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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罪夜 ...

  •   亘盈陷入了无尽的痛苦里。
      自从知道蘩生与长公子不同寻常的关系之后,他感觉自己离蘩生越来越远。他无比怀念只有两个人的生活,在偌大的庭院里,世界仿佛只有他们两个人,听蘩生讲他过去的故事。
      夜深人静,亘盈坐在自己的寝殿翻看着卷轴,但是半个时辰过去,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
      这时候有人敲门,亘盈一边诧异谁在半夜造访,一边打开了门,发现竟然是在迎接式上那个嗤笑的女官。
      亘盈惊愕,女官却灵巧地闪身进来,而且自己带上了房门。
      “你还记得我吗?”她笑问,“在迎接式上,我站在你的左边。”
      亘盈憨憨地点点头。女官继续说道:“我那天在伙房外面听到了你和蘩生卫的谈话。”
      亘盈大惊,但是女官比划了一个“嘘”的手势。
      “我无意偷听你们说话,但是你喜欢蘩生卫对不对?”
      亘盈像是被一盆热水从头泼下来,他满脸通红,像个傻子一样张大了嘴巴。女官笑道:“我在迎接式上就发现你一直在盯着他看了。这也不奇怪,蘩生卫原先在宫里就很受人爱慕,有男有女,我看你是新来的,又有些单纯,前来提醒你,他可是浥曲公的情人哦。”
      亘盈瞪大了眼睛。
      “他很危险,原来他在宫中就弄权,后来触怒了浥曲公,但是因为他之前在战争中保卫浥曲公有功,浥曲公才没有把他丢进牢里,而是软禁在这个地方。他以前是浥曲公最宠爱的人。”
      亘盈结结巴巴地说:“你都听到了什么?”
      女官略有些羞涩地说:“其实我全都听到了。”
      空气变得严肃紧张起来。亘盈的大脑一片空白,他看着眼前的女人,眼角余光扫到了立在墙角的扫帚上,他脑袋里突然萌生一个可怕念头,他是不是应该把这个知道了太多的女人打死。
      女官道:“论理,我是不该到伙房去的。但是我的手镯丢失了,我到中庭来找,看到蘩生卫走进了伙房,就悄悄跟了过去,我没有进去,所以你们没有看见我。”女官仰头看着亘盈,表情十分恳切,“我无意告发你们,但是我有一事相求。如果你们要扶长公子上位,请一定带上我,你们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让长公子知道。”
      亘盈问:“为什么?”
      女官道:“我自入宫来就一直在关注长公子,可惜我是浥曲公的宫人,他并不认识我,如果可以,我希望他能有机会注意到我。”她继续说道:“我之所以在欢迎式上注意到你,因为我觉得你注视着蘩生卫的样子和我很像。”
      亘盈还在玩味女官的意思的时候,突然传来摇铃声。这个铃声是主宫传唤下人的声音,过了一会,一位干粗活的宫奴小跑过来说,行宫主人从楼梯上跌落摔伤,但是他无权进殿。亘盈只好匆匆离开自己的住处,他的脑子很混乱,没有和女官告别。女官站在他的背后,似乎有意无意地露出一个诡秘的笑容。
      他走进主宫殿,发现蘩生倒在地上,他急忙跑过去想要扶他起来,但是刚靠过去就闻到了一股酒味。
      宫中有规矩,下人未经允许不能随便喝酒。亘盈猜测,他是不是在浥曲公和长公子不在的时候,悄悄喝了酒。蘩生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亘盈吓坏了,他一开始以为蘩生是不是喝醉了摔断了气,接下来他意识到,蘩生还有呼吸。
      亘盈犹豫了一下,伸手抱起蘩生,那一刻他感觉像触电一样。蘩生的身子骨比想象的要结实,抱起来还是挺沉重的,蘩生在亘盈的怀里像个婴儿一样翻了一下,亘盈险些摔倒。
      蘩生喝醉了,他的脸颊很红,看着亘盈说道:“你是亘盈吗?”
      “是我。”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呀?”
      “我是被一个干粗活的下人叫来的,不是你摇的铃铛吗?”
      “我没有摇铃。”蘩生直勾勾地看着亘盈,下一刻他挣扎起来,亘盈抱着他,两人一起摔倒在地上。“你不是亘盈。你是谁?”突然他用一种亘盈听不懂的语言骂起来,亘盈只能听出来不是什么好话,但是一个字都听不懂,亘盈猜测这个可能是他的母语。
      蘩生手脚并用地想要爬走,亘盈急忙扑过去死死按住他,蘩生剧烈挣扎,亘盈低声叫道:“我是亘盈!你醒醒!”
