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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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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鹤向着房大人深深揖过,转身往外而去,方伸手推开门,却只觉门板撞在一人身上,房来君踉跄着退了几步,面色有几分苍白,一言不发地靠在柱子上看着他。
李鹤见了他也不惊奇,神色放温柔了许多,笑笑道:“你起来了,可用过早膳了么?”
房来君直直盯着他,眸中隐隐含了股怒气,硬声回道:“此处是我府邸,这话也该是我问你才是。”
“好,”李鹤点点头,面上仍是微笑,轻声应道:“我早已用过膳了,你若还未用,我便陪你去。”
“李鹤!”房来君却忽狠声喝道,似是再忍无可忍,怒气攻心,一张脸都泛了红,“若不是我今日自己听到,你便永远不告诉我?!”他说着猛地上前几步,似是欲扯李鹤衣襟,却看见房大人正从书房中出来,忙又收了手,暗自攥成拳藏在袖里,压下声音唤了声“父亲”。
房大人步出屋门,抬头看了看他涨红的脸色,未说什么,只垂下眼帘,径自转过回廊往堂中去了。
“来君,”李鹤目送着他走远,向前一步握住房来君的手,淡淡道:“君子不立危墙下,我只是不愿陷你于危境之中。”
房来君依旧狠狠盯着他,半晌,却蓦地垂下头,低了声道:“你定要去么?”
“我若要走,你便倚剑高歌送我走,”李鹤握着他的手轻轻笑道:“这话昨夜方说过,今日却先不算了么?”
房来君咬了下唇,微有些颤抖,面上苍白中隐隐带着分挣扎的痛意,只一味低着双眼,并不应话。
李鹤望了他片刻,却慢慢放开了手,自他身边错过,独自往厢房中走去。
昨夜一场狂风骤雨,打的庭中花叶落了满地,早秋的桂子本开得正好,却被生生扼下了枝头,凌乱乱粘在青石板上,李鹤自上面踩过,越加将落花碾的碎了,只徒然留下一缕游魂般不甘消散的残香。
房来君怔怔看着他一步步穿过空庭,脚下步子虽慢,却竟毫无一丝的踟蹰留顿,渐渐离自己愈来愈远,心中不禁蓦地欺上一番惶恐,不觉间已开口唤道:“李鹤。”
李鹤已走至拱门处,闻声停了步,缓缓回过头,隔了半个庭院望着他,两人这般对视了片刻,房来君轩了轩双眉,略扬着头道:“我说过的话,自然作数。”
他眉目间依稀依旧是往日的神采,只嘴角的笑意却总似有些苦楚的味道,李鹤眯了眯双眼,仿佛欲将他看的清些,房来君已迈开步子走到他身边,已全将方才的恍惚失措尽数收了起来,负着双手,一派悠闲态度,用脚尖挑了挑地上一枝残落得桂叶,微笑道:“你信中一直说道心慕黄鹤楼壮阔之境,改日不妨设宴于此,再像昨日般好生醉上一场。”
李鹤望着他半晌,伸出手慢慢摩了摩他的脸颊,眸子里隐约尽是温柔疼惜之意,顿了片刻,方道:“今日就去,好不好?”
“你倒是好酒量,”房来君微蹙了蹙眉头,抬手抚着额头叹道:“这般连日的醉,我受不住。”
李鹤笑了笑,手指在他眉间皱起的川字上抚了抚,柔声道:“好,你说哪日便哪日。”
两人一同回了屋,见昨夜里的一片狼藉尤还在,李鹤一手蘸了蘸酒壶中残留的琼液,兀自闭着双目陶醉了一会,忽的睁开眼道:“来君,你过来。”
房来君看了看他,也不问缘故,只依言走过去,李鹤按着他的肩让他坐在椅上,伸手将他发上束的发笄一把抽了去,看他一头黑发顷刻散开,又将手指插进发里抚了抚,眼里满是温柔笑意,轻声道:“你十五岁时初次束发,便是我亲手为你束的。”
“我自是记得,”房来君任他拢着头发,微垂了双目淡淡道,嘴角笑意渐不复方才那般牵强苦涩,透出抹忆及往事的甜蜜,“你那时手拙的很,扯的我生疼又不敢说,唯恐长辈听见了要训斥与你。”
李鹤闻言失笑道:“那你便在案下掐我?叫我腿上淤痕半个月方好。”他说着双手慢慢为房来君理好头发,却不去取搁在桌上那原先的发簪,而向他伸出手,房来君略抬了头看他一眼,见李鹤也不说话,只望着自己,不禁微微一笑,自怀中摸出昨日他送予自己的骨笄,递到李鹤手中。
李鹤接过骨笄,仔细为他绾住长发,又将手轻轻抚在他肩上,房来君站起身,回头看了看他,道:“今日难得好天气,一起去山中打猎如何?”
