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与君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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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执自感这兴城大摊子最近料理得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东郊隔离营的病患一日比一日出多进少，军医联合城中各大医药堂，鼓捣出的那什么莜面接苗方子，不仅几顿大锅饭就轻松给全员将士暗种下保命丸，还在方凭每日牵头推广下，挨家挨户惠及到兴城千家万户中。
没了后方毒患蔓延的隐忧，方执更可全身心扑在军演的筹备上。
方家军近年负责镇守处平关，军中步兵为主，年初领命回守兴城，才又重新操练起骑兵，始终还没得机会真正磨合考验。方执手上有前时从鞊罕军应对铁浮屠演兵中观摩学取来的策略，这次演练剑指关外，铆着劲地就想无论给对面潜在胡敌，还是本地新骑兵部下，展现一番方家统帅真正的实力与无惧。
不过想是一回事，实操究竟还是难免遇到各种细节问题，边排查解决边因制完善，也正是日日练兵演阵的意义所在。
方执渐有个惊喜发现，身边那位文臣管参军，竟在这兵事上颇有见解，领悟力惊人，内到模拟破胡骑阵法的种种技法欠缺，外到对关外特殊地形考虑不周的布阵弱点，虽他自己不擅持戈，却常常能冷眼一针见血指出薄弱所在。
偶有些演练中突发遇到的障碍瓶颈，就算不能当场应对，回去暗自思索推演一晚，也往往能在第二日给到方执一个惊艳的设想提议。
有这意外的得力副手，方执更觉格外顺畅踏实，却也常在心中感慨：所谓天资聪颖，触类旁通，便是如此吧。人家看着像是只会之乎者也的书呆子一个，真想务起你这打小摸爬滚打的领域来，竟也悟性碾压，短时间内理论精通突飞猛进。
如有神助一般。
最近坝北连降几场暴雨，本是丰年好事，今日新得一消息，听来却不怎么愉快：沂安方向通往兴城的粮道被泥流阻断，又有新起马贼趁机占领了可临时绕行的要害地段。
方执心中盘算，这事儿十有八九又是对面韦禄指使的，之前与赫布楞私订的沂安屯田条约，换个人来不仅不作数了，怕还要反相扼住成了一要挟把柄。这北城新主暗搓搓一肚子坏心思，方执越发迫不及待给他秀点实力看看，但当务之急，却要先做最坏打算——医药师们新推出的那毒苗法子，也不能太过倚赖这沂安莜麦粮仓了。
方执带了几名亲兵，正欲出城往东郊病患营，远远却见一队军马打城外驶进，不少百姓正候在城内，闻声围拢了上去——原来是方凭率着防疫兵队，来城中发放今日特制口粮。
近来这方大小姐在兴城内外名声斐然，俨然就是百姓眼中的活菩萨临世，方执下马融在人群中，也算亲眼目睹了一番军民团结盛景，心中既欣慰又暗嘀咕，这闹腾妹妹生来就不懂什么叫低调，才遇险被掳受了那么大惊吓，全无阴影畏惧，又日日出来抛头露面尽己所用。
正想着，忽见方凭身后走出一少年，年纪很轻，一身平民装束不甚起眼，与方凭却显见十分熟络，两人不知互相交待说了几句什么，那少年先一步离开，独往城中去了。
方执心一咯噔，这张脸他认得。
白发汉奸换了一头黑发也照样认得。
“少帅，怎么？”身边亲兵见老大表情不对。
方执死盯住亚望远去身影，低声命道：“让他们几个去与方凭帮忙打下手，你别出声跟着我，往城中一趟。”
说罢快步冲出人群，远远跟踪了上去。
好啊，方执谨慎盯着，心下越想越惊：原说怎么突然就得了极见效的解毒方子，什么时候方凭身边竟混进来这么个东西？
可那方子……方执自扼喉咙，突然惊恐想吐——一切都是鞊罕军的惊天巨谋！暗派这长得一张人畜无害汉人脸的小王八蛋仗着过人毒学本事，混进炎军兵营，假制药苗，明目张胆给全兴城军民种下致命蛊毒？
不战而全员歼灭。
方凭啊方凭，这回咱兄妹俩篓子可捅大了。
心中已是滔天巨浪，方执脚步身影却仍保持轻悄隐蔽——胡敌胆敢深入我城中如此猖狂作乱，只抓住一个汉奸喽啰有何用，必须捋着牵出背后指使，拿住祸首昭告天下，轰轰烈烈与鞊罕军翻脸开战。
方执默默跟着，见亚望浑然不觉地大喇喇走在城中，以为自己黑了头发，换了汉衣，就可扮成无名汉民，轻松蒙过所有人眼一般。忽一转步，进入街边一家药坊。
方执怕他躲进店铺匿遁，忙命身后跟着那亲兵装作路过进去，紧盯其行踪与接头人。
亚望进了药坊，堂中的抓药伙计一见他前来很是认识，当即就把一袋已提前备好的药材给他递上。两人说话间提到几个拗口的药名，伙计似显迷惑，亚望便从怀中掏出一卷书本，翻开向他指了指，伙计看了顿时会意，又闲谈几句后，亚望便一手捧着药材，一手扇着书本，出了药坊来。
方执一眼就落在了那手中书卷上，那封皮残破朽旧，书名倒还完整可见，黄底黑墨印象犹深的明晃晃四个大字：《证类毒经》……某人前时就曾指着这本千辛万苦得来的旧书说，兴城中可是轻易淘不到……
