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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江山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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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长河手捏一根通体暗金色的镖针,眯眼对着日光转动打量。
“凡践踏过神殿圣土的邪孽,亵渎过长天神明的恶徒,此世必逃不过孽债追讨,业果反噬,终以己血偿圣灵。”
“这诅咒——”晏长河转过身来,“你听说过吗?”
迟阶落座置刀一旁,睁眼摇头:“没听说。”
“没听说,”晏长河干笑一声,显然不信,“没听过你专程打造这么个东西装妖作怪,一镖钉死宋普,把糟蹋过北边什么圣殿的乌山骑兵一个个吓得疑神疑鬼,屁滚尿流?”
终于一举拿下久攻不克的永定关,晏大帅喜色盈面,意气高昂。打扫战场,处理降俘,连通东西战线准备终极围拢向陵州,一直没得闲,却在三让四令终于把那位还闷头驻扎在关外的后勤营祁统领,此战真正的功勋战将,请进来后,放下杂务,亲自摆席献酒。
军中艰苦,这劣酒土腥味儿十足,搁往常迟阶在这上是最嘴刁的,但晏大帅恭请礼待,他痛快干下,没流露一丝挑剔勉强。
“蒙他们蒙着了,蒙不得我,这材质我认得,锋利无匹,染血色变,碌州赤缁铁打造的不是?”晏长河重斟满酒,仍指着那镖针不忿道,“我先前让李司去跟军械库好说歹说,给我拿赤缁铁打造几把趁手的家伙,那京里派来的魏监作推三阻四,鼻孔子朝天。怎么跟你就言听计从,巴巴送上这么一车好东西?”
我带着魏小弟在琴州作天作地的时候,你晏小侯爷搞不好还跟家穿开裆裤呢。
迟阶心里瞎笑,明知道这晏长河没小他几岁,但是一张酒窝脸天相稚嫩,面对面总难把他当个正经军汉看。
不过此战联手攻克永定关,晏大帅统筹战线把握战机的能力,却当真一点也不稚嫩含糊。
“你放下会宁虚空,亲自率兵来取永定关,”迟阶复盘警示,“这一步走得险了。”
“不险,”晏长河奕奕自信,“听闻吕维一离关,我就知晓你佯败离间计成了,该到亮剑,机不可失!不过话说回来,我倒也没想到周迨能昏成这样,卸了吕维兵权不怪,他竟直接给砍了脑袋。”
迟阶举杯默然,说实话,他也没想到,吕维死得这么干脆利索。
晏长河看出他同样疑惑,揣测道:“会不会还有人在暗中相助?周迨有暗线设在炎京,陵州说不准也有我们消息透进去?”
经他这一提,迟阶想到才前那审出的密讯传递之事,“刘将军和李司他们将密信线索带回炎京了吗?这事得让齐海晟在京里仔细查。”
“带了,来信说齐那边已破译出了些眉目,所以我说,搞不好有人猜透了前线计谋,及时推波助澜,也给贺贼传递了吕维是内奸的假讯,”晏长河看向迟阶,天马行空地推想,“那这人隔空协作配合,可是比你肚里蛔虫还蛔虫了。”
迟阶酒杯一顿,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人……除了?
“说到炎京,其实今日请迟兄来,是有正经要事相商。”
晏长河打断迟阶忽飘向远的思绪,放下杯筷起身,寻出个锦袋裹着的方正物件,郑重置来在军案中央。
“待明日殿下入关,我提请将此物移交迟兄。”
迟阶未抬眼扫量也知道那什么东西,“我不接。”
“你得接,”晏长河愣声直道,“此去陵州彻底剿灭贺贼,不宜再以炎廷指派的名义了。我交出帅印不是撒手不干,相反,指哪我打哪,首当其冲!我是要让殿下彻底放心,更是向全军表态,我晏侯军不再受炎京管辖,统归她一人调遣。”
迟阶撩眼看了看他,试问:“归你殿下管,归炎京管,不一样吗?”
