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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丝纶美 ...
“世掌丝纶,两朝盛典出卿家父子,何等荣光!”
管临于家中接旨,愣愣盯着赐来的乌纱紫袍,心下十分疑惑。
自迟阶领兵南下暂去,他这些日是真真做到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一意颐养内外俱损的伤体,除了静候每日前方传回的讯报,对京中朝中各事都不打探参与,费心思量。
只大略知晓,朝中当下正以瞽圣十年忌日为名,兴办着一场为期数日、声势浩大的大祭,新帝继位,官职任免,新法颁布,赏功罚罪,一切都待祭后正式宣布。
这也是周璐登基前全方位造势的一部分,管临倒还明白。
但完全不明白的是,以自己这浅薄资历与特殊身世,何当得起翰林学士承旨之衔!
此官往朝不常设,因其往往是预备直升宰相的,董家大揽朝权时代多年空置,连当年管正轩知制诰衔亦在此秩品之下。周璐这且是生怕别人想不起他姓管似的?
管临送走宦使,回院看向百忙之中得了小道消息同来道贺的齐海晟,苦笑一摇头:“我这身份,怎么够格?”
“论能力论功绩,谁也比不得你够格。”齐海晟落座堂中,不见外大口享用着待客茶点。
他与管临一班不仅是保卫炎京终取胜利的文武功臣,更是最早效力于周璐麾下的嫡系元勋,这份从龙之功自是非比寻常,多大的加官进爵都不足为奇。
但管临疑惑的倒也没错,正式任职未下达,周璐其实当前所受掣肘甚多,还并不是那么随心所欲——齐海晟撇撇嘴,同表示不忿无奈:“殿下甫一提议,便遭到了全朝遗老的一致反对。”
果然。管临其实对此已不再敏感,但只迈过了与迟阶之间这个心槛,天下人怎么看他,他如何与自己的身世血脉自处,都渐已藐然无惧了。他本与周璐有过一个豪言壮语的约定,如今功成,自当履行践诺,何是为争个官名高位?
揣摩着齐海晟专程来此,必是传达安抚之意,管临郑重言道:“这官我本不配做。但只殿下需我效力的,件件在所不辞,任是谁欲拿我爹过往来攻讦也不会退缩的。”
“你爹?什么你爹,”齐海晟忽显诧异,转念一想,才明白两人半天根本在这鸡同鸭讲,一路全说岔了,“说的是你给人当爹这回事!”
“里里外外老顽固多着呢,前时对贺贼显得大义凛然万众一心,这会儿眼见水到渠成,一条条不通法理又给箱底里翻出来了,全朝一众联合议道:长公主即位,可,但名义暂作代储君执政之位。”
暂代储君执政?
管临多日自我隔绝不曾伤神费思的大脑,一旦敞开容信息涌入,豁如齿轮开启,一思便了。
自是因其膝下有个符合各方观念期待的储君之选,且情况又极端微妙特殊:该子既名义姓周,周氏江山不致有改弦大逆之患;又实是周璐“亲”儿子,她本也甘愿顺位传下去。
两全其美,都能说通。
如此惊世骇俗走上女帝一步何等艰难,周璐面临各方腐朽暗阻,兵力人心法理缺一不可,为安抚这一朝遗老势力,暂同意以所谓代储君执政之位登上大宝——先登再说。不过一个名头而已,并无实质性制约。
“殿下应了?”管临却意识到事态严重,这岂不是又将晚儿牵扯进去?
“殿下于储君之名是应了,以后再改也未尝不能,”齐海晟也明白这道理,但眉头紧皱,仍是对长公主的固执己见百思不解——“却对全朝‘去父留子’之请,说什么也不肯妥协。”
去父留子……难怪这些日来,登门访客骤减,有点敏感度的已经嗅到这朝中风向了。
于外界看来,唯一的不安定存在,正是这儿子众所暗知的“亲爹”。以史为鉴,男帝后宫尚有外戚干政之患,如今若令此“皇子”亲父身居高位,隐患埋下,若来日当真有人心怀不轨,揭血统而起……
齐海晟说到这里,嘴角甚不自在地一抽,看向神色明显凝重起来的管临,几度欲言又止,终忍无可忍道:“所以我今儿来,当是干什么的?看你还躲家里悠哉做梦呢。孟地一行我从未与人多言,廖青他们几个也都交待过了,殿下怎么个说法咱们就都随她说。可是管逢疏你……宫里抱个儿子是便利行事,你跟着白按个爹名,图什么啊?”
经过炎京一劫,里外策应生死一战,实可谓过命之交了,话说深点齐海晟觉得不为过,掏心掏肺道:“这遭不抓紧澄清,你这辈子仕途可就全砸这里头了!”
“爷,急讯!”
