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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109 ...

  •   109

      木枝、孢子、花粉。

      镰刀,千本,写轮眼。

      如果优秀的忍者可以在生死相搏时明白彼此的心意,那么柱间与斑已经走在了相互了解的道路上。他们凶狠又疯狂地扑向彼此,活像两只理智全失的野兽。柱间拼命地向手中延伸出的木枝倾泻着查克拉,直到浑身经络都在隐隐作痛;斑也张开了须佐之男的保护,淡蓝的防护从未有一刻离身而去。

      能用忍术的时候便用忍术,用尽了查克拉便挥舞拳脚。如果抓不住敌人,那么就用自己的身体做诱饵;如果用尽全力也无法抗衡,那么死也要趁机咬下敌人的血肉。

      相对于这个世界的其他人而言,千手柱间有着压倒性的强大,可斑更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怪胎。斑成长得太快了,短短几个月时间,曾经的差距竟已被通通弭平,甚至还犹有胜出。斑的力量与技巧毫无缺陷,斑的经验和眼力万里挑一,斑仿佛就是“强大”这个概念的具现化,哪怕柱间竭尽全力,斑依然显得那么游刃有余、深不可测。

      柱间知道,现在的自己比起斑来说还是差的多了。

      可那又怎样?

      柱间也没想过赢,他只想要酣畅淋漓地发泄一切苦痛,他只想竭尽全力地撕下敌人的血肉。

      如果只是这样,柱间还是做的到的。哪怕此时的他居于弱势,他也能打得疯狂又爽快。更何况,难道柱间自己就好对付吗?就算是被斑按在地上一拳又一拳往地上打的时候,柱间也敢说斑绝不从容,当他嗤笑着询问对方“把自己烤熟了几成”时,心中有的只是无限的快意。

      与其他时空的自己不同,柱间的发展路线更为恐怖与不可捉摸。他善用孢子、花粉与寄生,他像是一台“战场绞肉机”,总能毫不费力地将杀机隐于微尘。纵然须佐可以抵挡忍术的冲击,可斑总要呼吸;纵然斑能够用火遁烧却部分残渣,可亿万微尘总有与他肌肤相触的时候。

      与柱间相战时,人总是必须先自伤。

      可饶是如此,胜利的天平还是在一点点向斑倾斜。

      随着战斗的进行,柱间受到了过去十九年间都未受到的惨痛殴打。磅礴无尽的查克拉总量是柱间傲视群雄的强大优势,可在与斑的战斗中,这点优势几乎如无。斑看起来太会应付柱间这种对手了,他的整个战斗体系似乎都对此做过针对性调整。

      斑举重若轻、极耐久战,总能以最小的代价让柱间付出巨大代价以自保。他既像不知停歇的陀螺,又像神话中翩跹的灵蝶,轻盈灵动又神出鬼没,势大力沉且永不停歇,短短数个时辰便消耗掉了柱间九成九的查克拉,让他第一次尝到了精疲力竭的滋味。

      但斑也绝不轻松。

      为了防御无所不在的孢子,斑在自己的体内不断循环着暴虐的查克拉;他甚至被自己的火遁灼伤数次,只为祛除不知何时寄生其上的植物;他也曾数次快速剜去不知何时木质化的肌肤,只因刀剑交锋时不经意的些微相触。

      千手柱间从不弱小。

      当战斗临近结束时,两人都已是浑身染血。不知何时下起的大雨将他们淋得湿透,血液顺着衣摆在地上染出小小的血泊。斑解除了不完全的须佐,柱间也将缠绕着自己的木枝取消,他们喘着粗气面对面对立着,各自握紧了手上的武器。

      斑的缴械功夫太好,柱间手上的长刀早就换过不止一轮,如今正是最后一柄。柱间手腕上还留着因此而来的深深伤痕,如今被雨水泡得发白的血肉正蠕动着再生。对面的斑倒是还持着自己的镰刀,他也一样蓝衣染血,手腕脖颈都是镰刀剜过的狰狞伤疤。

      但柱间也不得不承认,斑的技法实在高超。饶是两人都狼狈至极,可比起柱间,斑的情况要好上太多。柱间还是第一次遇上这种需要靠恢复力才能勉强拉平战局的情况,但他看着斑平静的面色,不用说也知道对方绝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

