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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徒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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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白慕的游魂佩戴着鬼王吟舟的血玉簪,畅通无阻,从鬼蜮地河逆流而上。
一路上遇到了不少青面獠牙的厉鬼守卫,每个都挺眼熟。
光团指着一个鬼问:“你有没有觉得这个鬼就是第一次出去时候和我们说话的那个。你看,他的骷髅眼和刚才那个一样大耶。”
白慕说:“不觉得,因为每个鬼的都差不多大。”
光团又问:“诶?你有没有觉得这些鬼守卫看我们的神色都好诡异耶,他们是不是在想你和鬼王之间有什么不得见人的交易呀!”
白慕说:“不觉得,毕竟骷髅头做什么表情都很诡异。”
鬼门关外,光华夺目。
白慕深吸一口气,再次迈出这至关重要的一步——苍天保佑,这回身后再也不要响起起“留步”、“慢着”、“等等”......
“别走!”
一道声音由远而近传来。
白慕:“......”
他咬牙切齿地转过身,只见一个小鬼气喘吁吁地狂奔而来。
“鬼王大人......”那小鬼停在白慕身前,将一个东西塞进他手里,“鬼王大人给你的东西!”
白慕低头一看,是一个松果大的小圆盒。
小鬼说:“虽是给你的,但不能打开看。”
白慕问:“那何时得以打开?”
小鬼说:“合适之时。”
白慕:“......”
听君一席话,如什么都没听。
“我知道了。”白慕颔首,“多谢。”
说完,他再次转身,第不知道多少次准备迈出鬼门关。
他小心翼翼迈出右腿。
没人喊他。
他又小心翼翼迈出左腿。
没人拦他。
太好了!成了!
黑暗散去,日光倾泄而下,白慕急忙闭眼,但过强的光线还是映得他眼皮里一片通红、晃得他头晕眼花。
他适应了须臾,再睁眼时,发现自己已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此刻,他正静静躺在一个冰凉的棺椁中。
棺椁四壁是凝脂般的白玉,棺盖是晶莹透亮的琉璃,能隐约看到殿宇华丽的殿顶。
白慕眨了眨眼,微微活动了一下四肢,打算推开棺盖坐起来。
谁知,正在此时,他却听到了棺椁外有响动——
那是一阵脚步声。
脚步声很轻,在棺椁旁停了下来。
鉴于琉璃棺盖是透明的,白慕急忙闭上眼装死。
但那人却只是静静地立于棺旁,许久没有出声。
时间过了太久,白慕四肢僵硬,有些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他几乎想就此掀棺而起!但犹豫了一下,又将此想法硬生生忍住了。
能来这里的也许是玉昆山的洒扫弟子,白慕并不想以这死人复生的骇人一幕吓到小弟子们,给他们留下恐怖的童年阴影。
时间点点滴滴流逝,白慕几乎快要睡着在棺椁中。
终于,棺外有了响动,是一阵衣衫落地的轻声摩擦,似乎是那人屈膝跪在了棺椁旁边。
那人极轻地叹息了一声。
是一道来自成年男人的嗓音。
白慕还未来得及分辨这道声音的主人是谁,却忽然觉得面前一亮,自头顶上方传来一阵琉璃摩擦之声。
那人竟打开了棺盖!
白慕急忙将呼吸放得轻缓细微,连眼睫都不敢动。
他心中想:如今沧澜门的洒扫弟子已经如此尽心尽责了吗?竟然连棺材里面都不放过......
然而下一刻,他的脸颊触碰到了一个陌生又冰凉的东西!
是那人的指腹。
是谁?居然敢摸我的脸!
可恶!这不还得彻底屏住呼吸吗?希望别摸太久,不然刚回阳世就被生生憋死可太荒唐了。
“师尊......”那人喃喃自语,指腹缓缓抚摸滑动,停在白慕耳侧,怜惜地说,“你已经在这里躺了十年了,孤单么......”
白慕听得一怔。
怎么就十年了?我明明记得我只睡了几天而已啊。
难道真的是......
忘川河上一冷夜,红尘世间几春秋。
“应该不孤单吧,我每天都来陪师尊说话。”那人完成了自问自答之后,手指轻轻顺着白慕侧脸的轮廓滑动,停在他的嘴角,将唇角微微上拨,“师尊很喜欢听我说话,每次都会笑......”
白慕对此人的举止骇然万分。
——笑?你确定我想笑?
把你的臭爪子从我嘴角拿开好吗。
等等......这人是谁?
他刚刚喊自己什么来着......
师尊?
他是......
是南轩!!!
“我有时在想,师尊活着、和师尊在这里躺着,若真要选一个的话,”南轩用低柔的嗓音,缓缓说,“我还是会选后者。”
白慕回味了一遍这句貌似深情的话,顿觉不大对劲。
——敢情你还是希望我死是吧?你就不能盼为师点好吗!当年白疼你了!
