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人修剧中》百漱流央

22、三相府

　　第二日，谢涵带来了三样东西。

　　一盆宫中庖厨炖得酥烂美味的猪蹄。

　　在韩斯大快朵颐时，他又拿出丞相玺绶，“自叛臣狐源后，齐国丞相之位高悬，一直由叔公代管。但叔公年事已高，昨日一场风寒又卧病在床，今日我请韩兄为相，为我齐国这辆马车设计新的功能特性，选择新的大政方向。”

　　猪肺汤瞪大眼睛，觉得他被口猪蹄汤噎到了，但见他家公子只是瞥了一眼，继续狼吞虎咽，甚至不招呼王上吃一口。

　　谢涵也只是安静地等着，他身后羽林卫怒目，韩斯仍然眼里只有猪蹄。

　　过了约小半个时辰，连汤底都被吃干抹尽后，谢涵抽出一条洁白的帕子，韩斯擦了擦嘴。

　　谢涵又给他递了一颗陈皮糖，“猪蹄滋腻，吃多了有碍脾胃运化，陈皮理气健脾。”

　　韩斯嘬着陈皮糖，终于说，“你别把这个给我，我当不起，我只能设计方案，却没本事执行。”

　　“谁能？”

　　“王上手下，谁执行力最强，谁处事最有手段？什么人到他手里都能服服帖帖，被卖了还替他算钱？什么难事分派给他都能做下去，打仗守城修水铺路天文算法修史编年历没有不懂的？”

　　来到这里已经半年多了，无论是齐国老臣，还是八年后自己攒的班底，这样的奇才，不能说没有，只是——“兰深？”

　　“他这个人，人品不怎样，做事却实在无可指责。”韩斯点头，“只要是你的王令，哪怕是要制造出五彩斑斓的黑风筝，他都能给你做出来。而且他和谁关系都很好，大家伙一起从温留来的外乡人，就他能和扶突贵族称兄道弟。他是最好的执行者。但——”

　　“王上，丞相这种人，其实一个是不够的。制定决策，执行决策，检查决策，这三个人绝不能是同一个人。”

　　谢涵皱着眉，似乎明白其中关窍，又觉得——“然如此，必降行事效率，甚至陷入争吵。”

　　“所以三相之上，还需王上。”韩斯道：“王上有没有炮制过药材？

　　我少时在药房待过，天南星是一味有毒的药材，但它具有很强的燥湿化痰，祛风止痉，散结消肿的功效，为了减轻它的毒性，炮制很重要。

　　净天南星要按大小分别用水浸泡，每日换水三次，起白沫时，换水后加白矾，泡一日后，再进行换水，至切开口尝微有麻舌感时取出。将生姜片、白矾置锅内加适量水煮沸后，倒入天南星共煮至无干心时取出，除去姜片，晾至四至六成干，切薄片，干燥，方可用。”

　　“掌柜对员工要求时，是一个步骤都不能偷懒，不然就罚钱。有一次，一个工人病了，掌柜的没办法自己顶上去，结果自己被繁琐的步骤搞得眼冒金星，每日只换一次水。

　　畏惧麻烦和烦恼，是人的天性，当一件事情你只要动动嘴皮子就能完成的时候，你就会要求尽善尽美；但当你实际上要去完成时，其中的繁琐会打倒你，你就会想：算了算了，差不多就行了。

　　故制定策略的人，和执行策略的人，不能是同一人，否则在过程中恐怕就会因为困难不断修改策略，来让自己轻松些。”

　　“那掌柜卖药时，发现药商根本看不出来天南星少换了水，于是从此以后，他店中天南星就只换一次水，从三次到一次，等于节约了两个工人的工钱。在天南星的毒力蓄积发作死人前，他早已赚的盆满钵满。

　　他自己检查自己，自然是怎么对自己有利怎么来了。故检查决策和制定、执行决策的人，也不能是同一个人。

　　故王上治国，一个丞相是不够的。”

　　“并且丞相号令百官，等同于副王上，他如果想要架空一个不够英明强势的王，太简单了。两个呢，容易结党，三足鼎立，才是一个最稳定的结构。”

　　韩斯将木箸摆成个三角形状，“这样一头一尾，一头套一头，王上在中间，很容易操控他们。”

　　谢涵如痴如醉，“韩兄的意思是设三相？”

　　“左丞相府商讨国策，废立政令；右丞相府号令百官，通行政令；中丞相府督察百官，检查政令。”

