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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情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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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友”的称号被戳穿、“特赦令”也被剥夺。
锁魂链将白慕捆得里外三层、二十个鬼面守卫将他围得水泄不通。
鬼王留下一句冷淡的“送我宫里”之后,就颇为高贵冷艳地消失了。
小鬼们将白慕举起来,横着扛在肩上,喊着口号招摇地沿着鬼蜮大道走,引得忘川上的游魂都纷纷侧目。
虽然那些魂魄大多是混沌未醒的残魂,但以这么荒唐可笑的姿势被强势围观,白慕光风霁月了一辈子的形象顿时灰飞烟灭。
光团一改方才的张扬,胆小如鼠地钻进了他的衣襟里,瑟瑟发抖,小声说:“看在我救你一命的份上,到时候别供出我呀!”
白慕冷笑:“是救我一命么。”你这明明是害我一命。
“当然是啊,”光团委屈地说,“为了拿到还魂丹救你出去,我给鬼王的酒坛里加了十包泻药......”
白慕两眼一黑,觉得前途一片黑暗。
怪不得鬼王大人吩咐了一句后就来无影去无踪地消失了,原来有难以言说的原因。
“但是呢,”光团又继续补充,“鬼王跟你们这些修仙的要辟谷什么的一样,泻药对他无用......”
白慕微微松了口气:是啊,堂堂鬼王怎么可能会败在区区泻药之下?是自己一时紧张,疏忽了。
“只药死了他宫里偷酒喝的猫儿。”光团又说。
白慕还没恢复光明的双眼再次一黑。
三界皆知冷酷无情的鬼王吟舟,万人万事不入眼,唯独宠爱鬼府一只乌圆,将其视作膝下爱子。
完蛋!彻底完蛋!
光团丝毫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还在滔滔不绝地诉说为了偷来还魂丹它付出了多少的努力:“我本来以为没药到鬼王,这是失手了呀,结果发现药到了猫儿,好家伙呀,当时鬼王脸都白了!呃,不过他本来脸就很白,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猫儿才白的,但是呢,这个不重要,我就趁他去抱猫儿的时候,化作一缕青烟钻进了暗室,拿起一颗还魂丹就跑!等他反应过来,我早就跑远啦,他都没看见我的模样,嗯,虽然也可能看见了,但以为只是个大号萤火虫。我就跑呀、他就追呀、我就跑呀、他就追呀......”
白慕:“......”
“你......”白慕有气无力地说,“为什么要救我!”
我他娘的认识你吗?真是造了孽了我。
“哦豁,”光团神秘兮兮地说,“这是个秘密,等我们出了鬼蜮,我就告诉你!”
白慕大为无语。
出鬼蜮?这家伙还想出鬼蜮?
出殡还差不多。
小鬼们将白慕扛进一个用黑色石块堆砌成的巨型石楼。巨大的石门敞开着,仿佛一张幽幽巨口,要将来人吞没。
石门里面是一道长长的甬道,漆黑不见五指。小鬼们不需要照明,白慕却什么也看不见。
在漆黑中行进了许久,他终于看到前方出现一丝光亮,紧接着豁然开朗,来到了一座大殿之内。
殿内只有两盏微弱烛火,忽明忽暗,在墙壁上投下摇摇晃晃的虚影。
小鬼们将他放进去,接着一哄而散。
白慕站起身,发觉身上的绳索都消失了。他原地转了半圈,却发现殿内什么人都没有,哦不,应该是什么鬼都没有。
光团从他衣服里钻出来,豆豆眼来回瞅了瞅,提出中肯建议:“我觉得,我们应该仔细查看附近的东西,摸清地形,到时候好先发制鬼!比如那边那个那副画、还有那边那个大宝座、还有那边那个猫儿小屋......我觉得有必要调查一番!”
白慕一把将它按了回去:“建议很好,以后不要提了。”
白慕生前在仙门待得久了,礼仪规矩样样学得齐备,并没有窥探他人私事的爱好,只端端正正立在原地,等待来人。
只是时间过去许久,殿内依然一片安静。白慕微微抬眸,看见靠墙的案台上似乎放着一卷纸张。
那是一幅画。
墨迹未干,画上是一望无际的水面,水上有一叶扁舟,一个人影立于其上。
那人影修长挺拔、仙风道骨,寥寥几笔勾勒出的背影,一见便非凡人。
好熟悉的轮廓。
“等急了么。”
忽然,一个冰冷的声音自白慕身后响起。
白慕闻言,转过身来——
来人立于幽暗烛火之中,暗红色的华丽衣袍下摆铺满了脚边。华发满首,一把血玉簪插在发丝中,如瀑布般的白丝顺着暗红衣袍而下,红白交映,有种惊艳又凄凉的美感。
鬼王吟舟,白发阎罗,比传闻中更让人畏惧。
吟舟沉默地望了他片刻,迈步上前,举手投足之间随意却不轻佻,单手点燃了桌案边的红烛。
白慕借着烛光,看清了吟舟的面容——
深邃的血色双眸深深陷在眼眶中,狭长的眼尾弯成一个优美的弧度,在眼角染着一丝动人的飞红。
好美。
当然,前提是对方如果不叫“鬼王”的话。这两个吓人的字总是能掐断所有美好的评价。
吟舟擦着白慕身侧走过,向高殿宝座而去,带起一股冷风,令白慕收回了思绪。
吟舟缓缓登上几案之后的宝座,声音很轻,但却极冷:“为何要偷还魂丹。”
偷?