      这是一场被缄默笼罩了的战斗。

      柱间紧盯着斑,斑也紧紧注视着柱间。这一场生死相搏中,谁都不曾试图说服谁。有机会言语意味着战斗还不够激烈,在斑的恐怖压力之下,没有人能在战斗时分神他顾。早先的柱间还有愤懑嘶吼的闲暇,到了后来,他胸中唯有刀光拳影碰撞争鸣。

      闪电一闪,随后便是惊雷。

      在照彻整片树林的白光中,柱间与斑扑向了对方。

      在雷声刚刚响起的时候,镰刀与长刀彼此相击;雷音消弭之时,镰刀弯曲的锋刃轻巧地击偏长刀的方向。镰刀的长柄抵住了长刀的刀锋,镰刀的刃尖钩住了长刀的刀柄。寒光一闪,柱间不得不松手弃刀,就在同一时刻,尖锐的木枝从他左手掌心生出,直直刺向斑的脖颈;而斑恰在此时向左踏出一步,正与流血而亡的结局擦肩而过。

      一个交换过后,柱间就要拉开距离。他已失去了所有的兵刃,自然不会想要与持着凶器的敌人白刃相接。斑却指尖微抬,用极细丝弦缠住了柱间的右手。柱间眼中冷光一闪,他并指如刀、向前突刺,同时拼命挤出最后的查克拉向脚下注入,却正好看到他的敌人侧身回击,手腕一甩,竟抬手扔掉了自己的武器。

      寒光一闪,柱间霎时便是一惊,正当他提心警惕极有可能从背后回旋而来的镰刀时,斑却忽然矮身上前、撞入了他的怀中。柱间瞬间回神,可先机已逝,斑一拳打来,正中柱间的面颊。同时他错身一步,指尖一扯,拉拽着柱间交换了身位,恰好躲过了身后忽然刺出的藤蔓。

      那一拳极重,柱间借着藤蔓调整了下方向,却仍免不了踉跄着后退了几步,他抬手劈断了手腕上的丝弦,侧首躲过斑回击的千本。此时此刻,镰刀方才落地,发出一声闷响。柱间听着那声响,不由笑了一声。他摸了摸口角溢出的血,抬眼看向对面斑同样脏兮兮的脸颊,歪着头笑了笑。

      柱间抬起下巴,笑着问:“你的眼睛,那双万花筒写轮眼,还能用多久?”

      斑没有作答,只是眨眨眼,眨去了眼中旋转不止的怪异花纹。血泪从他眼中不断溢出,又被大雨晕染,斑抬手一抹,并不在意柱间的挑衅。

      但柱间看得不错,斑确实不该再用万花筒写轮眼了。今日,在与柱间作战前,斑其实已经在给扉间的两次治疗中用光了今日万花筒写轮眼的余量。如今眼眶处传来的痛楚已经不只是铁钎入脑那么简单了,就连四肢百骸也仿佛有数百根烧红了的细针在经络中游动。

      如果是一个月以前,斑估计已经挣扎着倒地、痛得失去了所有反抗能力。但在几日前,那一场穿越让斑的耐痛程度有了飞跃似的提升。现在的斑已经不会轻易被疼痛打倒了,他终于不再被万花筒写轮眼的使用时间所困扰,能够自由掌控自己对于疼痛的知觉。只要下定决心,无论怎样的痛楚都能被牢牢锁在理性之外;只需稍稍暗示,无论何等的伤势都能被理所当然地忽视。托此之福,斑才能稳稳站在这里,毫不犹豫、无所畏惧地应对接下来的战斗。

      斑很高兴自己不曾在穿越之旅中偷懒。

      但就算如此,斑眼中溢出的血泪也太多了些,到底还是让柱间窥出了端倪。但不要紧,接下来的战斗中,斑并不准备用什么大型瞳术了,他锤炼多年的技艺足以应对接下来的挑战。而他扔掉武器,正是担心过大的优势会让自己不小心切掉柱间的某一半身体。

      ——毕竟,斑从来不想杀死柱间,他想要的,是公平相对。

      显然,柱间看出了斑的打算。他极为不快,以至怒火中烧——好吧,其实也没有“那么”怒火中烧。比起愤怒,柱间心中更多的是新奇。从以前到现在,斑是第一个能与柱间打到这种程度的对手。在这之前,哪怕是与柱间打得最好的宇智波泉奈,最多也只是在柱间的放水下勉勉强强扛过几百回合。而今,柱间第一次尝到了宇智波泉奈的滋味。

