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富即安》一曲日水吉

47、第零四七章

　　“杨兄，咳，那什么，我有一事相求，不知当讲不当讲？”俞东来的座位就在杨珩旁边，两人之间只有半米的过道。
　　平日里豪爽大方的人此刻扭捏的坐在位置上，羞窘的脸色通红。

　　杨珩闻言，转身看过去。心头若有所感，脸上却不动声色。“俞兄，你们之间无需这般客套。什么事儿，你说吧。只要是我力所能及之事，自然不会推脱。”

　　俞东来脸上更红了几分，但杨珩的话还是让他松了很大一口气。兴奋的两眼放光，又还在努力保持一点矜持。“那什么，我就是想问杨兄你练字的字帖，是在哪里买的，我也想去买上一些。”

　　俞东来的话，让整个教室里说话的声音都降低了一些。就连那些在赵东跟前大放厥词的人，都不由的安静了一些。
　　杨珩没有去看旁人，直接从书桌上一本书下面，拿出了一本字帖。“这个是拙襟为我准备的字帖。”

　　俞东来紧张的双手在衣摆处狠狠的擦拭了一下，才双手接过那本字帖。平日里根本没怎么在意的字体放大了好几倍，一个个方方正正的出现在纸张上。
　　确实，一个一个看，只能觉得方方正正。但放在一起的时候，就是真心的整洁明了。

　　再怎么不懂其中的价值，只看今天月考的结果，俞东来也不会傻到以为这东西真的没用。要是没用的话，学堂里那些已经是秀才举人的夫子们，能给出这样的结果吗？

　　“那什么……”俞东来脸上更羞窘了几分，恋恋不舍的看着手中的字帖。

　　杨珩又拿了一本新的出来，和他之前那本相比薄了许多，大概也就三五页的样子。“这本新的可以送给俞兄。”

　　“啊？我，这什么……”俞东来惊喜不已，将手中捧着的那本放到杨珩桌面上，这才再次双手接过杨珩递过来的新字帖。
　　只有五页，一页二十几个字，加起来可能也就一百字。不是什么艰涩的字，都是明经里的短句。东西都捧在手里了，俞东来还是恍惚的不敢置信。
　　看看手里的字帖，再看看神色坦然完全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不得了事情的杨珩。一时间，心头的感激之情油然而生。

　　“好了俞兄，现下已经放了芒假，我也要赶回家中了。这一次芒假结束，差不多就要开考了，我们到时候见。”

　　俞东来感动不已的时候，杨珩已经将桌面上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了。没给对方再儿女情长感怀肺腑的机会，笑着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转身走人。

　　教室里，一些在看见杨珩那么爽快就给了俞东来字帖，刚想做点什么的人，都有点跟不上这节奏了。
　　不要说那些人，就是当事人的俞东来，也只来得及伸手啊，啊了两声，没说出什么实质内容的话，杨珩已经出了教室。

　　杨珩走了，教室里的人热切的目光自然就落在了俞东来手上。俞东来就算再怎么没眼色，也知道这里不是久待之地。转眼间做出一副感激不已的姿态，没管桌子上的东西，双手捧着那字帖快速跟了出去。

　　身为商户之子，俞东来可比太多人知道怎么保护自己的利益了。

　　出了教室的杨珩，也没有再管其他。回了一趟住所，将早就收拾好的包裹背上出了学堂。茜娘给的字帖不少，杨珩也明白茜娘的意思，是想让他用字帖在学堂里打开关系，起码不能因为后路插进的原因受了冷落。

　　可杨珩没那么做，白给的和求来的，哪个更能让人珍惜，不言而喻。更何况这学堂里，也不是人人都适合结交。
　　望川县很小，而且很穷。现任的教谕担任了学堂院长，不过平日里并不怎么来。那是学堂里唯二的举人，还有一位七十岁的老举人，一个月过来老生常谈一番，做个姿态。真正教学的，都是秀才，甚至还有童生。
　　学堂里的学子也很杂，甲班这个名义上学堂最优秀的班级，里面起码一半的学子都和自己的情况差不多，都是后路加进来的。