      蘩生的力气非常大,亘盈只能用把全身都压在他身上,蘩生终于挣扎不动了,他又看了看亘盈,因为喝了酒,他微微发蓝的眼睛显得非常湿润,眼白部分也布满了红血丝。
      “亘盈。”他终于认了出来。
      “是我。”
      他似乎放下了心一样,整个人瘫在地上,亘盈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压在他身上,急忙爬起来。蘩生看着他说:“我感觉不到腿了。”
      “我抱你上床好不好?”
      蘩生笑了一下:“好呀。”
      亘盈再次将他抱起来,摇摇晃晃地走上二楼,将他塞到暖阁里。蘩生像个小孩子一样蜷缩在暖阁里。亘盈又问他:‘我看一下你的腿好不好?’
      “好呀。”
      亘盈退掉他的胫衣,发现他的腿并无大碍。亘盈突然怀疑,他是不是真的从楼梯上掉下来过。因为没有事情,亘盈只好又将胫衣系了回去,但是亘盈的手在裙裾里摸了很久,也没有摸到腰带。
      蘩生突然呵呵呵地笑起来:“好痒。”
      亘盈急忙把手收出来。他意识到自己刚才十分不敬,又是紧张又是惶恐。
      蘩生翻了个身。亘盈觉得还是等他醒了自己穿上,于是干脆扯掉胫衣,放在一边,他在暖阁的柜子里找到一条被子,将蘩生盖住。将蘩生安顿好,亘盈正要离开,突然从被子下面伸出一只手,抓住了他。
      亘盈转过身,发现蘩生水汪汪的眼睛正看着他。
      “别走。”
      他说。
      “我害怕。”
      亘盈蹲下来,反过来抓住他的手。
      “你在害怕什么?”
      蘩生却只是默默地看着他。
      刚才蘩生的目光是游移的,但是此刻他的神情却显得十分严肃,他好像在沉思,也好像想要倾诉。亘盈突然觉得他似乎没有喝醉。他伸出手抱住亘盈的脖子。
      “别走。”他低声说,似乎在饮泣。
      亘盈的心狠狠地抽动了一下。他从来没有见过一向冷静淡定的蘩生如此脆弱过。他想反手抱住蘩生,紧紧地,但是只是在脑子里想了一下,手却没敢动。
      蘩生向里面挪了挪:“陪我躺一会。”
      亘盈犹豫了一下,脱下鞋子躺了上去。他像个入葬的人一样直挺挺躺在床上,双手交叉在胸前,感觉身边躺了一团火炉,根本不敢靠近。过了一会,他慢慢地回过头去,发现蘩生睡着了。
      他默默地注视着蘩生的睡颜,看了很久很久,怎么都看不腻。仔细看,他的脸上有淡淡的细小的伤痕,像是以前岁月经历里留下的。他的脸皮肤本来很白,但是有些晒黑了,如今在行宫内待得太久,又慢慢恢复了白色,可是从脖颈处还是能看到这一黑一白来去变化痕迹。他的睫毛很长,他闭着眼睛的时候,睫毛随着呼吸微微颤动。他的左边眉毛上有一道刀疤,以前就注意过,但是现在才发现,这个伤口比远处看到的要长的多,它的两边已经变成白色,要退却了。、
      亘盈慢慢地,慢慢地靠近他的脸,此刻脸颊上已经感受到蘩生均匀的温热的呼吸。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蘩生的情景,他站在楼梯的转角处,气氛很安谧,像个孤独的精灵,当时他觉得自己见到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而此刻这个人就在自己身边,感觉很脆弱,好像能一把抓住,狠狠揉碎。他曾经觉得,自己能与这个人一起度过孤单的二人岁月,隐蔽在这个被遗忘的行宫里,远离纷扰,孤独但是自由。
      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吻在蘩生的唇上。
      亘盈吓了一跳,急忙挪了回来,心里怦怦直跳。正当他心神不宁地准备翻身睡觉的时候,突然发现蘩生正睁着眼睛看着他。
      他原来没有睡着,亘盈大惊,他正想为自己找一万个借口的时候,蘩生却说话了:
      “这样就结束了?”