齐海晟话还没说完,外头一小厮慌头慌脑闯进来,凑耳低语了几句。齐海晟听罢,神色一变,告辞欲去。
管临眼望着他听讯间向己瞟来一眼,那神色甚是古怪,心中一凛,脱口贸问:“何事?”
齐海晟一刻也耽搁不得,转身出门,只向管临摆了摆手,意是军中密事,不便多言,抬脚上马车匆匆走了。
前时所谈还不算多洞心骇耳,这偶起一幕却令管临心忽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就此怎么也止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这会夜晚光景了,能有什么十万火急的军中急讯?迟阶南下此去,虽每一程都寄信回京报平安,但战场上瞬息万变,战况急报自是最快先传到官方军部的,齐海晟正是当前京中第一坐镇武将,他得了什么前方噩讯吗?!
越劝自己冷静,越不往好里想,管临急令亚望去向迟阶留京部下打探,如何也止不住心里不祥的念头,不觉手足冰冷,坐卧难安。
分明再大的生关死劫也都历过了,可似乎见过向死而生的黎明曙光之后,一分一毫的凶险危象都变得再难承受。
如此忐忑无解,辗转反侧到三更天,才迷迷糊糊有了些睡意,忽闻前院隐约传来喧闹啼哭声,管临一个心惊起身,外袍都未披整,飞奔了出去。
只见一老一少不速访客被拦在了门口,正情绪激动哭诉着什么,亚望听得懵懂,抬手去扶那腿脚都似要立不住了的老翁。
阿奇则被那小的扯住袖筒,苦苦恳求,闻听内院管临出来,阿奇转过身来,脸上闪过一丝奇异的漠然。
管临听声就已认出,小的是书僮小闻,奔近定睛一看,后头那颓萎疲累到已认不清面目的老者,竟是琴州太守府上的秦管家。
“小舅公……”
“舅公爷!”秦管家一见管临,如见天日,当即俯地大嚎,“救救肖家,救救老爷,冤枉,冤枉啊!”
管临忙将请讲宅内,老少二仆涕泪纵横,你一言我一语,拼拼凑凑才大概讲出个原委——
原来前时肖子平替周迨勾结东窝人,于战前便领命先押了一批炎京中搜刮的典章鸿宝出京,由运河南下秘运往营州港,以备接近周迨转逃江南后路。
肖子平念着此去凶吉难料,若万一连江南也拿不住,家族日后遭累,遂特经琴州去接老父,欲携家眷同奔。
未料肖谨良听罢,勃然震怒,不仅未作逃跑打算,竟痛定思痛下做出谁也没想到的忠烈抉择——反将儿子扣下,连同押送秘讯上报给上峰淮东路安抚使任简,及时阻截住了运往海外的贼船。
不想,偏偏错信了判官。任简此人达官显宦德高望重,却实乃吴逊门下多年走狗,眼见炎京那头周迨身死事败,只将肖子平关入大狱,竟自昧下追缴,举兵转逃去投江其光了。
今时清算来,肖子平固然罪孽深重无从辩解,肖谨良却从大义灭亲的可敬壮举,变成了包庇同谋的掉脑袋罪名,如今被革职下狱,押来炎京,全家收押待审,跳进涞河也洗不清。
“才听说朝廷军南下阻截,已活捉那狗官任简,追回了流失财物!只待押进京由御史台重审,必能还老爷以大义清名!况且咱们肖家祖上开国功勋,有高祖亲赐的免死赦书,老爷他……罪不至死啊!”
“都说长公主登基,将会下大赦令,可大理寺偏有意匆忙结案,急赶在大赦前,判处里通外国,满门抄斩!”
“大奶奶因有孕在身,暂免刑拘,跟着咱们四处奔走,打点求情,肖董两家满朝昔日故交,没有一人肯帮作担保递赦书……直逼得大奶奶前日拖着孕身,自去击登闻鼓请求圣裁!竟然,竟然……”秦管家说不下去了,哽咽不成声。
小闻也红着鼻子抽泣,半天,低低接道:“大公子还未出世的骨肉,就这么……没了。”
董季娥?
管临听来心惊一阵赛过一阵,短短月余间,远在江南一隅的肖家居然经历如此兵荒马乱,大难临头。
秦管家与小闻一左一右跪扯向全家族唯一仅剩的这根救命稻草,抹泪倾诉,抬首哀求,却只见管临神情惊愣中透着一点迷茫,半晌只听不语,好似无动于衷。
是了,前时他舅甥二人决裂,肖子平忿恨之下扬言断绝关系,甚至令他爹特写下一纸宣告书,声明从此再不认这个外戚。彼时大公子朝中高升,地位无两,连他亲爹老子在内,合族上下谁敢言一个不字?
“舅公爷,你打小在肖府,咱们当真是看着你一点点长大,老爷十几年待你实如亲……幼弟一般,难道你真忍心,眼睁睁看着肖府亲人们悲惨无依,见死不救吗?”