　　大部分情况，就是如那赵东一般，家境优越在其他地方启蒙入学，但科举的时候必须返回原籍。这其中的缘由，杨珩太明白了。
　　每个地方的科举名额都是有限的，但每个地方的教学资源都是不同的。好比那赵东，在京城上的学，可能以他的学问在京城那地界儿，什么都不是。但回了这望川县，要不是自己一手馆阁体占了便宜，他就是望川县学堂里的第一名。

　　在京城里的什么都不是，在望川县的第一名。同样是考童生，在哪里考更保险呢？
　　这个还用说吗？

　　甲乙丙丁三个班，却只有甲板是正儿八经要参加科举的。剩下的三个班，都是过来读书认字，梦想科举的。
　　现实就是这般残酷，就连那些学子自己都知道，童生试也不过是走个过场，甚至都没幻想过秀才试。
　　现在学问不够没什么，可没有上进心的人，就实在不必强行为伍。

　　同班的那些人之中，赵东明显和自己不对付，也就懒得搭理了。一小半儿的人以赵东为伍，还有一小半儿的人瞧不起赵东，也瞧不起自己。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观察，也就俞东来还能交往几分。

　　但字帖的事儿，还是那句话，上赶着的不是买卖，白送的和自求的，珍惜程度自然是不同的。在没有见到馆阁体的‘威力’之前，就算自己上赶着送俞东来字帖，对方恐怕也是不以为意。
　　杨珩也不想让自家娘子辛辛苦苦写出来的字帖，变成了别人家桌角落灰的东西。

　　对于俞东来，杨珩心头还有许多想法。但这个时候，那一切都被抛之脑后了。放假了，该回家了。
　　摸着怀里的三两银子奖励，杨珩清冷的脸上，都多出了一分笑意。

　　首先，去给茜娘买一百只鸭子！

　　和顺村，当第十个趴在墙头的孩子被抓下来的时候，林茜就知道小计划该实行下一步了。一开始只有几个，十几个，甚至到二十个的时候，在自家前院还没什么问题。
　　可等爬墙头的孩子都有十几个的时候，家里就不是一个安全的地方了。杨家的围墙已经算得上是村里很好的土胚墙，和盖房子一样，是加了秸秆儿进去混合出来的结实土培。
　　但再怎么结实，那也只是一道一尺宽的围墙而已。阻挡一下外面人的视线没什么问题，上面趴上十个小孩，也太看得起那墙的承受力了。

　　不想看见小孩受伤，也不想看见自家院墙倒塌，那么上课的地点自然也是要换一下的。

　　刚吃过午饭，村里人都还在家里歇晌。头顶的日头火辣辣的烧着，就连地面都烫的让人无处下脚。才刚到七月，太阳就开始展现它夏天炎热的威力。
　　林茜打着一把油纸伞，罩衣可以避免阳光直接晒到胳膊上，晒黑皮肤。脚下踩着新做出来的更合脚的木屐，就连上面的绳头都换了更柔软的材质，自然也还是包了一层皮子的。
　　木屐踩在地面上，有轻微的‘哒哒’声。没有硬化的地面，轻轻的一层浮土飞扬起来，沾染到脚尖上。

　　出了杨家大门，看着路面上不可避免的鸡屎鸟屎狗屎和各种奇奇怪怪的地方，林茜心头终于轻轻的松了一口气。
　　草鞋的底子还能算是全包裹，可从脚面开始，到处都是漏洞。不小心踩在这些东西上，绝对可以让人头皮发麻到想直接跳河。

　　穿布鞋的话，脏是脏了点，但绝对可以救命。可越来越热的时候，谁还想天天闷着脚呢。

　　不缓不急的向着村长家慢慢走着，目光打量着周围的人家。大多数前面都是树枝之类的东西弄的篱笆，可以让人一眼看见里院，甚至屋内。
　　炎热的天气不能去地里，吃完饭大多数妇人也是坐在房檐下修修补补。有做针线活的，也有编制草鞋的。一间茅草屋，就是大部分人家的所有。
　　村长家的房子还用了一些青砖，杨福海家倒是没有修建的比村长家还要气派。可那用红砖围出来的院墙，还是隐隐的展现了财力。
　　自家也还算不错，起码几间屋子都是架了大梁，可以上砖瓦的。