晏长河笑了,还想拿我当毛头小孩唬呢,“殿下奇志凌云,难酬不甘,我自十年前初见便远远看得分明了。如今终等得这千载之机,能亲身效力辅佐,改天换帜,是我晏长河荣幸,更是天遂民愿。”
迟阶再度刮目,想不到这厮竟果敢直白到这个地步。虽说他谨代表自己对这坦率颇为欣赏,但也不得不谨言相告,终极提醒,这于性命身家这是何等的孤注一掷,想好了再干:“你善荣侯家族从来躲皇权争斗远远的,稳坐一方权势,你家老侯爷是怎么个最会审时度势韬光养晦的?到你这儿带着一整个晏侯军押上掉脑袋的风险,不怕你爹气活过来。”
晏长河不愧不怍,安稳夹菜:“我爹是我爹,我是我。他活着时候想干什么也没征求过我,不也都干遍了?这侯位既非让我来袭,那我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以我个人判断抉择,为全晏侯军家当负责。”
爹是爹,我是我……这话有一点熟悉,似乎才前不久也有人对他相似仿佛说过。只是彼时他暴怒憋屈难耐,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他迟阶打小离经叛道,所作所为与他那个书香门第格格不入,但是越长大后却越逐渐意识到,他骨子里一直将自己与家族立场绑定良深,深到他从未曾哪怕试想一下那种可能性:如若父辈当真做过什么在他看来逆天悖理的事,他将如何评判,如何自处?
嘎吱一声脆响,打破了迟阶暗自跑偏的思绪,原是新端上来一道菜肴,入口意外酥脆。
这月余来物资吃紧,军中最常见拿野菜疙瘩裹了豆面充饥,虽管饱却实在难吃,晏长河奉上的这盘菜肴油汪汪脆生生,看着像人吃的多了。
“你营里还有荤的?”迟阶尝了口,毕竟是后勤营大统领,他顿时感觉到这好东西来路不正,“哪儿淘弄的,不分给各营沾沾腥,主帅自己藏着吃独食?”
“哪有荤的?关里贺军粮库也都是空的!”晏长河一身正气,“这是我攒蚂蚱自个儿炼的。”
“你还会这个?”
“这不简单得很吗,还我师父教我的呢。人老兵们征战在外都拿这个果腹解馋,现今小子们可都矫情了,嫌恶心,不吃。你尝尝,这不比干啃疙瘩菜强?”
迟阶细品慢咽,还不错,挺下酒。
大战告捷,种种细节复盘探讨,受益匪浅,觥筹交错间,益发感觉莫逆相投,知无不言。
酒不醉人,晏长河却逐渐醺然:“迟兄觉得,我明儿这提议,能打动贵堂姨……殿,殿下吗?”
“有点戏了,”迟阶接过他上次的相较,沉思来点头,“我看比他强。”
“真的?!”晏长河惊弹起,还是头一回得到相较肯定,“我听说是当年秋狩时,殿下被群狼围困林中,管逢疏正好打马经过……有些命啊,真的是,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如今我以万兵相投,怕也不及那林中一遇……真比得过吗,怎么比?”
“比这个。”迟阶夹起一箸。
有个事他一直没想通,明明那么博闻多识触类旁通个聪慧人,再高深难学的东西看几眼也都通晓大概了,怎么偏这是人都能来两手的事儿,搁他管大人一干就鬼打墙似的一塌糊涂呢?
偶尔几次不劳烦阿奇,自请上灶,数来道去就会下个面糊糊,那家伙煮出来外坨里生的,味道简直了,天惊鬼泣,旷古绝伦……
迟阶回味间腹诽无尽,一向冷峻的面色却罕见漾起了温柔怀恋的笑意。
晏长河自己在一边迷惑:“做……做饭?”
“智者不用其所短,而用愚人之所长!”迟阶倏然收笑,转看向他,“食色,性也,金枝玉叶亦不能免俗。难得你有一技傍身,善加表现,不比弄这些装腔作态的强?”