      奇怪的是,柱间却并不因此感到不快。

      柱间并不觉得斑在蔑视他,他相信斑十成十地尊重他这个对手。哪怕此时的斑丢弃了武器,柱间也从中奇异地明白了斑的意思:那不是“你不配我举刀相迎”的蔑视,而是“我想与你在同等条件下战斗”的考量。

      原因无他,斑打得太认真了。每当柱间与斑双目相交时,那双纯黑的眸子里都只映着柱间一个人的影子,柱间每看他一眼,都觉得对方正疯狂计算着如何在下一击把他打得昏迷不醒。明明柱间自己都觉实力差距实在过大,可斑偏偏打起了十二万分的注意,那种尊重和高看仿佛柱间是他一生的宿敌。

      柱间便只好疯狂提升着自己。他在这一场战斗中的所见所得甚至超过了过去十五年间的战斗总和。为了配得上斑的重视和思考,他每一个呼吸都拼命思考;他必得抛却所有繁杂情绪,才能专注无二地对上那扑面而来的雪亮刀锋。

      在此之前,柱间从不知道自己竟能做到这种地步。他无法考虑任何战斗以外的事,他不断压榨着自己,仅在过去的三个时辰里就发明了三种以上的新忍术。斑有无双技艺,柱间却能不断推陈出新。就靠着不对等的信息,柱间硬生生把战斗推进到现在这种程度。

      ——“以新打快”,这其实是一种再危险不过的战术。

      如果不是柱间逐渐明了了斑的态度,他绝不会用如此行险弄尖。可是斑太好懂了,他的战法诡谲强横,可他的行动却直白纯粹。在刚刚的战斗中,他无数次放过了将柱间枭首的机会,也无数次将死亡的气息压在柱间的脖颈;他染血的刀锋有着不容错辨的杀意,更有理所当然的容让。他战斗时的姿态拼命又克制,狠辣又仁慈,不像是对待欲要将他置之死地的敌人,更像是在与积年的友人搏命对招。

      而现在,当他们放弃武器、拳脚相击时,这种战术显然已经不再有效。但无论如何,这场战斗酣畅淋漓。它起于发泄怒恨,却终于专注纯粹。不知不觉中,在柱间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他已经享受起了一切。而斑的态度更是把这场战斗变成了一种铺在软垫上的刀尖起舞,惊险与压迫共存,偏偏又带着点“你绝不会杀我”的有恃无恐。

      战斗吧!当拳头与□□相击时,那将是无比的喜悦。

      这是纯粹的、战斗的乐趣。

      ——而斑的胜利无可挑剔。

      当柱间疲倦地躺在地上时,他心中只有一片诡异的心满意足。之前那点疯魔似的迁怒已被消磨得无影无踪,只有无穷无尽的疲倦仍在一刻不停地渗出。柱间太累了,他累得一根指头都动不了了,他躺在地上,只觉得自己下一刻死去也依然无憾。

      这样就很好了,柱间昏昏沉沉地想。大雨连绵地击打在面上,他闭着眼睛,只有胸膛仍在剧烈的起伏。雨声掩盖了大部分声息,在一片喧嚣中,柱间依稀听到不远处的斑捡回了那柄弯月似的镰刀,刀背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伴随着轻巧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斑抱膝坐在了柱间的身边。

      这是一个很不“安全”的姿势,可斑却没有丝毫担心的意思。他似乎也累得很了,把镰刀一放便开始闭目养神,大雨落在他苍白的面上,更衬得他如冰似雪。

      一时间,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天地间唯有磅礴的雨声轰然不止,却偏偏静谧安宁。

      很长一段时间里,柱间脑中只有一片空荡。直到查克拉重又在体内凝聚,柱间才终于找回了说话的能力。他嘴巴张合了两次,却始终不知该说什么,最终,他还是吐出了那句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的话。

      “杀了我吧。”柱间慢慢地、疲惫地道,语气里头一次没了那些嘲讽与自厌。他就只是像个朋友那样,熟稔地喊出了斑的名字。柱间道:“斑,拿走你的战利品吧,胜者有权利为所欲为。”

      斑抱膝蜷坐在他身边,也累得不想动弹。斑把下巴放在自己的膝盖上,蓬松炸起的长发都因雨水服帖了许多。斑又累又饿又痛,他半合着眼,恹恹地发问:“我不要你的命,我要你的灵魂和信念,你给吗?”