管临神色游离,好似始终难以置信,良久,才轻轻叹出口气。
乍听初闻,秦管家这番讲述难说与事实有几分出入,但无论是不是其一面之辞,有一点事实谁都不曾否认——肖子平罪行确凿,以其罪之巨,就是株连九族也不为过,是以全炎上下,根本没人会施以援手,帮递赦书。
可他此刻心思突而跳脱,愣神想着的却是另一件事:肖家被牵连至此,举族动荡,如是种种,一连串变故,这月余来却竟一件也不曾传入他耳中。
因为……因为那些想保护他的人都心照不宣,事实既定,无可转圜,既不想将他牵连在内,更不欲令他徒增这份焦心无助,白历这番撕扯煎熬。
他在小闻与秦管家悲泣声中抬眼,扫视过自家温暖的院落,馨黄的灯火,望向大门外黑茫的夜色。
迟阶给他圈定的这方无微不至的隔绝桃源究只是一时的呵护逃避。
立身处世,红尘纠葛种种,终究要自己面对,自己抬步,重新迈回到这此生万千牵绊中去。
——
大炎朝历代帝王并无十年祭奠的传统。
但于今日周璐,这场大祭仪式从情感到名义,却是时机正恰,非大办特办不可。既是重唤全炎铭念的瞽圣恩泽,更象征着父位女继,正式交接,当中十年炎京荒唐纷乱权作篡夺定论,炎周正统终告归位。
祭拜皇陵乃是这场大祭的重头戏,三日长祭毕,周璐率百官才一出,便收到了前方追剿海中洲战局的捷报,心情更是喜悦舒畅。
宣祭毕回宫,文武群官列队而归,有人乍一抬头,忽见百尺长阶之下,长跪着一人,两手持卷,高高托起,向长公主方向奉举来。
有人告御状?这念头甫一冒出,就被各人自行否定了:闲杂人等,岂可能畅通无阻地来到这严禁地界拦驾?
“管……管逢疏?”
不知谁第一个脱口低呼。众人举目认去,无不讶然。
紧护着周璐的仪仗护卫严阵以待,无管是谁,此时出现在此地就不合规,按剑上前驱赶。
却被长公主一声喝止:“慢着。”
打回京来,二人尚未正式照面,管临自被城外救下便由迟阶护着回宅疗伤,一再强调伤损甚重,务须静养。其实恢复情况日日都有报进周璐耳中,知晓已渐大好,只道再见时,必已力排众议,成功委任,一派君臣相和,昔日壮志终酬的殿上景象,不想……
周璐神色微不可见一暗,拨众而出,向他走去。
区区几步路,有如承着百担震惊,千钧失望,终在众目睽睽下,周璐居高临下立定在他身前,恨瞪着他卑微的跪姿,心中多少都已预感到了他要命的恻怛:“有何事禀?”
“琴州肖谨良失责包庇一案,事有曲折,”管临手捧卷页,叩拜下去,朗声请告,“臣管临,以免官为保献此赦书,恳请殿下宽赦开国功勋琴州守慈公子孙免死!”
后方众官闻言,由前时单纯讶异好奇,反应或缓或急,终相继了悟,一个个神情都变得幽妙起来。
惟有紧伴周璐的启荣当场挂脸,一时简直气得倒仰,话不敢插言,只在旁狠狠拿目光将管临反复凌迟:公主付出多大抗争为赐你高官显位,你非要大张旗鼓闹这一出。就算要为你亲眷求情……私下递来说说还能难死你不成?
