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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故人影 ...


  •   烧香拜佛的大丞寺和开市练摊的大丞寺它简直不是一个寺。平日里悠闲几步踱过的距离,在这人山人海的日子里挤过方寸却比攀峰还难。

      听熟了各门各类的吆喝叫卖,见识了斗智斗勇的讨价还价,目睹了小到针头线脑大到一出手就是百千两的各式交易,就是没找到想找的人。

      大海捞针,还不知究竟有没有针。

      天色已近黄昏,集上热火气氛未减。两日下来逛得筋疲力尽,管临到佛殿后的资圣门前,躲在不碍事处休息片刻,却仍不得安宁,被旁边一处字画摊生生引去了注意。

      “管正轩管学士遗墨!您瞧瞧这墨色,这落笔,这线条,何等细腻,潇洒,灵动!当然是真迹,如假包赔!”

      “可这落款……看不清……”逛者质疑。

      “要不是落款有些染污,能叫这个价给您?真迹不在落款,行家一鉴便知。”

      管临好奇凑前旁观,只见摊主展示的是一幅泼彩莲花图,莲叶挥毫泼洒,莲花细笔勾勒,映日照水,婀娜生姿,整图思致周密,鲜活写意,只落款处有些污损模糊。

      暗称惭愧,身为亲儿子,父亲的字迹还有幸认得,画作却生平从未得见,管临在一旁竟也难辨是真是赝。

      那逛摊的看官并非看中莲花图本身,而是想低价抄个名家墨迹,却见卖家说是管正轩所作不过光凭一张嘴,拿不出真凭实据;且他摊上摆的皆是些无名字画,更可见都是拉噱头瞎吆喝,不对胃口,抬脚便走了。

      摊主没来得及失望,立刻重打精神转移到这边新目标道:“小兄弟,一看您就比刚那位懂行,您给评评理,这实打实的管正轩亲笔画作,才卖三百文,全炎京字画店打着灯笼也没处找罢?这不识货的,且后悔去啵!”

      管临一听才三百文,着实自己也买得起,要能收藏到父亲墨作,当真机不可失。只是……跟其他买家也没差,顾虑不过一样是卡在这真假难辨上。

      “你可还有,管学士的其他字画?”管临尝试曲线求证。

      “管学士的就这一幅,”摊主答得斩钉截铁,“您以为那么好得来的啊,人都没了好几十年了,流传到市上一共才能有几幅?”

      见对方被呛得一怔,摊主怕回得太绝,好不容易有个诚心买家又跑了,忙伸手向摊下探去,口中神秘兮兮道:“倒是还有一幅字更厉害,我今儿本不想带,出门匆忙错搬了来。你若有意,莫声张,悄悄给您看看。”

      “是谁的?”

      摊主翻抽出一卷,向管临招招手:“到这头来。”

      逛了两日全炎最盛名的集市,早旁观过各种故弄玄虚的手段了,但临到自己被引诱,还真抑制不住好奇,左右看不出吃亏看不出上当,管临便依他迈到摊位后,待他揽袖掩着外来视线,郑重其事展开字卷。

      “说出来不怕您不信,”摊主低语道,“我这幅是竹西君迟风卿的字!”

      这句话倒没令管临如何吃惊,但字卷只展开到两列,触目还真有点惊了。

      真迹。

      当年日日在泽林西院那是白泡的吗,满屋满院墨作随处可见,这侧锋入笔、亦奇亦正的迟氏行书,天下绝无第二个。

      摊主见买家两眼放光,欣喜遇到了识货的,比原本打算报价又暗暗抬高几成:“怎么样,这个一眼便知真迹吧,此我镇店之宝!前有个土老帽出三两银子我都没卖,嫌他不配,哪像小兄弟你一见便是风雅之士,只八百文,就卖你。”

      管临不自觉露出一丝笑意。

      “……家父字画,只赠不卖……”

      昔日酒肆中所言又浮现耳畔。

      竹西君随手写来就属意它们落到市井中去,被他那混儿子用来画剑谱、折纸箭都不以为意,并不需我这等“风雅之士”来哄抬珍藏,摊主你今算盘偏偏打错了人。

      不过侧面助证,那幅管学士亲笔,倒也有了几分可信。

      “莲花图再允我细观下。”

      “来咯。”摊主一笔没敲成,忙又殷勤递上莲花图,“不是我说,这幅画的意象,与小兄弟你的形象气韵尤为相称。”

      管临手捧画作,心中盘算着钱袋中还有多少可供挥霍。太学虽包食宿,来京这大半年只出不进,花的都还是当初临走前肖府给带的钱,如此挥金如土……

      “木如,等等等,”一女子声音气喘吁吁,“这副领抹褙子你也顺道带回,庆州金夫人明早就派人来取,你回去得空先帮她改,有急送的喊别人来送就好。”

      “金夫人?可是又要绣她那大金鲤上去?师姐你饶会给我接难题。可怜这副领褙哪,这么好的缎子。”

      “你能者多劳!贵客惹不得……”

      飘来路过二女对话嗓音,在乱声嘈杂的环境中犹显清晰脆利。管临心中一炸,猛抬起头。

      迎面只见一个素衣师姑走过,步履匆匆往寺中庭院去——那庭边两廊每交易日都辟为衣冠领绣区,供附近诸寺师姑设摊出售绣作。

      见此者面生,管临忙调转远望,去寻刚刚那另一声音来源处。眼见人群中一顶素灰尼姑帽忽隐忽现,向远处飘去。

      管临丢下画卷,拔腿便追。

      “哎哎,小兄弟,我这还有厉害的……”字画摊主被抛弃得猝不及防,眼神跟不上窜去身影,低头理卷骂道:“毛头小子,看着斯斯文文,打眼见了个年轻姑子,就跟丢了魂似的,怕是这辈子没见过姑娘,呵!”

      大丞寺南大门出,外间原有铺席对接上内间节休开市,更是人满为患。管临几被客流阻挡,身体虽难躲推搡,双眼只牢牢咬住那顶灰帽不放。

      往南追去百余步,身旁人群推挤放缓,那灰袍师姑才时时现出整个背影。

      瘦,太瘦了,长袍宽盖,仍难掩形销骨立的轮廓,这身形与记忆中相去甚远。正紧盯着,那伶仃背脊微微一耸,其人突咳起来,掏出一块灰帕,掩口继续慢行,转入左手边一条横巷。

      管临突不见了灰帽,疾速心跳又添了份心慌,忙快步奔到横巷口,向左追去。

      那师姑并未消失,却正停在巷中,扶对着墙边,一手揪紧前襟,猛烈咳嗽,另一手夹揽的绣品在难自控的震动中纷纷松落,乱砸在双脚旁。烧红的夕阳自管临头后方铺来,打在师姑瘦削却难掩秀美的侧颜上——

      这潋滟的灵动杏眸,这英迈的同款长眉。

      别来无恙。

      师姑终于捱过这阵突如其来的胸中急火,站直平复片刻,理了理衣襟,拭了拭头上汗,才又不慌不忙俯身去拾起落物。起身间,隐隐只觉那西沉的余晖似被不远处什么挡住了一片,已半天丝毫未动。

      抬转头看去。

      背倚夕阳的一个颀长身影,面容在慢慢适应光线的眼中一点点,一点点呈现,终于彻底清晰。

      又惊又喜中犹带着几分难以置信:“逢疏?!”

      对面已伫立确定良久了——

      “二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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