　　以前的自己是真心想象不出来人可以穷到什么地步，对于以前的自己而言，身上没有绫罗，桌上没有鱼肉，不能随意的购买零食小点，差不多已经是极限了。
　　上辈子最穷的那段时间，也不过是在回到望川县的那半年里。可就算那半年，除了捡柴火的时候大部分都被关在家里，对于乡下人家的穷自然也感受不到。

　　现在走在乡间的小路，看着周围残破的茅草屋。一个个灰头土脸的村民，还有那脏乱到让人无处下脚的地面。
　　也许这就是穷，可这些却让林茜更深刻的感知到，自己活着。

　　穷不过是一时的，死了才是真的绝望。目光环顾四周，看着周围的一切，心头将自己数个小计划再次梳理几遍，脸上的表情也越发柔和了几分。

　　“村长叔，你在这里呀，刚好想找你商量点事儿。”在和顺村，林茜的形象是善良且活泼的。把持着那个度，林茜几乎逢人就笑。
　　刚走到村子中间，大树下村长和几个老爷们儿老婶子的正说笑着。远远的打了招呼，林茜走到跟前才收了伞。

　　“咦？茜丫头啊，怎么了？有什么事儿啊？”

　　以前的二郎媳妇，现在的茜丫头。林茜眼睛越发弯了几分，冲着周围的爷爷奶奶点头喊人。管他认识不认识的，只要是长辈，爷爷奶奶的喊着，总是不会吃亏的。
　　都打了招呼，林茜这才讲明一下过来的目的。“是这样的叔，家里地方小，过来识字的孩子越来越多有点摆不开了。所以我想着每天教课的地方，改到这里你看行不。”

　　手指向下指了指地，林茜嗓音里都带着笑意。

　　杨大海一愣，抬头环顾了一下大树下面。地方倒是挺空旷的，只是……

　　没等他嘴里那个‘只是’出来，林茜继续笑道。“之前给孩子们讲到立契的事情，我听二宝他们说咱们村有不少人因为不识字立契的时候被骗。所以我想着在这里上课，能让大家都听听。虽然不见得所有人都能学的会，但多学一点多听一点总是没错的是不是。”

　　“咦？你还教孩子们立契的事儿？”杨大海本来想说的啥都给忘了，眼睛瞪的老大惊讶的看着林茜。他家两个小子回去背的都是三百千，他还以为林茜教的就是那些的。

　　杨大海吃惊，可旁边几个人却是震惊。杨家的二叔公使劲儿的抽了一口旱烟，吧嗒了下嘴，也跟着开了口。“茜丫头啊，你真的还懂立契的事儿啊？”

　　杨家的二叔公七十多岁，不说辈分，只说这年岁在村里也说的上德高望重。更何况，他还是杨家的二叔公。
　　和顺村的人姓氏还是比较杂的，最大的氏族就是杨家。从两百多年来建村开始，至今所有的村长都是姓杨的担任。

　　林茜乖巧的笑了笑，肯定的点了点头。“自然是懂的，以前家中在京城也有一间小铺子。所以立契这些事情，夫子们都是有教导过的。”

　　“好好好，这可太好了。要是你能教村里的孩子学会这本事，那绝对是在村里立功了啊！”二叔公兴奋的一拍手，苍老的脸上，都是激动的潮红。
　　旁边的人也跟着符合，就算一开始没懂的人，此刻脑子也转了过来。

　　二叔公的儿媳妇杨李氏眼珠子一转，也跟着拍腿兴奋。“大海啊，茜丫头这可是为咱们村做好事儿啊，你可要支持啊。”
　　虽然是二叔公的儿媳妇，可杨李氏现在也五十多岁了，对着才四十来岁的村长，自然也是能喊一声大海的。
　　大叔公的年岁在这里摆着，就算只是出门遛弯家中也不怎么放心。所以平日里都是杨李氏跟着，拿了针线笸箩也不会落了她的活计，还能看着老爷子。
　　杨李氏眼睛里都是精明，看着乖乖巧巧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林茜，就像是看什么宝贝一样。他们家的孙子都大了，十七八的年岁不适合去杨家学。可要是这林茜愿意在村子中间教，她孙子过来跟着学难道还赶人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