是以就连一个内侍也看得清楚,管临大庭广众下开口求情这一跪,那所谓“池上于今有凤毛”的父子两代丝纶美谈,算是彻底泡汤乌有了。
人精们皆屏息不言,静待周璐反应。
“事有曲折?”周璐调转开垂首凝视的目光,意味不明一哼,待再开口时,声音已被压得既冷又硬,再听不出一丝喜怒情绪,“传大理寺岳恒,此案押后重审。喊冤的、求赦的,明日都带上堂来——我亲自督审宣判。”
——
周迨一度控制炎京朝廷,官场中不是每个人都做到郭少晗、荀永汉一般,誓死不屈,态度铮铮,更无几个比得过管临、薛义彤之勇,豁命搏杀,奇智相斗,对大多官吏来说,究不过是更替的掌柜,铁打的当差,若细追究起每一个人在贺占时期言行点滴,那是追不到尽头的。
大炎朝深陷党争之害数十年,周璐根基且薄,容不得这一点恐慌之患笼罩尚未完全掌控的朝局,因而对前时投贺之举多秉承从宽处理,免教人心惶惶,多生变故。
大理寺本遵命赶在登基仪式前低调结案,这一下偏偏闹大了。
肖家一案已不仅仅关乎一个家族本身,处置结果无形被扭曲放大为周璐清算尺度一个公开的信号、标杆。朝中上下里里外外都在把鼻孔嗅着,耳朵张起。
其实罪行本身没什么可辩的,肖子平里通外国,盗运国宝,事实清楚,无非中间多了个肖府上下是知情包庇还是大义自首的疑议。
至于那一纸赦书……这本就是开朝皇帝赏赐颁出的,终极解释权,还不是天家周氏自己人?长公主督审,自是要亲自做此裁断。
岳恒按规程审毕,寻向周璐。
周璐设座侧方,双眼只一直在盯望着那个前时击鼓喊冤的,心中震惊难言。
董季娥面无血色,形容憔悴不堪,打被带上堂来,却无有一刻安宁,情绪躁烈,举止癫疯,口中不住哀泣诉苦,满堂都是她凄厉刺耳的呼号声。
前些日来她四处奔走,经历多少往时故交翻脸不认的冷漠唾弃,绝望之下,前时权相家族第一千金竟至当街去伐登闻鼓,喊冤救夫,简直匪夷所思,一时传为皇城奇谈。
似乎她单方面赌定,这是最后唯一有望直达上听的手段了——赌小六尚念一丝昔日闺密情份。
不想劳损落月,自己半条命差点都随未成形的亡胎流没,最后兜兜转转倒真被带上公堂相见,人却似乎已经半疯了。
周璐面对面简直认不出这还是那个打小骄矜倨傲的董姐姐,短短几年,是什么把她变成了这般?一时之间,连那些大至家国立场小至暗算晚儿的公私恩怨都难以计较个分明,只止不住心底狂涌的费解与唏嘘。
而那被苦苦恳求宽恕留命的夫君,披头散发被押上来审讯,神色却从始至终都十分平静——
肖子平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嘴角挂着一抹愿赌服输般的嘲讽,眼里眉间似乎都在不屈表达:成王败寇,呵,不过是今生这一局斗输给了你们。一死成仁,何足惧哉。
对一旁担保献书来的管临,从始至终,看都没有看去过一眼。
只自恃无畏,状如英勇就义一般特作严正声明:肖家上下与他所为全无干系,一人做事一人当,莫要追究他守慈公家族老小。
目睹他这般自我沉浸似的慷慨之状,莫说堂上众审官觉得荒谬可笑,连看去已神智不清的董季娥听罢都尖厉高喊:“你在说什么鬼话!肖子平,你看看我,就这般认命领死,你对得起我吗!”
周璐看够了这一对癫人,冷叹一声,展开赦书。
“肖家开国功勋,汗马功劳,当年高祖嘉授此赦书,资如丹书铁券,赦五代子孙常刑免死。”
众人无不听出赦免意味,目光齐齐聚向将一言定音的长公主殿下。
周璐发问:“此乃守慈公第几代嫡系子孙?”
旁官恭答:“正是第五代。”
周璐怒叹:“肖子平通敌卖国,罪大恶极,肖氏祖上的功勋,岂可承到这等家国罪人身上?”
但仍斟酌两全一般,周璐缓了缓又问:“肖子平可有子嗣?”
旁官一时摸不到此问头脑,忙去翻册查看。反倒是打小一同长大的董季娥,毕竟心有灵犀,闻问泣答道:“殿下,可怜将将才要有这一个,已是胎死……腹中了。”
周璐没理她,却微一侧头,往那对肖家知根知底,公然徇私求情的亲舅舅看去,特向他严声重复:“肖子平可还有子嗣?”
管临脑中一震,听出周璐这分明已打算饶过,非令他出面领尽这个恩情。孰不知……
堂中一静,落针可闻。
仿佛肖家举族安危荣辱,毕集于他这开口一答。
一直鬼哭狼嚎的董季娥霎止了泣声,恍被一雷击中,一双哭得红肿迷离的眼,瞳孔骤缩,紧紧盯向管临。
管临恰巧也只面向着她,在只觉漫长无比的沉默后,听到笃声答出:“……没有。”
董季娥一瞬松瘫了下去,仿佛得了莫大解脱,又似迷茫失神。
周璐结语宣判:“肖谨良教子无方,失职怠勤,褫其琴州世袭犒封,贬塘桥县丞,族亲即日释狱。”
没判包庇株连,命保住了,家也不抄。
但恢复往日那般荣华富贵,是再没可能的了。
“肖子平乃守慈公第五代唯一子孙,姑从宽典,赦其死罪——改判宫刑!行刑后发配奄美岛,承祖基业,役筑慈母石像九百座,列临四海,扬我朝孝德。”
“董氏同恶共济,一并流放服役,终生不得改嫁。”
话音甫落,一声杀猪般的惨嚎掀翻堂顶!只见那才还束手待戮,视死如归般的堂下重犯,面容扭曲,身如抖筛,恐惧骇叫:“不!不!士可杀不可辱!让我死,让我死!”