　　“啪啪啪——”谢涵鼓起掌来，第二天带着烤乳猪和红烧肉过来，韩斯依然吃完后才有心情正眼看谢涵。

　　谢涵做了三块丞相令，“白泽是左丞相令，重明是右丞相令，獬豸是中丞相令。”

　　“厉害。”韩斯对谢涵执行力一向很服气，今天又服气一回。

　　谢涵将白泽放在一个锦盒里，递给韩斯，“盒子里还有另外两块令牌，其一可进御饲房，随意挑选猪仔，其二可进膳房，任点庖厨加工食物。”

　　韩斯只好勉为其难地接过锦盒。

　　谢涵又解下佩剑奉上，“这是先王之剑，如寡人再有违法之事，左相可刺寡人。”

　　“王上要违法的时候，谁都拦不住，何况一个死人？”韩斯嘴上不饶人，到底接过剑，终于问，“王上是遇到什么事情，怎么偏偏挑这个时候来找臣？”

　　谢涵遂将世家困境道出：“寡人想用他们的人，又想灭他们的势。”

　　韩斯道：“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千人不能合抱，黄帝派万人伐木而不能，广成子却将一颗小小的虫子扔了进去，数年后，大椿自己轰然倒塌......”

　　他笑着说了他的计策，一个让人无路可退、逼得家家内讧的计策。

　　“左相高见。”谢涵恍然盛赞，召来兰深，迷惑发问，“寡人昨夜做梦，拾家主与拾少主将于三日后骤然而死，为什么会这样呢？”

　　兰深闻弦歌而知雅意，“恐怕是多行不义必自毙。”遂派人往地牢而去。

　　三天后，拾夏终于带拾氏军从梁北边境回来，他还是那神气昂扬的样子，但对谢涵终于有了些尊敬。

　　没奈何，现在扶突外有三军王师，他自然硬气不起来，要不是谢涵处置了申家主，又对拾氏再三厚赏，他恐怕要逃走他国了。

　　谢涵喜气洋洋，“拾将军宝刀未老，我六军今日终于会师。寡人设宴于棘门营外的麒麟阁，将军这边情——”

　　谢涵早就说过，要在六军毕至时，封赏军功。

　　他亲自擂鼓，以庆大胜，在气氛火热时，他抬了抬手，“昨日发生了一件事，一个战胜归来的队长，来向寡人请罪，说在北地暴/动时，不该避战。”

　　静默，无限的静默蔓延。

　　在这种静默中，那个队长站了出来，是须家的队伍，“卑将有罪。”

　　谢涵摇了摇头，“寡人昨天和你说过：你无罪。今天寡人告诉你原因。”

　　“众将士都是我齐国的好儿郎，寡人知道旧年发生过一些不愉快的事，这不是任何一个人的错，我齐国的战士们，不是没思想、没灵魂的工具，每一个都是有血有肉、有泪有汗的活人。七情六欲不是错，爱父母爱家族更不是错。更何况——

　　你们从来不是只爱小家、只知私利。国难当头，三国联军，燕国贼心不死屡犯我边，梁薛小人行径趁人之危，郑国佐尔小国敢犯我齐。在齐国到了最危急的时刻，你们没有一个人躲避一个人犹豫，提刀赴战场，生死两相忘。

　　寡人也打过仗，七年前的平燕之战上，寡人见到过有的将士摔断了右手，还在用右手挥刀；有的腿受了伤，用两个膝盖趴着砍燕贼的马腿；有的身上插了三支箭，还在纵马拼杀。

　　人常说‘英雄’二字，寡人不知道什么是英雄的标准，但列位——列位一定是齐国的英雄、寡人的英雄。你们保卫了齐国的疆域，保护了齐国的尊严。”

　　场中的气氛破冰，从静默转成更高一浪的热烈：

　　“王上万安！齐国万年！”

　　王上万安！齐国万年！”

　　须贾打开名册，先对这小将点了名，“须夏曦，须氏军第五都第五部第三队校，小队歼敌百二十人，赏良田五百亩，租税二百户，府邸一座.....”

　　在这后，就是从霍无恤、谢宾、谢浇、须旭、拾夏自上而下开始了。

　　谢涵赏霍无恤的，田、宅、奴......应有尽有。

　　在应小怜陪他草拟奖赏时，他才发现这个霍将军，在扶突连块地都没有，只是拿着俸禄租了个院子，买些吃食，难怪总来宫里蹭他吃的喝的住的。

　　唉——
　　不是很喜欢么？
　　八年后的自己，这喜欢也太廉价了罢。

　　于是谢涵大手一挥，就给对方什么都配上了，至于大将军之位.......他仍然很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