“收起来,”迟阶瞥一眼那欲献的帅印,正色警告,“陵州未下,仗还没打利索,哪来的出息说让就让,当儿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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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州皇廷,五雷轰顶。
永定关失守,大贺朝最后一道护京屏障已被击破,炎军只在咫尺之近了。
满朝文武恐慌瑟缩,现今摆在面前无外乎两条路:议和谈判,或抵死守都。
贺兵全线告败,将亡兵溃,靖西军推到大门口,连京畿百姓都望风相投,哪还有所谓“议和”之说,议和就是投降。
左相阮高弘谏道:“贺炎两朝本是同宗同族,今握手言和,一统共治,未尝不乃普天幸事。”
这等说辞,几十年间在陵州但凡有人吐出一个字,都是要被口诛笔伐有砍头之危的,如今却由堂堂左相当庭说出,而满朝文武期艾唯诺,竟是无一不审时度势,深以其言为然。
只太子周璃断然怒斥:“一切皆由陛下决断。待父皇出司天台前,再有一个煽动惑众,畏缩言降者,斩!”
右相邢休在旁冷冷看着,心道,要不是太子你中了敌军算计,第一个煽动群臣,亲手诛杀了悍将吕维,何至有我大贺朝穷途末路的今日?
令人费解的是,如此兵临城下火烧眉毛之际,大贺皇朝第二代帝君周迨不急决策部署,却放着满朝的热锅蚂蚁,三更半夜独往司天台,摒弃外扰,祭天问卜。
陛下这些年来被那什么西陵道仙谪越人哄的,越发神神叨叨,心思难测。
周璃与邢休两个左膀右臂等不及御驾临朝,才勉强威吓安抚住群臣,就跑去司天台,亲守在门口等。
直等到艳阳初悬,周迨才从那药烟缭绕中飘然踱出。
“父皇!”周璃迫不及待迎上,“一朝的软骨头,都嚷着要投降!阮高弘第一个当斩,以儆效尤!儿臣自请亲率全京兵马,待出城与晏长河决一死战,誓守陵州!”
周迨手里不知攥着个什么,指缝露出一角纸笺,神色看着有些游离恍惚,他似乎对当下灭顶在即的危情状况无动于衷,回光返照般,竟打那满面霞光中破出一个兴奋而诡异的笑。
“陛下,”邢休似有感知,看了眼皇上手中物,“莫非……”
周迨与这多年心腹之臣交换了一个莫测的对视,才又向火急火燎的太子淡定看去。
贺帝荒淫成性,子嗣众多,嫡长皇子周璃却只因最像他,是多疑多忌的他多年来唯一宠爱认可,悉心栽培的儿子。
“璃儿,”周迨发出一声久违慈爱的呼唤,眼睛里爱子的倒影朦胧,逐渐清晰起来的是其身后巍峨的宫宇,无垠的疆土,“父皇说过,会传给你一个完整的江山。”
喃语落地,怠色突敛。
“起草降书,”转眼间恢复帝王雷霆,周迨戾令道,“宣阮高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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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愿禅位于女侄周璐’……”周璐复述冷笑,“我竟头回知晓自己还有这么慈祥体贴个同宗叔叔。”
“周迨这封降书,字字凶险,阴毒昭然,”关越来分析道破,“自谓禅位,大肆点名道姓,深恃无人敢接;说是投降,只字不提归顺炎京——这是死到临头,还想挑拨搅弄上一记。”
周璐挽缰侧头,眸中有凛光划过:“若我偏就敢接呢?”