而他一直大吵大嚷的妻子反变得寂若死灰,神情木然,俯地向周璐方向深深一拜后,被带了下去。
“不,放开,放开我……管临!”肖子平脱口唤出,被拖出堂外,犹自哀嚎挣扎,“救我……管临,只你能救救我啊,管临……”
管临双眼望地,身形一动也未动。
周璐看向他,任尘埃无可奈何公然落定。这即将登上天下最高权位的女子开口,分明是一把清朗明澈的嗓音,听来竟有几分沧桑无力:“管逢疏,这就是你许诺于我的辅世长民吗?”
管临朝她转来,头却深深垂了下去。
周璐又何尝看不穿他这一番作死求情背后另层的深沉用意,却实在赞不出一个好字,怅惋良久,终敛色起身,冷酷丢下一句:“那也把该干的干完。”
……
“管兄,当年我父皇登基,关徐来一人独拟八十九道诏书发出,那真是扬葩振藻,青史留名。有朝一日若……我要你超过他!”
“如蒙不弃,尽所能及。”
“什么尽所能及,我看你是当仁不让——假谦虚!就这么说定了。”
———
周璐登基大典定于三月十九。
迟阶率军南下,已彻剿以江其光吴逊家族为首的残余势力,啃下海中洲水军最后一块负隅顽抗的硬骨头,至此全炎军事一统,国土尽收。
功勋之师算算清整速度多半是赶不上大典吉日了,捷讯传回,已是最盛大完满的登基献礼。
翰林学士院每日两班轮值,非常时期,昼夜都有人待命拟诏,加班加点起草赶制方方面面即将下达的文书。
学士院使往来于君臣传达,历由宦官充任,黄门华睿捧来今日后殿议事纪要,到翰林院时,正是晚膳时分,日值已下差,夜值还没到岗。他一路走进,见除了洒扫看院的,只最里一间书室半掩,一人仍在书案后愤笔疾书。
“管大人……”华睿敲了敲门步进,出口一顿,总忘了这位已是编外,其实叫大人不太合适了,“您今不是日值,还没画酉?”
管临撂笔抬头,往外一打量才意识到已过酉半,天都暗了,看向华睿手中卷册,猜问:“殿下有何急令?”
华睿摆手:“倒也不算急的,方家父子才抵京,正与殿下述职汇报,有几项军务新则要录册宣布,方少将军说等下自己送来,殿下只令待明日再录不迟。”
方执要来?
管临捏捏鼻梁,倒打起几分精神,有日子不见了,正好与故人碰头叙个旧,不差这一会儿,“那我等他送来。”
“正经还得会儿才来,”华睿看着这位身体分明还未大好,却每日劳心劳力,日值当完了接着上夜值,想到长公主每每都要关切问起,不禁劝道,“要么差人给大人送份晚膻来,多少小憩歇会儿?等下夜差的各项来议,还有的费神呢。”
管临实无胃口,也知华睿好意,遂应道:“好,晚膻不必,养神偷会儿闲罢,等下方少帅来了唤我。”
“得嘞,您歇着。”华睿退了出去,还体贴帮掩了屋门,换差时有晚走有早来的,别给吵着了。
嗐,也不知这位爷图什么?
华睿心中犹暗慨:这翰林院当前上上下下干劲十足,因哪个不是新朝显宦,预备役天子近臣,即将飞黄腾达的。唯独这位,官职已全免,仕途再无望,却还鞠躬尽瘁到底,干最费脑筋的活儿,出最责无旁贷的力。
“赎罪拟诏”,千古一例。
门一紧闭,嘈杂果然隔离,管临在密密麻麻的史卷中翻找几条旧例,目光逐渐涣散,头一点又一点,还真有几分倦了,不知不觉伏案下去,沉沉合了眼皮。
这一寐也不知过了几时,朦朦胧胧间似听到一丝叩木响动,道是有人敲门,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睁眼四望,才知觉天完全大黑了,外头廊灯已点起,屋内却昏暗一片,门仍紧闭。侧头一望,原来窗扉大开。想是才听到的,不过是风推窗棂声。
管临揉了揉眼,起身先去关了窗,再步回到桌案,摸索点灯。
只这灯烛火苗悠悠亮起间,忽觉四周气流有异,余光一闪,墙上竟闪过个人影!管临猛一转头,视线都还未对焦上,人已被扑住。
野蛮又温热的气息袭来,挟着一路杏花细雨的湿润。惊声差点就出口,幸好被急不可耐的侵占悉数封住了。
管临几乎在一霎间莫名湿了眼睫——这遭一去小别,竟是朝朝暮暮,时时刻刻都觉得煎熬难捱。终于后知后觉理解迟阶前时为何会在千难万险后崩溃于重逢一瞬,近乡情怯,希冀令人脆弱。
太怕再失去了。
管临紧紧环住这跳窗来的贼客,当场被同化成了野兽,什么字句文明,全没有了,只有最原始凶悍的响应,才能略略疏解出满腔盛不下的惊喜与热意。
亲到斗转星移,都还舍不得掰开似的,鼻梁交蹭,管临就维持在唇上将话模糊问去:“……几时回来的?”
