力不济送了性命。不似贵韦禄王长,一看就是个识时务的豪杰,定不会重蹈覆辙吧?”

      “这……”嘎达斯眼望着底下那一排惨烈残尸,提前准备好的一腔趾高气昂说辞忘了大半。

      以韦禄为首的一支西部草莽军,打小自以铁骑无敌为豪,从来就没把大炎军队真正放在眼里过——南边那不就是胡刀挥上去砍两下就跪倒乖乖送钱的一国软骨头吗?不过是血统高贵的莫鞯家族独占这摇钱树,坐享纳贡了几十年,部落平民却是一点没捞着好处。

      今日我弟弟大额赞领头造反欲掀大汗下王座,我这亲哥当然要率先抢占个好关卡,吃到这口肥肉。

      两军当下面上维系和平,韦禄便暗派兵马假扮贼寇入炎境作乱,就待着大炎边军恐惧求饶,将那原本要巴巴给莫鞯送去的金银财帛匀过来些,爷爷们便暂饶你个清净,再去灭你们莫鞯爹。

      这被派来的嘎达斯今领的是来此接受炎军示弱谈判的任务,凭三寸不烂之舌没准还能将图兀一伙赎带回去,结果不料,当着他面上来刷刷就砍掉一地脑袋瓜。

      炎军竟一点不怕?十分嚣张啊。他恨不得马上回向王长告状。

      “只可惜啊,”方执似对嘎达斯脸上风云变幻全无察觉,只仍自说自话道,“本帅近日演兵练阵,还有些难以攻破的疑点,毕竟还未曾真正与莫鞯军铁浮屠遭遇过,不知能不能请到贵王长手下大将,来为我军指点上一二?”

      嘎达斯一听这话,心下稍缓,早听闻方家军先前就一直巴着赫布楞讨好求学破阵,说到底还不是大炎军实力有怯吗?不过这练兵门道,倒非他所长。另外……今日来访遭遇,全是他个人所见所历,回去转述呈告,只怕还被疑责无用无能。

      “将军谦虚了,”嘎达斯倒也会说上几句客套话,“这事好说,关下就有我大将驻守,将军若有所需,王长定然愿意相助,随请随到。”

      “当真?”方执一脸惊喜站起,“今日我正欲在此练兵整日,不如嘎大人这就帮请来?”

      嘎达斯当即答允,私心就要拉个同僚来见证这小将军的嚣张气焰,顺便摸透炎军的战备实力也名正言顺。于是当场亲写手书,命随从驰马奔回不远的望兴关下,速呈韦禄。

      底下刑场收了尸撤去,又是好生生校场一方。

      稀松平常的基础阵法如雁行、鱼丽、月牙等一拨拨练摆来,嘎达斯无心细看门道,只在默默焦急暗想:韦禄王长会派人来观练吗?派谁来?若这是炎军设计的所谓鸿门宴,又当如何拼杀应对?

      嘎达斯不自觉抚向腰间刀柄,就在此时,他听见一名炎兵来向方执秉报——

      “北有一员鞊罕大将率十数人马前来,求见少帅。”

      迟阶与管临并立在帐旁观阵探讨,忽望到那高台上一阵骚动,几个鞊罕卫兵簇拥着一名紫袍银甲的魁梧胡将隆重落座,但见方执起身迎接,命奉上茶酒。

      迟阶直直眺向那新至贵客的一张横肉赤脸,突然缄默不语。

      管临从这排场架势中恍然猜测:“韦禄亲自来了?”

      迟阶转过头来,惊讶、仇恨、愤怒、鄙夷……本该有的千种复杂情绪从眼中一丝都看不到,只淡淡道:“管参军,临时插演个阵法,这个板你来拍。”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0章 破阵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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