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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番 】天干气燥,小心火烛 ...


  •   天干气燥,
      小心火烛。

      乃自然现象,
      可防,不可逆。

      ————

      走在街上,衣角缠绵缱绕身旁,拂过裸露的手腕,装作不经意,但抱臂躲闪。

      吃蛋糕时,隔着纸巾擦过并没沾到什么的嘴角,努力乖坐配合,可眼神回避。

      家门口,门框拉起分隔界,外面的说口渴,里面的拿瓶水塞出,拒绝开放参观。

      视讯尾声,镜头另一端被罩入怀抱,屏幕漆黑,角落视框中的独亮,不懂反应。

      一场记忆与遗忘的角力。

      不温不火,静候结果。

      ————

      新春,池友容回家过年了。

      开年头天,一家四口老早就上了外公外婆家拜年。大院遍地是炮烛的火红碎星,霹雳吧啦,一派喜庆,寓意着去旧迎新,岁岁平安。早起的小孩围着花坛边跑,嬉笑打闹地甩地炮,满脸通红,笑若艳桃。

      这个陪伴自己成长的地方,许多年过去后都不曾变改。以往每每回来,她都觉抗拒,今次,却发现砖楼墙上爬满的绿藤苍劲,路边湿土上结的白霜冰莹,寒冬中伫立的柏树别有风韵。整个朝阳小区明年就要拆迁了,在这过年,是最后一次了吧。

      外祖父母已过八旬,身子尚属健朗,但不时会犯些小病小痛。两人的生活还靠自己打理,除了之前住院那会,其他时间拒绝外请保姆,图个清闲。

      头顶银丝,面板褶皱,双手斑迹,曾经气盛时植下的种种,或痛苦、或无奈、或遗憾、或怨恨,在长久经年的陪伴中蹉跎,尘飞,落定。

      人待暮迟,其恨亦淡,其怨亦枯,其爱,亦干。

      干巴巴的陪伴,好像,挺贴切?

      “阿乃,怎么好像瘦了?让我好好看看。你这一年到头的都不见个影。” 粗糙的手握住自己,指腹的厚茧轻柔磨过手背,语气带上埋怨。

      池友容走到外婆身旁坐下,低顺地一句句回答道:“没有瘦。外婆最近还好吧?我看你气色不错呢。”

      “诶,外婆好得很。就是天气冷的时候啊,这关节疼得厉害。我最近都赖在床板上,懒得很。”

      “你外婆,越活越回去了。这么大个年纪,吃饭还要我拿到房里给她呢。” 外公在一旁插嘴打趣道。

      “爸,现在你烧饭呢?” 妈妈在旁询问。

      “哼嗯,可不是吗。” 外公说着,一副骄傲模样,吹胡子瞪眼的。好不神气。

      “阿崽,你回来几天啦?学校还适应不?我跟你外公每天8点多就守着《海峡两岸》呢。盼着可能在电视上看到你。” 外婆没理会一旁的老伴,转头对弟弟笑问。

      池友容的弟弟去台湾交换生一年,春节期间,昨晚才堪堪赶回家。

      “嗯,都挺好的。外公外婆,我就是去读个书,不会上节目的。以后我多和你们视频就好。”

      “对,外公外婆,我给你们带来个东西,有了它,我们以后就能天天见了。等等啊……” 池友容听到弟弟提起 “视频” 立刻记醒自己带来的手机,随即便往包里找,“这个手机跟你们平常用的不同,不单可以打电话,还能看得到样子的,都不用钱,只要上网就好。一会儿我教教你们怎么用,不难的,都设定好了。”

      “诶哟,你这要是花大价钱了吧。这东西,你外婆怕是弄不好勒。” 外公笑脸责怪道。

      “还好还好,不多花钱的。我不经常回来,就想着办法能多见见你们。” 池友容说着软话。以前的她可能不会讲这些话,也不懂顾虑到这些事吧。

      一只手机,祖孙仨捣弄了快整个上午。期间,还为她在软件上, “池奶奶” 的称号进行一大番争议,最后才好不容易守住的。

      “阿乃,你明天来伐?隔壁栋三楼老陈伯家来人了,你陪着我俩一起去瞧瞧?大年日子,多走动走动。” 外公看了眼老伴,再一起望向友容问道。

      池友容一时半会儿没捉到俩老的意思,如是回答:“时间是有的。可我好像不认识陈伯伯呀,陪着去不好吧。”

      “欸~多去去就熟了。阿乃啊,陈伯家老二的儿子听说也在你那地方工作呢。刚好明个上门,你也去认识一下。你在外地工作,多个同乡的熟人帮衬也好。我跟你外婆都看过照片,小伙子倒挺精神的,斯文人。” 说得兴起,俩老面色红润,好不高兴。