迟阶的声音被挤压在衔吮热气间,吐字也不怎么清晰:“我抛了大军打马先回,日赶夜赶,一进家门——”说到这儿才突撤开了脸,恨恨道,“人又溜了!”
管临打才前一寐醒来只疑心幻梦,拉开距离看到这张脸,才逐渐彻底确认真实。
看着迟阶一身尘土,一脸胡子拉碴,都不知连着几天日夜兼程了,一到家扑空就寻来,连个随身行囊都忘了放下还傻背着。
顿时意识到他这闯进宫来整个就没走的好道:“你是持牌进来的?”
既回京进宫肯定得先见周璐禀事。
“脸都没洗,直奔此处,”大将军悍然越墙私闯大内重地,一点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哪倒出空了?”
归心似箭,只为早一眼见谁。
结果却逮到谁夜不归宿,还耗在这儿伤神劳力。迟阶只往那案上浩如烟海的文牍瞥一眼,心就已经气碎了:“我临走怎么说的?一句没当回事啊。伤还没养好,就又这么当骡子当马的。”
管临不跟他细讲这些日所历诸事,但只觉多时来心底闷闷滞窒的各种心绪,在重见他的一刻,瞬间便自行破开了一个泄口,似乎任何事都没那难以消解,难以面对了。
迟阶追究讨伐:“错了没?”
“错了,”管临温顺一笑,“这就回家。”
他这懒散样貌让人有点陌生,整个情绪都不那么对劲,迟阶抚向他脸颊,搓了搓那才养渐好重又瘦削下去的轮廓,低叹一声:“没来及赶回来,什么都让你自己一个人担着。”
管临知他对京中诸事都有所掌握,闻此慰语微诧一挑眉,复即打蔫承认道:“嗯,好事都被我作没了。”
此言此景任谁见来,不觉得是官场失意惆怅之状?
“唉,怎有你这种人,”偏迟阶深知其真因,他手掌一搓,将人又拥过,自言自语般批判感慨,“冷酷发狠起来,全天下人心都能给拿捏股掌,一到自己人,是非曲直就全论不清,一点莫须有愧疚都能给压塌。”
管临头脸埋在他脖颈,闻言眼眶顿热,手臂只越发揽紧了。半晌喃问:“你怪不怪我?”
“怪你?”迟阶垂眼一哂,“怪你什么,怪你菩萨心肠,做人心软得没道理?怪你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有万贯家财也恨不得给慈悲散尽,却仍觉得这个也辜负那个也对不住?——你累不累。有这空怎么不多心疼心疼我啊?”
三言两语就转到胡搅蛮缠,但管临不撒手,闷哼得更弱声弱气:“要怎么疼?”
从小到大相处来,他鲜有如此坦现脆弱依恋之状,主要是打生来就也没历过什么培养撒娇放赖的环境,这一般情态流露已是十分罕见异常了。
迟阶心里万种怜惜堆叠出顶天立地,哄小孩似的拍拍背,附耳道:“走,哥带你玩去。”
管临肩膀一动,哑声笑出。这下才松手推开,打量这个缺什么自补什么,不害臊就爱充大辈的。
幽暗烛火下,忽见其背后行囊中露出炫目的绮红一角,好奇盯去:“背了个什么回来?”
“哦这劳什子,别提,这趟下江南只数此事费心。”迟阶侧头一看,卸下行囊,囊口一松,掏手将一条本来悉心包裹的红练,无穷无尽地往外扯了出来。
“是方朋成那家伙,不知怎么被巴林部第一千金不开眼看上了。才路过兴城时一个劲跟我念叨,说人这草原大小姐过门聘礼一概看不上,唯独就指名道姓寻一款丝缎做嫁衣。此缎名作‘赤璧’,乃是江南独有的一种双宫蚕吐丝织制,作喜袍最华美绝伦,又这样那样的……总之是难得,三年才攒出一匹,稀罕得很,高官富户也一袭难求。他方朋成四处求爷爷告奶奶,急得抓耳挠腮的,结果你猜怎么着——”
管临见他洋洋之状,傻子也猜得,帮捧道:“只大外甥开口一句话,何等金丝银缎表姨母也给送到了。”
“那可不么!”迟阶不以为耻,还把高帽自己补充往上戴,“为了边城连姻稳固团结,我怎能不开这个金口?”