      他还轻笑了一下。
      亘盈愣住,他还在想这是什么意思的时候,蘩生突然伸出手抱住亘盈的脖子温柔地吻了过去。
      脑子里像是什么东西被点燃了,亘盈突然热血沸腾,他激动地回抱住蘩生,狠狠地吻了回去,紧紧地勒住对方的身体,像是要揉进自己的身体里,想要和他融为一体,想要永远,永远这样与他在一起,忘记时光与尘世。亘盈离开蘩生的双唇的时候,气息紊乱,激动得浑身都在发抖。蘩生看着亘盈,他的眼睛半睁着,嘴角是微微的笑意,浓密而曲长的睫毛在藏蓝的瞳孔中投出葱郁的倒影。亘盈凝视着他的眼睛,像是凝视上弦月下幽深的夜空,深邃,神秘,令人沉迷,他像喝了毒药一样沉溺其中,不可自拔。亘盈再次慢慢地吻了上去,这次他闭上了眼睛,动作很温柔,他默默地享受着,此刻对方是属于他的,但是他又很痛苦,因为对方是他永远得不到的人,他吻着,纠结的欲望指使他掀掉盖在蘩生身上的被子,他的手伸进去,如果只有此刻,他希望对方能彻底属于自己。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亘盈就被叫人起床的梆子声惊醒,他从暖阁跳下来,哆哆嗦嗦地捡起被丢在地上的衣服。他一边穿衣服,一边回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情,昨晚不知道怎么的就冲动了,现在的他犯了以下犯上的罪过,这倒是小事,若是被浥曲公长公子知道,自己一定是死罪。想到这里,亘盈非常难过,他开始怨恨起长公子,他对蘩生的感情,一定连自己一半都没有。昨天发生的事情,亘盈觉得非但不后悔,反而就算是死罪也无憾,只是心底觉得痛苦——如果他是个自由人,那该多好呢?他要带蘩生去一个没有奴役,没有阶级,没有争斗的地方,一个像初春的兰山行宫那样孤独而又平静的地方。
      他回想起昨晚的情形,蘩生过程中一直默默地看着他,他不知道蘩生是喝醉了还是清醒的,一直带着似有似无的微笑,眼睛有些迷离但是还是一直在看着自己。结束之后,他瘫倒在蘩生身边,抱着蘩生,蘩生在自己的怀里睡着了,他也睡着了,早晨醒来的时候,还保持着这个姿势。
      他驻足想了一会,想着清晨他睁开眼睛看到蘩生在自己怀里睡觉的样子,露出一个傻笑,那一刻确实有点幸福的感觉。
      他穿好衣服准备离开的时候,蘩生却醒了,他坐了起来,身上还没有穿衣服。亘盈愣了一下,急忙将衣服收起来递上去,蘩生坐在暖阁上,似乎酒醒了,表情非常凝重,一边穿衣服一边问在旁边伺候的亘盈:“我昨晚是不是喝醉了?”
      “应该是的。”亘盈低着头,他的心怦怦直跳。蘩生还记得昨晚的事情吗?
      “没有别人知道吧?”
      “只有我和一个摇铃的宫奴。”说完了亘盈才想起来那个奇怪的女官。但是他不敢和蘩生说起这个女官的事情。
      蘩生穿好衣服,从暖阁上下来。亘盈心情复杂:他还记得昨晚的事情吗?他一边害怕蘩生还记得,他最好是别记得,但是心底却又默默地希望他记得。
      他希望,昨晚蘩生都记得,他没有喝醉。
      但是,如果他没有喝醉,那自己以后却又无法面对他了。
      蘩生走到窗前,推开窗栏,将窗板支起来,看着外面,过了一会,他发现亘盈半天没有动静,转身笑着说:“你怎么了?”
      “您昨晚……”
      “我喝多了,唉,”蘩生笑着,“可能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你不要见怪,以前就有人说过我酒品很差,喝多了就会用竭语骂人,还会打人,我没有弄伤你吧?”
      “……没有。”
      心沉重的低下去了。
      他果然不记得。亘盈突然有点想哭。
      但是时间没有给亘盈一个好好品味付出了感情与身体的自己有多么狼狈的机会,宫廷大门处突然传来一声号钟,这个钟声沉重,悠长,在这灰蒙蒙的清晨,伴随着兰山悄然弥漫的雾气,震颤了整个兰山行宫。
      亘盈注意到蘩生的面孔突然变得惨白,慌乱地看向窗外行宫大门的方向,肩膀在颤抖。亘盈终于明白他为何昨晚会喝多,他为何会说他很害怕,他为何早上一直心神不宁。他一直在等待这声钟响。
      宫外传来宫人的悲叹:“浥曲公薨!”
      一片沉寂,之后整个行宫都窸窸窣窣地行动起来。
      亘盈看着蘩生的颤抖的背影,似乎是在啜泣,他的手拄在窗台上,骨节因为抓着窗沿太过用力而发白,他的身体抖得越来越厉害,亘盈都有些害怕了,试探性地问道:“您不要过于悲伤了……”。
      “……哈哈……”
      亘盈愣住了,蘩生迸发出大笑,他居然是笑得发抖。
      蘩生哈哈哈哈哈地大笑,亘盈惊恐地看着,因为蘩生的笑声伴随着一声又一声丧钟的悲鸣显得非常恐怖,他笑到眼角都流出了眼泪,笑到竟看不出是哭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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