      池友容终于是搞懂了,自己有幸撞上回乡名场面了。看着老人家来劲的模样,一时不知怎办。脑海浮现一人的轮廓。

      叮咚。叮咚。

      手机适时响起提示音,稍缓她的无措情境。

      池友容忙拿起手机,对外公外婆说要回个急事,仓皇走出客厅。

      【信息】老姜:还在你外婆家?
      【信息】老姜:我也在姥姥家吃中饭呢,亲戚来得很多。

      老姜:想你了。

      她刚想回复的手骤停,心里顿时温暖安定。

      其实今早来时,隔壁家门开着,里头欢声笑语地闹腾。童年时的青年已是大人模样,一旁坐着名温婉妇人,怀着腿上的小童,牙牙学语。

      和蔼的老夫妻看到他们,忙上前贺岁,年轻的面容今已捎上岁月痕迹,但不变的,是第一次端来碗热乎水饺时,脸上的亲切和气。她草草道了声 “叔叔阿姨新年快乐” 和 “身体健康” 后就躲在一边不语,心头全是品不出、道不明的怪异滋味。

      池奶奶:嗯。

      老姜:还好吗?
      池奶奶:嗯。

      老姜:咳咳,池奶奶,你要小心点了。
      老姜:别说我不提醒你噢。你老伴虽人老珠黄,但依然经打,妥妥抢手货一名。
      老姜:刚才姨妈姑姐送来不少年轻少女的照帖给我看呢,让我瞧着有没中意的。

      池奶奶:……
      池奶奶:好看吗?
      老姜:我没看。
      老姜:你好看。
      老姜:嘻嘻

      池奶奶:我外公外婆叫我明天陪他们上别家串门。
      老姜:别家?
      老姜:邻居家?
      池奶奶:隔壁栋的。

      池奶奶:说是他家有个儿子,斯文人,挺精神的
      老姜:陪陪家人其实也挺好的,别勉强就好

      (老姜 已回收一则讯息。)

      老姜:等等等等!
      老姜:陪家人是挺好的,但你明天没空!
      池奶奶:我有空啊
      老姜:你没有!你约了我!!

      嘴边不自觉翘起一角,目光所触皆是春满花开。早晨的霜降,融化,挥散。取而代之的,是午后的雨水,滋润,温煦。

      客厅里,母亲唤着开饭,父亲帮着摆筷,弟弟忙着移桌。她觉得一切都如此美好简单。

      饭桌上,见外公外婆没再提起之前的事,池友容却主动开口:“外公外婆,我明天原来有事的,要不初五再来?”

      “也好也好,你能多来看看我们就好。那老陈家的就不去了?”

      “嗯,不去了吧。就算在同个城市做事,我那里偏得很,一般怕是连系不上。”

      “阿乃啊,别怪我们烦噢。还是早点找个伴定了,不然以后你老了,我们又不在身边了,谁来照顾你?我们也是放心不下你。”

      “我懂得。等到老了,我再找个老伴,像外公外婆一样。” 她没有再解释太多。

      “诶呦,你这孩子净说闹话。”

      饭后小坐片刻,一行人便起身准备回家。昨晚在爷爷家过得年,今天也该回自己家开下灶了。

      外婆腿脚不好,母亲坚持没让老人家送。四人走下楼,冷风拂过炽热的脸,倒是舒服。父母捋了捋大衣,往前迈。

      “姐,怎么停了,忘拿东西喇?” 一旁的弟弟问道。却没得到回答。

      他正待伸手摇醒忽然神游的姐,感觉迎面走来个人,狭带凛气,不禁回身望去。

      来人高挑,中领绒杉,套着件深褐毛呢长大衣,材质厚实,伴随着快步与烈风,只些微晃动。冰玉般的脸被刮出异样桃红,低顺的额发染上潮气分明。剑眉紧戚,口中呼出白雾,盖过面容。他一时看不清对方的神情,因为那人的目光牢牢锁定在一处,让旁人只能窥得片角,却没感威胁性,反觉来人的慌张。

      见那人转眼站到了姐姐跟前,他疑惑地在两人之间反复观望,有种此刻此地已容不下自己的感觉。

      “你怎么来了?” 池友容先从惊讶中回神。余光看到一旁满脸求知欲的弟弟和前面转身望来的父母,手心顿时冒汗。

      “不知道。” 对方的回答让她面上一秒抽搐,不知如何是好。

      父母已走回头,母亲问道:“友容,这位是……?”