管临笑摸他脸皮,待垂眼细看那“赤璧”,轻手触去,只觉色若云霞,轻似蝉翼,果是质料非凡,缎中极品。
迟阶见逗得他开怀展颜,愈发生龙活虎,抖起那赤璧练波,天花乱坠一百个比划显摆。
忽见管临眼神一变,那般直勾勾呆望着自己。心念一动,节操更掉得不剩,扯着个缎角往自己身上一兜,自恃勾魂夺魄问:“怎么?好像满心满眼都写着想看我——穿这个?”
他一笑起来眉弯眼垂,面泛春波,总有十足浪荡欺骗感,但眉心嘴角偶一牵动,就不慎暴露出军营战场上习惯了的肃杀神气,才是英拔豪横本色。身形更比前时雄健,若隐若现的块垒线条把一身军服撑得分外挺括,外披的大氅扬尘,灰扑扑地与那赤璧红缎的明艳雅丽极不相称——这话从他嘴里出来,鬼想了想那情形都害怕。
“不想看……”管临否定摇头,抬手撩起那红缎,同往他身上比去,眼神分明一丝未改,眸色只变得更暗,更幽,“是想看你……脱这个。”
迟阶呼吸一滞,火烧火燎的热气顷刻打胸腔中升腾,把口舌也蒸干了,一个难耐,自己抬手扯松了外氅系领,逮住人又扑去。
这位搂搂抱抱时手自来就闲不住,管临跟他深吻得浮浮沉沉,身上被他四下乱点得如烤如焚,连想分清是在跟上次一般关切验伤,还是压根没藏着什么好意的原始搜刮,都变得十分艰难。
有些忍耐逐渐濒临极限,管临一个回手,把那游蛇一样的点火五指捉住了,勉力撕开,扯出去半寸,攥劲却仍未松。
衣下一时变成了一只手覆抓着另一只手的停顿姿态,管临发现自己手腕微微发颤,心中一时把此生所知的诸般礼仪廉耻都默念了百遍,却仍难阻此刻自我的甘堕下流,只想推着迟阶这只手,把它……送往真正亟需效劳的去处。
可恨春风不解风情,大将军连春风不如。迟阶就那么乖乖被阻住了,连亲吻也意尽告停,距离拉开一点,似乎得意于挽回了才被言语轻薄的劣势,笑滋滋愣看着人。
管临姿态僵硬,被眼对眼这么一盯,几欲出走的廉耻到底重新归窍,松了手劲,深深呼出一气。
忽只听轻笑一声,一朵红云乍然飘起,那赤璧被迟阶挥臂一攘,竟自将盖在了头上。这下遮得悍影半隐,玉面深藏,怎么看怎么都对劲了。
管临惊诧无比,一时都看痴了,待本能抬手去撩,却被强硬按住,只见眼前丝缎红波如浪,而浪线逐渐下移,将自己的袍带一下都冲扯了开。
他脑髓一震,意识到什么。
“别!等,不,嗯……”他挣扎揽挽,试图劝阻,但那些最简单的词字在他嘴里绊舌打架,渐次都不成了个。
天颤,地抖,狂风卷过山岭,红日拨云而见,峰峦拔出巍峨轮廓,任烈焰四围狂舞,火蛇舔燃了冰封数季的朗格日海。
神女千古黯然的一滴泪,被虔诚的朝拜者孜孜不懈感化蒸融,终回魂化作滚烫的岩浆,汹涌破开山口,再生天地浇铸出……一个前所未抵的仙境。
恍若过了生生世世,赤璧被撩开了一角,灯烛透过红布,将那情态映得桃羞杏让。其人抬头,故作低眉顺眼问:“郎君意何如?”
天底下大概从未有新娘子给掀开盖头这般情景看去。管临失神凝视,几世几劫看不够的一张面孔,伸手拂去他朱唇边一抹残雪,用喘哑了的嗓声,喑喑赞曰:“桃之夭夭,宜其……室家。”
迟阶大笑起身,被夸过越发无微不至,善始善终清理战场,他一手揽着人后腰,贪恋抚过那热汗未消的温滑触感,另手帮清整间,眼睛却扫量起身处的这间书室,突生奇想,道:“我说,这差院——你爹我爹中谁会不会当年就在这屋子里落纸挥毫?”
他这话未经脑一出口,把自己都唬一哆嗦。收眼去看管临如何作想时,下方帮提的手却忽被挥去,腰上一紧,竟是两条长腿缠来。
管临才被他推的,失力撑坐于书案边沿,耳中不是没听到他在说什么,却偏在这大不敬的设想中,将他圈勾着拉近。
迟阶鼻息瞬间粗重,展臂一扫,案上高低叠擂的文卷纸页流沙般坍塌开去,人被猛压上桌案,眼对着眼,想说……来真章的?在这!