      柱间怔了一下,然后笑了出来。他笑得太厉害,以至于竟咳了起来。

      “天啊……咳、咳咳……”柱间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他问斑:“你要这么个丧家之犬的信念做什么?”

      这样的笑声让斑蹙起了眉,他提起精神,坐正了些,静静等柱间说完才发问:“哪里失败了?”

      斑认真地列举道:“你是忍界百族唯一一个倡导‘兼爱和平’的人,在你的压制下,火之国境内血腥复仇、以一还百的行为比以前减少了一半有余;你也是第一个把绝不残杀幼子作为守则的人,受你感召,火之国有十数个忍族暗地里遵循了同样的法则。”

      “不提以前,仅说现在,光靠着合纵联盟,你便压制了今年年初本该打响的三次战斗。以一己之力,你改变了整个火之国忍界的格局。”

      斑看着柱间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反问道:“千手柱间,你哪里失败了?”

      ——我哪里失败了?

      斑的声音如此笃定,以至于柱间自己都快被说服了。雨水没入了柱间的眼睛,又从眼角流出,柱间深吸了口气,仿佛借此才有力气吐出接下来的话语。柱间轻声道:“如果这也算是和平的话……如果靠着高压恐怖获得的和平也算是和平的话,那么我也算成功了。”

      “可你知道的,那并不是。”

      迎着斑黑白分明的眼睛,柱间轻笑着、绝望地问:“你知道怎样才能获得那样的‘恐怖’吗?”

      “——虐杀。”

      那是柱间永远都无法洗清的罪。

      柱间会永远记得那一切。

      食肉树枝刺穿了人的肌肤,艳丽的花朵从眼眶中探出,被木遁吞噬的忍者惨叫了几天几夜才终得一死,被孢子寄生了的敌人将会害死每一个向他伸手的亲人。最凶狠的一次,柱间甚至将每一个敢于进犯的敌人都穿刺在了数米高的木刺上,绵延上百米开膛破肚的尸体让每一个看到的人都望而却步。

      连柱间自己都恶心这样的自己。

      可斑却只是说:“大概猜得出是什么样子。”说着,斑捋起了自己的衣袖,让柱间去看刚刚他曾体验过多少柱间的手段。破烂的衣料之下,丑陋狰狞的伤口不知凡几。有的已经腐烂,有的依然鲜红,森白的骨茬还残留着被嗜血根茎紧缚的痕迹,细细的孔洞昭示着食肉的孢子曾在此处落户。

      见柱间一言不发地扭过脸,斑用同样问句回答了柱间的问题。他问柱间:“你觉得那些人不该杀?”

      “据我所知,你所谓的‘大规模虐杀’只有三次。烧杀三个村庄以凑足‘旅费’的七名浪忍,你用他们喂养了一片森林;侮辱逼杀十七名游女的‘土蜘蛛五人众’,你把他们做成了歌舞伎入户的花盆;截杀抢走千手妇孺十五人的神速一族田中,你让他们成为了千手门户前穿刺着的肉块。”

      斑歪了歪头,淡漠地问:“你在为他们的死而痛苦吗?”

      “——你认为哪怕是这样的恶人,也有获得轻松一死的权利?”

      即便是斑也不免想:千手柱间真是一个奇怪的、与众不同的人。他的心太善了,善的不像是一个习惯了杀戮的忍者。哪怕是恶人,他也觉得死亡便是最重的惩罚;明明是以最少的人命换来了最大的威慑,可他还是把“虐杀”的罪孽抗在了自己肩上。

      他怕的远不只是杀戮而已。

      “你怕你会因此忘记人命的价值吗?”斑轻声问。他看着柱间,平静地下了判词:“你憎恶你选择的道路。”

      柱间呼吸一窒,他知道,斑说得没错。

      可柱间要怎样才能回复呢?难道他要说“是啊,你可怜可怜我”吗?就算柱间输了,他也没到这样摇尾乞怜的地步。更何况斑其实并无讽意,可这只是平添了更多难堪。与平静地接受了一切、认同了一切的斑相比,柱间宁肯他充满恶意。

      “别说得好像你什么都理解一样,”柱间冷笑道:“你又知道什么了?”