      她犹豫着该如何开口,对方已抢先一步:“叔叔阿姨好,不好意思这么突然。我是池奶,友容的老……同学。”

      池友容捏紧了手心,她分明看到他要脱口而出的 “伴” 字口型。

      “哦,你好你好。”

      “就是听说她回来了,特地过来提醒她明天的老同学聚会的。”

      “哦,这样啊。友容,那你们聊,我们先回家了。别太晚。”

      楼道口不消一刻便只剩下两人。院子外还是孩童的欢笑声和街坊间的唠叨。

      一时无言,友容先迈开步伐走前,对方跟着,维持衣角刚好能碰触的距离。

      “等一下。” 姜奕忽然轻呼。然后是身后楼道里踢踏的脚步回响,中间稍停片刻,复又响起。她望着没有了倚偎的衣角发呆。

      “没我高,没我白,没我瘦,没我帅,没我年轻,没我好看。池奶奶,选我不亏。幸亏今天大年初一,不然我一定进门打他几拳。明天我再来勘察那个什么同乡!”

      缭乱的衫角找回重力,互相围绕盘旋。她知道他说的是谁。早上她一人面对时,无措。现在他一起面对时,无惧。

      “所以明天你约我,就是来这勘察的?”

      “啊?” 姜奕没反应过来。

      “你不是说我明天没空,你约了嘛?” 她低头,尝试掩饰眼下的赤和热。

      “小乃,你,你说得对!明天的勘察项目还是取消好了,马上换别的!” 一脸憨笑,她只需听也能听出。

      “姜奕,你说,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呢?” 依旧低头。

      “什么意思?” 笑意顿退,谨慎问道。

      “字面意思啊。” 声音开始减弱。

      “池友容,我已经讲好预约定了要做你老伴的,也是字面意思!” 声线开始急促。

      “但我们现在并没到暮年。”

      “你,你,” 姜奕断断续续地张口,却说不出半句话,最终窒言。

      “我的意思是……” 话到嘴边竟然忽而哑口。右手扯回还在缱绕眷恋的衣角,决然抬头,屏息间眼眸朦胧。“我的意思是,『老伴』没有『老』,也能算作『伴』的吧,那,那,你算是,男,男,男……” 一股气耗尽,最后两字随着呼吸咽下。

      看到他的眼从颓到灰到黑再到兴,池友容终是不敌地移开目光,没胆继续看。

      “你,你,” 姜奕的唇还在断断续续地开合,久久没冒出半句话。

      他冲友容踏前小步,双手腾地抬起,又倏地放下,最后不上不下地卡在半空。他啧嘴,低声呢喃:“Sh*t,差点没忍住。”

      “咳咳,是!是的!只要你想,我可以当你的同学,朋友,老乡,同事,任何。包括老伴,男朋友或家人。这么多身分都是属于你的。”

      “小乃,我,我能怎么称呼你呢?女朋…… 你!”

      缠卷的衣衫终于不再限于一角私会,她踏前小步,隔着屏幕漆黑的拥抱不再无人问津,微妙的距离,拉起的界限,在斜阳下,光明正大地打照面。

      姜奕晾在原地,半悬的手僵着不晓反应。艰苦忍耐的喜爱,竟跨进封锁线。主动的。

      心里冒出些许不安,一切过于失实,让人躇蹰。只担心她是为了迁就自己而勉强,他不需要的,他没想给她压力。

      “最近我在想,怪不得出远门时总是准备干粮。米饭比清粥来得管饱,麦包比西饼来得务实,烙饼比鲜汤来的经放。生活漫长,谢谢你从现在开始就为我储堆存粮。这么多,我想无论以后怎样,也已够用,毕竟我所求不多,胃口不大。”

      池友容把脸埋进他的衣襟,挡住火红的面颊。她刚才脑一热,不知怎的,只觉姜奕举在半空的手孤单得可怜,慌张的人忙乱得可爱。等发现自己做的举动后,虽然一身竖起寒毛,但却觉得扩张的血管,格外舒畅。

      她微微攥紧双臂,“不过,其实干粮吃多了还是容易上火。所以,我不需要太多。所以,我想还点给你。”

      感觉到倚着的胸腔泄出口气息,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很温暖。

      “姜奕,虽然我能做的不多,但这样的拥抱还是可以的。”

      头顶又是一声叹,“小乃,我已经是干柴枯枝,就不用再帮我添柴加薪了,我怕。”

      友容狐疑地抬头,看到同样绯红的脸和动荡的眸。

      “你,你,你先别看我,” 说着,大手护上后脑,把人实诚地按进怀,“天干气燥,小心火烛。你听过没?我怕我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枯木逢春,回光返照,老当益壮……哎呀,我怕不可控,我怕吓到你。”

      “唉……我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呢。池友容,我好高兴。”

      两颗狂跳的心,在隆冬,倚偎,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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