但是这样的问话一对上管临那特有的平静下嚣张挑衅的眼神,就知道实在已不必出口了。
前时念其伤重体弱,伺候期间体贴入微,重聚来一回也未曾造次过,按伤情乐观估算,只道这趟回来也恢复个三两月再待看。
不,一月,一旬,一日……玉魄本魄礼尚相邀,结草衔环,一个时辰也不再耐烦。
迟阶一手抽了自己腰带。挺括厚重的军裤为他一直营造着坐怀不乱的假象,是谁,早烧得都冒烟千回了。
才从漫长冬眠中苏醒的猛兽捕猎到第一口春食,斯比摧天坼地之势。
只到天择见分晓时,猎物仅余一身赤璧紧缠伤处,却映出一派更让人血涌眼热的冰魂雪魄,而捕猎者却军服严整,只悭吝划下一道突围线,铁马金戈,尽取此道殚精毕力。
场景实在不很公平,幸好倒也无人评判。
“逢疏,逢疏……管逢疏!在不在?”
……偏怕什么来什么,方执那挨千刀的声音于堂外遥遥响起,又似被什么人嘘一声拦住了。
心神乍惊下,管临忽感万籁一静,彼方按甲寝兵——识得出正是那劈天电闪之后,震耳雷轰将至的短暂隔停。一时身敏手快,横腕一送,将那惯来无忌的狂啸预止于虎口,不知是不是头脑一热制衡补偿,却把抽身欲退的强硬圈拦挽住了。
迟阶深为一诧,似乎抬眼想确认,眉头却骤然蹙起,唇齿分不清愉悦还是痛苦地一合,果然压住了嗓声,肩胛几颤,就此,从善,如流。
管临一整个手腕差点给两排犬牙交代,简直是首尾两失,一败涂地。
“管大人你,”可那战无不胜的大将军却率先着恼,恶人反告,“一闸卸我百万兵……”
———
“闭目养神呢,歇会儿再干?”方执不顾华睿装神弄鬼似的嘘指示意,嗓门大得全院都能听见,“你们翰林院怎么那么会把人当牲口,带伤出力的,都得连轴转,扣着不给下差?”
“咱们可没敢扣着管大人,”华睿大惊失色,这指控绝不敢担,“是他自己要晚走一会儿的,说等方少将军您来,看有何要事急交待。”
“那不结了,本帅这不来了。”
方执风风火火往里冲,冲到那紧闭门外,还是讲究,唤着“逢疏”礼貌叩了两响。待半天不应,却隐见人影晃动,忽不祥生疑,手劲轻试一推……室门竟一下大敞四开!迈了个人出来。
迟阶一身军服挺拔,手上挽着件外氅,气势昂藏自若,冷森森看着他。
“……怎么是你?”方执认来一惊,旋即更喜,“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你呢?”
“我也是才到……哎?”方执转念迷惑,“我才见过长公主叙话,还说你那支军还京少说得三五日才到,你怎么打这冒出来了?有变故?”
“没什么变故,”迟阶眼不眨,淡淡道,“有个逃兵擅离职守,我来与管大人请示按新军法怎么个处置。你呢,回来不呼朋唤友张罗酒,深更半夜跑翰林院作甚,买画求字帖?”
反客为主是最好的打断追究,迟阶堵着进门路,一本正经地天马行空。
“我来原是要递……”不想方少帅却也是个脑筋十八跳的,听到字帖忽就想到庚帖,听到喝酒就想到喜酒,当即大叫,“对了!你这次正好路过江南,帮我求到‘赤璧’没有?我这趟回京完婚,可万事俱备了,就急等这一桩给塔娜惊喜呢!”
……屋内管临整衣敛容的手忽一停顿,望向那红缎沾湿,赤璧染雪,手背一贴额,只想往地缝钻。
却听门外迟阶不愧不怍,张口就来:“说给你买到就保票会有,排着号呢,好货不怕等——虽我这是自家亲戚近水楼台,也不能仗势欺人,插百姓的队不是?”
里的外的,都让他歪理说尽了。管临抚好衣袍最后一道褶皱间,彻底忍俊不禁,复笑倒在文纸堆里。
那倒也是……方少帅给一腔正气讲得没脾气,被迟阶拍了下肩膀,道句“回见”就匆匆别了,也只能劝自己稍安勿躁,耐心作等。
抬脚进门间,忽又转头,纳闷哪门子军法要到这来请示?嚷问:“嘿,你说那逃兵——怎么给处置的?”
迟阶飒爽威严,自绕手甩披起外氅,就走正门大摇大摆出去。闻问步姿一绷,神魂一荡。
浩然刚正的答声传回:“打了顿军棍。”
谁家好人都到收尾了还这么墨迹粗长。
还债!还有最后一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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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丝纶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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