一阵蚀骨凉意三伏天里自脚底瞬间蹿贯方执全身——里呼外应竟还深藏不露着个内奸啊，管逢疏！
方执打了个手势，命亲兵继续紧盯药坊伙计去向，自己则抬脚续跟亚望。远观其似仍无知觉走着，转向和顺大街背后，拐入一喧闹老旧小巷，进巷前还警觉向四周看了看，一脸的谨小慎微做贼心虚。
方少将军练家子顶尖身手，飞檐走壁跟得紧密又藏得严实，哪可能被他轻易发觉？亚望放下戒心，开门步进院中。
这就是贼寇们的兴城聚集点吧，竟如此深匿于市井。
方执蹲躲在邻楼高檐后，远瞰那小院，院中晾着新洗衣物，栽着奇花异草，堆着烧饭柴火，满满的居家过日子气息——分明是已扎根窝匿此处多久了？
亚望进院后步进北屋中，便再未见出来。
方执一时纠结无措：窝点找到了，是回去派人来设哨盯守，还是当即下去抓捕。
自己孤身去探，倒不惧万一冲出众贼埋伏打不过他们，只怕打草惊蛇失了更深线索。但若就此暂罢，万一是这亚望将计就计使得一招金蝉脱壳，岂不是被他轻易脱跑，白跟到这一暗点？
正犹疑间，突觉身后一缕极迅疾又轻微的妖风掠来，以对方袭近的隐蔽度和速度，凭这反应刹那才回防，其实已来不太及了。
方执明知落了下风地抵挡回身，却并未迎来预想中的黑手一击，一个颀长身影逆着光站定檐端遮天蔽日，猛一晃眼看不清其高高在上的神秘面目，但似曾相识的嗓音已经入耳：
“方少将军别来无恙。来都来了，进屋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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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临在西郊练场上已候了半个多时辰。
说好今日依着才前商讨改进过的新案，整兵重练阵型，午前给少帅实演过目。
这方执大早上接了个马贼闹事的消息，说去去就来，结果一去不返。是改挪到午后，还是让士兵们骄阳下饿着肚子再等会？管临正要自己下令，突见方执亲兵来召，也不说让不让众兵下练，只命他立刻回帐议事。
“朋成，你有没个准……”
顶着烈日奔回主将帐前，护卫见来打起帘门，管临入乡随俗秉着兵营中人人风风火火的气势，迈进中已迫不及待开口。
低头一过帐门，再抬来一眼看到帐中峙立二人，管临当场便……错乱了。
没有一点点防备，迟阶仍披着那居家穿的薄褂子，刀都没佩，就这么束手就擒出现在眼前。
方执面前桌上横着那本《证类毒经》，旁边还散着几叠乱纸，管临一眼就识出正是每晚在元和街小院中和迟阶商讨演兵阵型时随手示画的草图。
得，人赃俱获。
方执猛一转头两道凶光射来：胆大包天！
少将军一字不发，气势却凶悍无边，就要看看这素来应对沉着的管参军这遭通敌被抓个正着，怎样瞬变慌乱，前来苦苦撇清狡辩。
却不想，管临表情仅意外了一霎，就安然接受了现状。他左右各看一眼，似很快结论出自己并非本场隆重会面的主角，便稳步走进，默立在赫布楞一侧。
嚯！
方执倒反给看呆了，等着给句解释话呢，啥意思，都不问来龙去脉直接就义无反顾摆明自己通敌已久了？
迟阶却似未见来人，只仍面朝方执，屈指节敲着桌上地图拉回不必要的注意力，下巴一抬问：“去吗方将军？亲自走上一程？”
方执转回头来阴沉眯起眼，看向那地图。
管临在一旁冷眼观察，只觉这两个人他日日分头见面，哪个都熟悉透顶，此刻凑在一处却像都不认识了，双方气场瞬变，各自换了副面目，战场上特有的那种腾腾杀气被无形带到这帐内方寸间，二人一个张扬着藐视，一个标榜着不服，相互挑衅压制，谁都不曾在任一个举止眼神上落了气势下风。
“走啊，你带路。”方执手抚腰间剑柄，迎着迟阶盯视道。
二人废话再无，就往帐外去。
方执侧对管临恶狠扔下一句：“你就在这帐中反省，回来跟你算账。”
迟阶听来也没表示什么异议，倒回头神态轻松向管临笑道：“你们少帅亲自上门来请帮拿马贼，却之不恭啊。”
方执双眼一瞪，只觉这俩人趁机还要对个暗号口供，利剑瞬间出鞘，再不容放肆丝毫。
迟阶没给他发飙机会，说完这句就已自先出了帐，在一众披甲持戈的炎兵严密押围下，分外显眼晃荡着一身单薄衣衫和半吊着的伤臂，同向外围备好的马匹走去。
帐门外一排亲兵列至，已被方执下令严守此帐，管临看出自己得了个临时软禁处置。
他想着迟阶伤病未痊愈，赤手空拳，仍顶着那赫布楞死尸还魂的盛名，就要被咬牙切齿的方执率着一众高手猛将，带去荒郊野岭外号称捉拿马贼，心中不禁……
并没有如何担忧。
他转身步回，就在平日与方执帐中议事时自己常坐的位置落座下来，上手翻起那熟悉的药书和草图，脑中却在不紧不慢地盘算：迟阶是怎样解释自己当下身匿在兴城中的？他会跟方执亮明真正身份吗？又会如何合理化此番诚意相助之举，令方执抛却疑惧，放心采纳？
管临连自己都惊奇地意识到，对所有这些隔空试拟质问，根本就无须先对什么口供，他每一个都有十足笃定的猜测。
作者有话说
第89章 与君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