      他明明那么讥诮,可斑却毫不在意。斑依旧用那双清明又澄澈的眼睛看着柱间,仿佛他真的理解并认同了柱间的痛苦。斑回应道:“我不觉得你的道路是错的。你不是已经在做了吗?合纵联盟,以千手之力,如果能以绝对的权威统一忍界,那应该是获得和平最快的方法。而且……”

      “而且什么?”柱间粗暴地打断了斑,讽刺道,“既然你那么认同,你何不站着让我杀了你?”

      “宇智波斑,”看着斑的眼睛,柱间加重了语气,“我已经输给了你。”

      “你知道的,不是吗?这种道路需要绝对的‘权威‘。领头人要么拥有最强的武力,要么拥有极端的恐怖,而我已经输给了你。”

      柱间的嘴角带着冷冰冰的笑,他看着斑的眼神仿佛带着雪亮的刀光。柱间挑衅地道:“之前被我杀死的都是有罪之人,所以你觉得没问题;如果有一天,被我这样杀死的是你的族人,你还会这么宽容吗?”

      斑看着他,认真地说:“可那并不是你真正想走的道路。”

      “那又怎么样?”柱间厉声喝道,他胸膛起伏,像是在说服斑,更像是说服自己,“个人的得失与族群的死亡怎能相提并论?”他看着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如果你真的认同我的道路,那就现在杀了我,我愿意把一切交给你。就算你放我回去,我也一定会重回那样的道路。”

      斑沉默了下,垂下了眼帘,他轻声问:“如果有更好的方法呢?”

      看着这样的斑,柱间反而笑了。他闭了闭眼,叹息般道:“可我现在不想听。”

      斑抿了抿唇,他只顿了一顿就毫不犹豫地回道:“可我比你强。”

      柱间却说:“但我比你恐怖得多了。”

      这样说着,柱间忽然笑了。他看着斑那张足以被称为“面无表情”的脸,无比确信斑的嘴角向下撇了不止一个角度。柱间的心情因此好了很多,他冲斑眨了眨眼睛,柔声道:“你看,其实你也知道,其实你比我更适合这条路。今日若你杀了我,那也是我自取灭亡,没人会怪你的。所有人都只会说这是我咎由自取,当然,这也确实是我恩将仇报应得的报应。”

      “我做不到,但你可以。”

      “扉间一直很相信你,他会尽心竭力成为你的臂助。而你又是板间的救命恩人,深受他的信任。就算在千手一族里,你的名声也很不错。在我死后,你便可以与千手结盟,集合千手和宇智波一族之力,想必日后的路要比你独自一人好走很多。”

      这段话,柱间说得轻快极了,他看着斑的眼睛也坦坦荡荡,没有一点怨恨。他仿佛发自内心地觉得斑是足以托付未来的人,故而毫不犹豫地赌上了自己的一切。

      “我相信你,斑。”柱间轻声道,“你是我这么长时间以来见过的最好的人,我愿意把一切托付给你。”

      “你帮帮我,好吗?”

      斑抱紧了膝盖,他抓握着自己手腕的手下意识用了些力,便又有鲜红的血液随之渗出。斑却毫不在意,他看着柱间的眼睛,大声回道:“不好!”

      斑执拗地问:“那扉间呢?”

      “板间我并不了解,可扉间呢?你死了,扉间要怎么办?”

      柱间一愣,随即弯起了眼睛。他轻声道:“难道你不是一直将他视如亲弟吗?我相信扉间的眼光,能让扉间这样的人都全心信任,你一定……”

      “扉间一直很想你。”斑打断了柱间的话,“你对他来说无可替代。”

      “自他失忆以来,他学会的第一个和兄弟有关的词就是‘大哥‘。即使到了现在,他最恐惧、最害怕时呼唤的人也永远有你一个,哪怕现在的他失去了所有记忆,甚至根本记不清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这么久以来,他一直在等你回家。”

      “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快死了。他手脚都断了,便只能爬行;眼睛被人划瞎,便一直身处黑暗;声带被人隔断,便连喊都喊不出来;就连灵魂都支离破碎,只因额外的机遇才勉强不曾碎裂。可就算如此,在我找到他之前,他已经独自、拼命地活了很久。”

      “对那时的他来说,死了远比活着轻松。”

      “千手柱间,你猜,这么长的时间里,在我没能找到他的那么多天里,他是怎么活下来的?明明活着就是千倍百倍的痛苦,他为什么还要拼尽全力、生不如死地活着?他为什么一定要活着,他为什么绝不去死?”