“因为这样的师尊,”南轩忽然靠近,用气音一字一顿地说,“才、听、话。”
白慕出了满满两掌心的冷汗,背后的汗毛都炸起来了。
在他的记忆里,南轩是个尊师重道、恪守礼仪的小徒弟,就算有时候犯浑,也是打两顿就好的小兔崽子。
怎么都不可能说出这么扭曲变|态的话。
“不会动不动就离山云游、也不会时不时在外面拈花惹草。”南轩将他脸侧的发丝一根根绕在耳后整好,满意地说,“这样的师尊,我很喜欢。”
白慕强忍住直接坐起来抽他一耳光的冲动。
自己何时在外面拈花惹草了?偶尔救助一下柔弱姑娘指点一下懵懂少年也算“拈花惹草”?这是匡扶正义、这是人间正道好吧!
南轩是不是趁自己出山云游的时候偷看风月话本看多了,把自己带回来的每个人都当自己“师娘”看?
当年他以为南轩仇视自己其他徒弟是因为怕那些徒弟抢了自己的真传绝学,现在想想,还是低估了少年人的想象力。
南轩正仔仔细细地替白慕整理长发和衣衫,忽然殿外有人高喊:“掌教!不好了!”
南轩动作一顿,从白慕身上收回手,声音一改方才的低柔,不悦地道:“谁让你进来的。”
那名弟子磕磕绊绊地道:“掌教,魔......魔族......他们......”
“出去说。”南轩冷冷道,“别扰了师尊清净。”
那弟子脚步慌张地往外退:“是、是......”
南轩转身将棺盖复位,跟着那名弟子离开了。
白慕终于得以喘了口气。但他没有立刻动作,而是又在棺材中安静躺了许久。
直到殿内殿外都不再有任何声响和动静,他才极为谨慎地将眼睛睁开一点。
没有人。
白慕深吸口气,打算坐起来。谁知,他刚动了一下,便觉得身体十分疼痛,又动了一下,发现动作也极不平衡。
他眉头一皱,低头拉开衣襟,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这具身体浑身上下伤痕累累、触目惊心!
内伤溃烂之痕由内及外,在皮肤上显出数百道纵横交错的血斑,若非衣服遮盖,根本不成人形。
怪不得鬼蜮守卫说自己“阳间躯壳损毁严重”......
怎会如此?
白慕回忆旧事:那夜,自己确实被镜尘伤及内府、又重剧毒。
身死之后体内灵力枯竭,无法消除伤痕,的确会是这般景象。
可是,这里是玉昆山陈仙殿、自己躺的又是白玉琉璃棺,正常来说,应当为自己的尸身渡灵除痕、沐浴换衣,绝对不可能是这般对待。
白慕摸了摸鬓发和脸颊,都干净整洁。唯独身上惨不忍睹。
他百思不得其解:难道这是南轩那混小子故意折辱他的什么古怪癖好?
他对自己这个小徒弟——不,早已不小了,自己本就只大对方七岁,如今相隔十载,对方再喊自己师尊简直是折了寿了——有了重新的认识。
还以为是小白花,原来是黑色食人花。
白慕暂且放下其他思绪,硬撑着这具身体,踉跄着翻出棺材。
因他浑身是伤,再加上许久没有动用四肢了,落地之时双腿一软,实打实摔了一跤。
一个浅金色的圆球从他衣服里骨碌碌滚出来,撞在柱子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幽萤惨叫一声,用睡意迷蒙的声音说:“我不就是在你睡着的时候扇了你几十巴掌嘛!至于这么记仇嘛!呜呜......”
白慕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来,没好气道:“几十巴掌?”
你怎么不把我给扇死算了。
虽然本身就是死的。
幽萤打了个呵欠,接着话音骤然一高:“哇!好漂亮的大房子!我宣布!从现在起!这就是我的家啦!”
白慕抓住它,压低了声音说:“小点声。不想死的话。”
幽萤换了密语和他沟通:“为什么会死呀?有人杀来我也不怕啊!你会保护我的嘛!”
白慕:“杀你的就是我。”
幽萤怔了怔:“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再生父母!你怎么可以这样大逆不道地威胁我!”
白慕没搭理它这些不着调的废话,正色说:“我现在没办法用自己这具身子,损坏太严重,而且南轩似乎每天都会来检查,如果知道我重回世间,仙门和魔族定要重新盯上我,行事诸多不便。”
幽萤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帮我一把。”白慕在幽萤的拖拽下,挣扎着爬回了棺材里,将自己的身体按照之前的位置摆成原先的样子,而后对幽萤说,“先离魂,再想办法。”
说完,他默念法诀,魂魄瞬间脱离身子,化作一张虚无缥缈的尘影。
幽萤连忙跟上白慕的神魂。
一薄魂一光点游弋风中,若不细看,还以为是阳光映水折射出的幻觉。
仙门里灵器法阵众多,白慕不敢多留,带着幽萤离开了玉昆山。
十载岁月如逝水,物换星移人非旧。
白慕回头看了一眼玉昆山。
草色青翠、山花欲燃,却凭空觉出一丝陌生。
十年过去,南轩此时是敌是友,白慕竟也不敢断言。
但他能肯定的是,若镜尘得知自己死而复生,恩怨难消,定会又来纠缠——上一世自己被他所累,这一世一定不能再重蹈覆辙。
当务之急,是要找一个与仙门和魔族都没有瓜葛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