白慕心道:我这辈子生前死后都没偷过任何东西,要问就问我怀里这只大号萤火虫吧。
想到此处,他伸手要把怀里的光团揪出来,奈何光团狠狠咬住他身前的肉,死不撒嘴。
吟舟道:“你派来偷丹的那只灵兽,弄伤了我的乌圆。”
白慕:“......”
很好,这个至今还在咬我的不明生物成了我的灵兽,这回别说跳进黄河了,跳进银河都洗不白了。
但好在欣慰的一点是,吟舟用的词是“弄伤了”,而不是“弄死了”。那是不是说明乌圆没有死?如果真是那样,事情说不定还有回转的余地。
白慕没有追究不撒嘴的光团,忍住疼痛,微微缓了口气,打算做个讲道理的人,与鬼王从实道来:“伤及乌圆并非本意,我本是......”
“自我介绍就不必了,我知道你是谁。”吟舟垂眸提笔,继续描摹自己未完成的画,缓缓说,“三界冠玉,鸣月剑尊,白慕白瑾霜。久闻大名。”
白慕将自己的客套话咽了回去,打算重新酝酿解释说辞。
吟舟为画上点了些落雨,又道:“解释也不必了,游魂所求,无非是重回人世,鸣月剑尊也不例外吧。”
白慕本来不想点头的,因为这番话将他描述得凡夫俗子泯然众人。但是他仔细一想,此话没错,人世间确实有他诸多念想牵挂、亦有诸多恩怨纠葛。
若有机会能重返世间,他当然愿意。
要做的事还有许多。
“没错,”白慕坦诚道,“我有余愿未了。”
吟舟的语调有些漫不经心,没有抬头看他:“忘川上每日都有不愿入轮回的游魂来我这里哭诉,给我讲他们的悲惨故事,全都是为了放不下的情、爱,要重回世间去。”
衣襟里的光团百无聊赖地咬着白慕的皮肤,把薄薄一层皮肉搁在两排牙齿之间磨了磨。
白慕痛得皱眉,倒吸了口凉气。
欠揍的东西,把我的肉当磨牙棒了吗!
“但我从没有答应过。”吟舟的目光一直在画上,薄唇微启,“活着为情所累、死了还要被情所困,不觉得无聊么。”
白慕单手按住心口,暂时将光团压扁,不让它再乱动。
吟舟余光看到了白慕的动作,抬了一下头,只见对方微皱眉心、单手捂心,似乎十分痛苦难过,他重新垂眸看画,冷冷勾唇:“鸣月仙君如此焦急要回去,又是因惦念着哪个人?”
白慕抬眸,眉眼间却全是正色,平静道:“我惦念着鬼妖未除、天下未定。妖魔横行,民不聊生,我放心不下。”
吟舟的笔尖一顿,在纸上染开一团漆黑。他抬起头,血红的双眸中似乎闪过一丝讶然,神色复杂地望着白慕。
静默了半晌,吟舟轻声道:“鸣月仙君还真是......与众不同。”
吟舟放下画笔,拿开画卷:“只是世间妖魔横行,伤不及你,又与你何干。”
“斩妖除魔,修者所任。况且诸多事端皆与我渊源颇深,我不能坐视不管。”白慕郑重拱手,“还请鬼王殿下可以网开一面,我办完了事,自会回我该去的地方。”
吟舟语音骤冷:“若要你魂飞魄散,永不得再转世轮回呢!”
白慕道:“在所不惜。”
大殿寂静无声,只剩烛火摇曳。
良久,吟舟收好了纸张笔墨,靠在身后的宝座上,雪白长发如同银白绸缎,顺着红袍垂落脚边。他打量了白慕半晌,轻轻开口:“好,我可以答应,但是放你回去,是对他人的不公。你需付出些代价。”
白慕:“什么代价。”
“仙君既然说了重回人世并非为了情爱......”吟舟缓缓道,“那不妨把魂魄中的情魄交于我。”
白慕想都没想,一口答应:“好。”
吟舟起身走下座位,微微抬手,袖中飞出一段红丝——丝线缠住了白慕的手腕,钻入白慕几近透明的身体,又从另一侧穿出。
吟舟将那段红线收回袖中,向着白慕走了几步,停在他面前。
一股强大寒冷的气息压来,那双妖媚又冰冷的血红眼眸静静望着对面的人,如扑面寒雪,让人窒息。
忽然,吟舟抬手摘下了自己发间血玉簪,说:“低头。”
白慕微微俯身。
吟舟将那把血簪插在了白慕的长发中:“你的情魄空了,我用血簪帮你封住。若你有一日动了情,这把簪子便会碎裂。”
“到那一日,我会亲自去找你,把你带回地狱忘川。”
吟舟血红的双眸注视着白慕清澈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