      “千手柱间,你到底知不知道!”

      柱间当然知道。

      千手扉间是为了找寻幕后黑手出门的,他是为了洗脱柱间的冤屈才受害的。他活着,因为他想见他的大哥;他活着,因为他怕凶手把这一切也向他大哥施行。他临死之前,自然也看到了昔日朋友们的四散奔逃,他意识到他可能会成为这世上唯一一个知道幕后真凶的人,故而哪怕只有一丝可能也想将真相传递。

      扉间活着,因为他想保护柱间。

      柱间咬住了牙,他口中尝到了自己的血味,他整个人都发起抖来,可斑犹不肯放过他。斑看着柱间,用一种近乎严厉的语气质问:“千手柱间,你要放弃扉间吗?”

      “——你要放弃作为一个兄长的责任,你要再一次地放弃他吗?”

      “我……”柱间窒了一下,他张了张口,却始终吐不出囫囵的字眼。他喉咙里满是碎石、铁钉、是他找到的扉间森白的骨片,他口中流着看不见的鲜血,就连一句话都难以吐出。

      斑诘问道:“是,现在他是忘了,可他总有一天会想起来的。等他想起来了,你要他如何自处?”

      柱间已经说不出话了。

      泪水簌簌地打湿了他的面额,柱间想要逃避地扭过头去,可斑揪着柱间的领子逼着他与自己对视。柱间急促地喘息着,有什么东西在他胸膛鼓荡,让他满心痛楚,柱间的心都快裂成了碎片。很久,柱间才勉强道:“……为了理想,这也是、必要的……牺牲。”他拼命地移开视线,不敢去看斑眼睛里那个懦弱的自己。

      斑看起来更生气了,他定定地看着柱间,一句又一句地逼问:“你到底为什么想要和平?”

      “难道你一生下来就是天生的圣人?”

      “柱间,你最开始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我最开始,想要的是什么?

      雨下得太大了,柱间冻得浑身冰凉。那些问话像是铁钉,一句句嵌入他的胸膛。柱间狼狈地呼吸着,半晌才恍惚着挤出一句回应。

      “因为……”柱间木然地道,泪水混着雨水流到他的口中,咸涩得好像当年的眼泪,“瓦间死了。”

      “他死的时候才七岁……他被宇智波、和羽衣的忍者围杀,我们找到他的时候,甚至只找到了部分遗体。我问父亲‘为何要送这么小的孩子上战场‘,可父亲却让我不要再侮辱瓦间作为一个忍者英勇战死的荣耀’……”

      “……可死亡算什么荣耀。”

      死亡就是死亡,死亡就是失去,死亡就是痛苦,死亡根本不是荣耀。曾经的那些争辩一句句回荡在耳边,柱间从未想过,当年的对话仍然如此清晰地存留在他的记忆里,就连每个人的表情都历历在目。

      ——“板间年仅七岁!这样……残忍的纷争究竟要持续多久?”

      ——“直到被称为敌人的人都消失为止。没有战争的和平世界可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创造的。”

      ——“即便不惜牺牲孩子们吗?!”

      ——“你敢侮辱板间!他可是作为独当一面的忍者战死沙场的,而不是什么小孩子!”

      ——“这算什么独当一面的忍者,这算什么满怀爱的千手一族!这不过是你们大人自己引发的战争,却要把那些孩子都赶入战场罢了!”

      ——“这么做是为了向敌人表达敬意,即使是乳臭未干的孩子,只要拿起了武器,就是我们的敌人!让孩子成为独当一面之忍,正是父母对子女的一份爱!”

      ——“你所说的独当一面就是让我们去送死啊!瓦间已经死了,扉间和板间,你也要看着他们死吗?”

      ——“……”

      ——“这样的忍界,根本就是错误的!”

      后来父亲骂了句什么,柱间记不清楚了,大概是“我为什么会生出你这样的不孝子”之类的话吧,但这只让年幼的柱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这样想来,父亲也不只是临终前才对柱间表示不满,他根本从一开始就不认同柱间的选择。如今想来,竟恍如隔世。

      很久,柱间才发出声来。他嘶哑的喉咙仿佛流着血,他凝视着斑,轻声问:“所以呢?你又理解了什么?”他漠然反问:“就算你理解了,那又怎么样?曾经的孩子话,又能算得了什么?”

