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王令》湘芒

10、第 10 章

　　澹台郁看着眼前的人儿，澹台清，他的妹妹，他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亲人。

　　世上比死别更痛苦的就是生离，他明白，所以他更珍惜她，不舍得逼迫她做任何她不想做的事。

　　她是可以为了他背叛司天，可他怎么忍心呢？

　　他已经辜负了太多。

　　这世上叛友弃情之人，他一个就够了。

　　“父亲为何而死？为何我名中带郁字？为何你被送往司天？为何我们兄妹生别这么多年？那些事，一桩桩一件件，我不会忘。北境是最快完成那件事的途径，我不会放弃。”

　　澹台郁苍凉的目光下掩藏的无尽痛苦，澹台清看在眼底，心底抽痛。

　　澹台郁缓缓松开澹台清的手，垂眸低声道：“我们分别太多年了，久到你已经不知道我变成了什么样子。我也曾想只做个德爱礼智，才兼文雅的人，只是世事无常，我投世人以琼瑶，世人抱我以家破人亡，挚友惨死。这仇，我是报与不报？是忘也不忘？”

　　老天似乎对他太残忍了，一帆风顺之后，狂风暴雨让他终于认命，走上祖父毕生追求之路。

　　澹台清偏头，不禁苦笑道：“其实，你是恨我的。”

　　“你该恨我的，我们是双生子啊，明明从存在世间的第一刻开始，就是世间最亲密的人。祖父心有不甘，郁郁不得志，你的名字里就有了个郁字，却偏偏给我取了个清字，‘清时有味是无能，闲爱孤云静爱僧’。

　　祖父把一切重担寄托你身，却希望我闲云野鹤，清淡一生，怎么不是一种偏爱呢？父亲亡故，母亲却只将我一人送往天祺故人处，希望保我一世安康，让你背负父仇，母亲又怎么不是偏爱于我？你孤身一人在应天与北境之间困难周旋，我却享受着荣华安乐，终归是我对你不起。”

　　偏爱啊，偏爱，你是在何时何地对不起了我，又想在几时几刻来补偿我。

　　澹台郁觉得有些讽刺，幼时起，他就是那个被要求刻苦求学，勤于练武的人。

　　他其实从来没有怨恨父亲母亲的偏爱，她是他的妹妹，他们澹台家的公主，理应被好好捧在手心。

　　只是，离开的十年里，他也开始被别人偏爱着啊。

　　有时，他会忘记自己的身份，自己肩膀上的责任，与那人一起把酒言欢，沉醉在那人的笑容里。

　　酒醒过后，却是更加痛苦，无法推卸的一条条人命，促使着他不断地计算别人，用别人的命去祭奠他们的命。

　　昔年当歌纵马少年郎，那是多少年前？

　　他已不记得那些用鲜血洗去的记忆。

　　“清清，你永远都是我的妹妹，我们骨肉相连，血浓于水。”

　　澹台郁起身抱住澹台清，那样的用力，那么的害怕失去，那么的渴望最后的温暖，“你什么都不用管，只要好好待在我身旁，不要想过去怎样，不要想未来如何，只要我还在，我就会在你身前为你遮风避雨。”

　　“我一点儿都不恨你，因为你是我的妹妹。”

　　澹台郁突然释然了，自她回到他身边，他们之间就一直有一道隔膜，十年分别造就的隔膜，终于在今日被狠狠打碎。

　　澹台清泣不成声，埋首在澹台郁胸膛，“我很想你，你知不知道，十年了，我们分别了十年，你知不知道，你对我很狠心，在我最需要哥哥的时候，在立后大典上，我希望你带我走，你知不知道啊，我宁愿和你一起尝尽世上辛酸，也不愿意你用保护之名把我扔在司天。

　　因为这样，我就不会爱上祁衍，我可以没有负罪感的出卖司天，可是你走了，我终究爱上了祁衍，我没有办法没有勇气去背叛祁衍，可是我也没有办法不管你，我只能将司天探得的他国情报暗中交于你。”

　　那年的封后大典，五国齐聚，她穿着华服，满目喜庆的红，在她眼里却是惨烈之极。

　　她认为可以所托一生之人的齐言死讯传来，她悲痛欲绝，却要笑着嫁给祁衍。

　　看见应天使臣是他的一刹那，她是欣喜的，她想不顾一切的与他团聚，可以离开司天这个伤心地。

　　最终，他却不愿连累她，宁愿兄妹分离，也要让她平平安安。

　　封后大典结束后，她目送他头也不回地出了王城，她明白，不愿分离，不敢分离，却最终分离的痛苦。

　　那段日子她活的浑浑噩噩，祁衍的温柔将她包围，她爱上祁衍，是幸也不幸？

　　幸世间终有一人伴她身边护她周全，不幸人生喜少悲多逃不过分离。

　　“你应该早跟我说的，哪怕我真的死在居庸关，你也不应该出来救我的。”澹台郁一行清泪滑下，饱含辛酸。

　　“不，就算我爱祁衍，可在我心底，最重要的始终是你。司天十年光阴，我无时无刻不担忧你的安危。应天有天险阻隔，消息最难传到各国，当我知道应天丞相叫澹台郁的时候，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我终于知道，我在世上的最后一个亲人还活者，平安的活着。”

　　澹台清哽咽道：“我宁愿，你在应天做一世的安稳宰相，也不想你再去淌北境这趟浑水！”

　　澹台郁放开她，脆弱陡然收起，又是那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冷面王爷，“如今我已置身这天下棋局，想脱身已是无用，唯有一搏。”

　　“几日前，向先生问你志在何方，如今我也想问王兄一句，王兄当年之志，当真只是要颠覆这天下？”

　　澹台清擦干眼泪，肃容道，“从前王兄虽然被祖父他们逼着学习权谋之术，但王兄曾与我说过，‘君子以天下为义，吾当行君子之义’。敢问王兄此言，如今可还做得了数吗？”

　　“昔年不过是玩笑罢了。”

　　当年他年轻气盛，自以为处世当行君子风范，忧天下之事，最终不过是家破人亡罢了，既如此，不如做个小人，保家人平安。

　　澹台郁扯出一抹笑，看着澹台清道：“是不是觉得现在的我很可怕？为了权利，可以出卖一切？”

　　澹台清嘴角涩然，心中权衡许久，才道：“你不会为了权力出卖我的，哥哥。”

　　仿佛春日里的第一抹阳光照耀在水面，波光粼粼中带着铺天盖地的温暖将人包裹。

　　一瞬间地笑，似乎让澹台清又见到了当年狂抛赋笔琉璃冷，醉倚歌筵玳瑁红的风雅少年，神采飞扬，着一身大红骑服，在众多人中，永远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个。

　　如今他只穿一身素色衣裳，公子风采依旧，却没了昔年洒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