关越来不以为诧,严正表态竭诚以辅,“既认定时机已到,兵权必得牢牢在握。统帅之位,此际亦再权衡含糊不得。”
周璐抬头望向远远两方营地上飘扬的旗帜,神色沉着,显是心有定数,“现可将他身份公之于众了。”
关越来顺着她目光投去,一望了然,斟酌半晌,才道:“近日坊间盛传一则流言:说是祁少当家实乃皇亲国戚,先平治帝唯一亲孙,他父辈受诬而死,逃命隐匿,多年来潜伏贺地百炼成钢,终与瞽圣嫡女里呼外应,改天换地。议定大事成后,江山各半,共谱祖兄之志。”
“江山各半,”周璐被这离谱传言逗笑,“当是山匪分赃不成。”
关越来却笑不出来:“他北谙胡廷,南领炎军,能力与威望兼备,陵州正是他通南贯北最擅拿捏在手的优势营盘。这么个唾手可得的形势,不要名,不求利……”
“除了图谋半壁江山,还有什么能驱使他如此效死力战?”周璐冷冷替他推论完。
关越来点到为止。流言固不可轻信,但举事威重,四下潜在的一丝一毫风险危机,他作为长公主身边第一谋士,都有义务给予小六审慎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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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璐入驻永定关,与麾下众将紧锣密鼓敲定了接下向陵州进发纳降的路线与仪制,各部领命而去后已入夜,她不急歇息休整,又往临时书房去,亲临文官那头热火朝天抄发诏书的现场。
接受周迨献都后,周璐将立即向原贺据各地下达正式文书,军事上虽已攻占了,接下公开与炎京分道,要刻不容缓为这些地盘定性,绝保令周琅那头措手不及。
关越来独立陋室中央,口拟诏书,吐句成章,四周是愤笔疾书挥汗如雨的各营小主簿小录事,因随军文官稀缺,竟被临时召来帮干如此机要的政事。
“老师辛苦。”
关越来面显倦色,闻此却挥袖谦笑道:“当年家兄曾创一人独拟八十九道诏书之最,我终究还是逊他。”
周璐扫过他隐在宽袍广袖中的残手,心下恻然。
钦州关氏鸿儒世家。当年平治帝周逢才登基两年便离奇崩殂,黎太后欲扶其盲弟周逸继位,朝野俱震,纷纷上书反对。太后为此破格提拔任用了才新科及第的年轻才子关徐来,命他辅佐新帝平息众口。关才子一人连拟八十九道诏书,替周逸立威扬德,笔战群儒,才惊四座。
然而成败萧何,其后却反因与这瞽圣走得过近,受到黎太后猜嫌忌讳,被寻了个由头贬逐出京。
关越来才情本不输其兄,但志向殊途,无心功名,仅因极擅琴雅,得瞽圣赏识,时常受邀进宫为其公主女儿们奏琴授技。
不就是拿切磋琴技当幌子,傀儡盲帝想招揽自己的智囊亲信吗?突有一日,关越来当街遇袭,虽没闹出人命,但双手有六根指头恰在乱殴中被削去。
钦州二关自此销声匿迹,再也抚不得琴,亦执不得笔了。
当年的风流雅士如今已两鬓微霜,周璐温声劝道:“老师歇会儿罢。”
“累不上几日了,”关越来服老自叹,“待功成之后,尽快广纳贤才,再轮不到我领这草台班子为小六卖力才好。”
周璐心念一动,点头微笑:“贤才是有的。”
关越来似知其意指:“话说管……”
话语却被忽来一阵热肴香气扰断,敲门声紧随而至。
“晏侯军炊房送来的,说是代全军嘱致殿下勿操劳过甚。军中也没什么好东西,粗茶淡饭,凑合垫补垫补。”
刚出锅的蒸热气夹杂久违的烹油香,让屋内众胥吏顿时垂涎三尺,个个鼻翼耸动。
周璐想着及早完工,分给大家带回去吃自在,但看到众人这副情状,也罢,不急一时,“正好,我也饿了,吃饱才有气力握笔。”
众人见长公主带头开吃,再不拘谨,不一会儿四下便是狼吞虎咽,夸赞连连。
“这晏侯军炊房的手艺了不得,同是豆谷面摊的饼,怎做得这么香?”
来送餐的小兵赶忙扬声回道:“这手艺天下没第二个,是我们晏大帅亲自炼油煎的!”