李鹤自是点头应好,他便出门吩咐人准备马匹,李鹤跟着他走到庭中,见仆人已将自己的马匹牵出。
“月骅,”房来君见了,笑唤着走上前去,抚了抚大宛马雪白的鬃毛,“一年未见,可还识得我么?”
大宛马甩甩头,自鼻子中喷了两下,全然是一副目中无人的倨傲态度,房来君却笑了,一手拍拍马鞍道:“你倒还是这么副脾气。”说罢又回过身,向着李鹤道:“我想它想的紧了,今日让给我来骑。”
李鹤似是略有犹豫,但见他兴致正高,也只得点了点头,方欲开口叮嘱什么,房来君却已撩袍上马,长鞭一扬,月骅初时尚不服于他,但身上忽的吃了一鞭,一时烈性亦起,长嘶一声便腾蹄而去。
李鹤忙也跨上另一匹马,紧跟着奔了出去,两人一路疾驰,不多时已到了深山之中,秋风啸过长壑,半人高的野草如同涛浪卷天而去,日光明烈烈铺照下来,处处都似流动着耀眼的光,带着分难却的秋凉,灿烂而冷清。
房来君一马当先,衣袖随风高高飞起,发笄上三颗红豆在日光下触目的红艳,马蹄声似雷雷金鼓撕破万古的空寂,月骅四蹄翻飞,犹如一片被大风卷起的云头,猎猎而去,行向无端。李鹤拼了气力紧跟在后,奈何身下的马匹资质平平,无论如何也赶不上前面的人影,他双腿再狠狠一夹马肚,扬了声高喊道:“来君,你慢些,当心。”
房来君只注视着前方的一头灰狐,风声过耳似震,全然未听见李鹤的声音,只一味挥鞭催马,离猎物渐渐近了,他猛地自身后拔出弓,搭箭上弦,顿也不顿便射出去,李鹤从小便与他一同学习骑射,两人暗地里不知较了多少劲,李鹤骑术出众,房来君却是难得的射技精湛,此时一箭射出,自无虚发,那灰狐狸吱的惨叫一声滚倒在地。
房来君忙拉马缰,哪知□□烈马却性子未平,丝毫也不理会他,竟直直从猎物身上踏了过去。
灰狐狸未及哀号,已溅出一地的肉酱血浆,房来君一惊,双手握紧缰绳,俯低了身子,再试着拉马缰,仍是无效,月骅似有心与他为难,箭一般冲射而出,全无一丝的停意,房来君无计,也惟有任着它狂奔,待到了一处山丘,月骅速度稍缓,他忙又使劲一拉缰绳,月骅双蹄猛地一腾,身子跟着一摆,房来君一时未抓稳,滚跌下马来,重重落了地,烈马仰首长嘶一声,竟又抬起前蹄,他忙抬了胳膊去挡,却只见横空里甩出一根长鞭,狠狠抽在了马颈上。
李鹤这一下使足了全力,骏马雪白的皮毛上顷刻沁出一道血痕,“畜生!”他厉喝一声,跳下马背,接着又挥臂一鞭抽在马肚之上。
月骅立在原地望着他,一双眼睛竟似是满满藏着震惊与伤痛,半晌,方低低哀嘶一声,慢慢跑向了远处。
李鹤也不管他,蹲下身来一把将房来君抱进怀中,带着怒气皱眉道:“你又是逞的什么能,它向来性子烈,你却不知道么!”
房来君惊魂未甫,只乖乖靠在他胸前任李鹤训斥。
李鹤见他不说话,低下头看了看他略显苍白的脸色,不禁心中软下几分,紧了紧手臂,轻轻拍抚着房来君的背脊,哄慰道:“没事了,别怕,可伤到哪里没有?”
房来君静了一会,缓过口气,抬起身看了他,呆呆摇了摇头,眸子里却朦朦透着层无助而凄迷的水雾,李鹤望着他,只觉得心中猛地一阵尖痛,又将他揽进怀中,双臂紧紧箍住房来君的身子,切声道:“来君……我会回来,”他慢慢蹭着他额头,将脸颊贴在他发上,满满尽是深不见底的柔情。
“来君,你等我,我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