周璐本不饿,闻言也好奇尝了一口,油香爽脆,果然好吃。
“这什么油?”
“蚂蚱油,大补。”
周璐喉咙一梗,差点当即呕出。但只流露一瞬,微蹙双眉已悄然自行舒展,与旁人一样不以为奇般,细嚼慢咽吞了下去。
关越来一旁笑道:“晏将军有心了。”
说到这“补”字,倒是令周璐忽又挂起一事:“才前我看上报的要事簿,提到军中现奇缺寒水石与地榆等药补?是哪个营急用这些?”
“后勤营,”军医部的文书小吏也被召来执笔,知情应道,“后勤营前战红阳道火攻阻击宋普,死伤惨重,幸存被烟火灼伤者十有六七,军中正缺这治烧烫伤的药。”
周璐了然喟叹,那些本负责在阵后藏头缩脑保存物资的后勤兵,却在这破关致胜的关键一役,舍身上阵,用血肉之躯战出一道力挫贺军十万兵马的铜墙铁壁。
后勤营被增补了兵员,但前战伤兵犹紧随大军,未曾掉队,夜半时分,火光微幽的营地里发出此起彼伏的伤痛哼吟声。
周璐悄然亲至,未着人提前通传。
“你真不打算随我一道同往受降,亲眼见证周迨认输伏首?”
迟阶都睡下了,随手扯了件袍子披出来,陪突然莅临指导的长公主吹夜风。
“周迨行事奸猾,只怕有诈。我带兵封堵全城,为你清道开路。”
周璐探究看向他,有时真摸不清这大外甥到底是真的还是装的,真章时刻能付出十成的奋勇,论功行赏却不要一分勋名,总是自请溜边站,似乎随时准备全身而退。
得一良将胜百万雄兵。关越来先前警示的流言种种她固然不信,但这位她早已暗自认定首屈一指堪当此任的秘密武器始终不肯承诺为她大业所用,她却知道并非只是清心寡欲使然。
“你最多助我打到陵州,但绝不想亲自挥兵与炎京刀戈相向,是吧。”
“要与炎京刀戈相向了吗?”迟阶语气轻松,明知故问。
周璐恼他不正面作答,肃然道:“你这次计杀吕维能成,是京里那头破译密钥,配合你传出的惑敌消息。炎京高层必定有替周迨谋事多年的内奸,你不想彻查出来?”
蛇打七寸,迟阶没正经的笑容果然渐却消失,眼中却浮起一道令周璐看不分明的幽深黯然,他别头望向远处,反问:“既要与炎京公开宣战,你还压在周琅手里的人,怎么办?”
“我部署好了,”提到炎京那头,周璐似乎更心有成算,“十月二十七寿宁节,百官进宫贺寿,我的人会借隙将他父子二人带离出京。”
到时才真是会师问鼎,阖家团聚了。
迟阶轻笑摇头,那随着一步步临近陵州而被幽幽唤起的阴翳怆楚,似乎愈加清晰强烈。
初冬凛冽寒风里,额上却沁出几滴汗。迟阶扯动披袍一边,若无其事给自己扇了扇。
“你歇下吧,”周璐招纳动员失败,白来这一趟,却没教失望显形于色,招手示意不远处候着的随兵,“我回去了。”
“马到成功。”迟阶见随兵严整,用不着他跟送,搜肠刮肚附了一句吉利话,便转身回帐。
“慢着!”
周璐目光一闪:“你脖子上戴着个什么?”
迟阶顿将松散的袍领一裹,半回身来,静怔半天,答声才幽幽传出:“护身符,庙里求来玩的。”
原来猛将如斯也是会暗暗怕死的,周璐失笑,将才前那一晃而过的字样错觉从脑中挥去,“我瞧着竟像是一截菁芦,想是看岔了……对了,你也去过西南夷地吗?”
迟阶突然想起他小时候跟人编笑话吹破天的牛。
此时却诚实得耐人寻味,垂眸,摇头,答道:“没有,我没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