      “可就算是孩子话,你也坚持了十几年,我不相信你会轻易放弃。”斑定定地看着柱间,认真地道,“我想知道,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不得不改变了坚持十几年的信念。”

      柱间流着泪低笑了一声,他被斑紧拽着领子,狼狈地像只丧家之犬。他眼神空洞,讥讽地道,“因为我本来就是个懦弱的软蛋。——这样的回答,你满意吗?”

      深深凝视着柱间,斑缓缓地摇了摇头。他坚定地、斩钉截铁地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这样的回答让柱间扯了扯嘴角。冰冷的雨水混着温热的泪水淌了满脸,他濒死般喘息着,终于勉强露出一个笑来,他看着斑,竭力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柱间强笑道:“不管之前是什么样,现在都已经变成这样了,不会改了。既然如此,又何必探寻那个为什么。”

      可斑依旧不依不饶地看着柱间,他用他那信任的、沉静的目光看进柱间的眼睛,逼得柱间丢盔弃甲、溃不成军。柱间深吸一口气,垂在地上的手指都掐出血来,才终于逼着自己再次拒绝。

      柱间勉强整理出一个还算清晰的思路,断断续续地、狼狈不堪地道:“我说过了,宇智波君。我已经变了,我再也不相信‘人与人可以互相理解’了……既然如此,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要与你坦诚相待呢?你凭什么……凭什么要我拿我族的机密交予你看?”

      斑垂下了眼帘。

      ……他看起来终于要放弃了。

      柱间因此松了口气,他久违地感到了轻松。可同一时刻,仿佛拉拽着柱间不曾坠落的那根蛛丝终于断裂,柱间的心无可抑制地沉坠下去,像是下一秒便要彻底落入雨水化成的深渊。

      可就在此时,斑又开了口。他松开了紧拽着柱间的手,又把自己的武器放在了一边,他改换坐姿,端正地跪坐在了柱间的面前。

      “柱间先生,你是我经过层层挑选,唯一想要交托信任与性命的忍者。直到现在,我也依然想要与您结盟。”斑郑重地说。不看他凌乱的衣衫、伤痕累累的身躯,他仿佛正与柱间对坐于会客厅,身姿端正而严肃,他垂首看着柱间的样子平静却又执着,哪有一丝放弃的意思。

      果然,斑只停了一瞬就又问:“请问我需要付出什么?”

      柱间睁大了眼睛。

      他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颤抖着嘴唇,想要嘲讽斑“我要写轮眼你给吗”,却又下意识地觉得会被斑一句“好好说话”呛回来。对于柱间来说,斑太棘手了,他是柱间唯一不想伤害的“敌人”,他是柱间必须要拒绝的……“恩人”。

      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柱间都在胡思乱想。他脑中被各种各样的想法充塞着,眼神不敢停留在斑面上,只敢在斑身上缓缓逡巡,而斑一动不动地让他看着,一言不发。直到很久以后,柱间才终于有了思路,他看着斑滴着水的下颌,艰难地吐出了一句话。

      柱间说:“我要你背我回去。”

      这样说着,柱间收回视线,竭力做出漫不经心的样子。这是他想了好久才想到的侮辱性选项,他知道斑绝不会同意,可不知为什么心中又存了一丝说不出的紧张。

      柱间道:“这里离宇智波族地也有几十里远吧?刚刚的战斗中我就发现了,你后背很敏感,是吗?我猜你一定很讨厌有人站在你背后。既然这样,你就背我回去吧。”顿了顿,柱间补充道:“当然,我要带着我的武器,你也不能封锁我的行动。”

      柱间放在身侧的手已经攥紧,指甲嵌入皮肉带来持续的刺痛,可柱间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斑,平静地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颤抖。他佯做平静地道:“这样可以吗?这不难吧,宇智波君。想要我坦诚相待,就也付出你的信任。”

      而斑只沉默了几个呼吸就点了点头。他答应地那么快速轻易、几乎让柱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但没等柱间反复确认,斑就已经站起了身。他用衣摆擦了擦镰刀的锋刃,接着把它收进了手臂上的封印。而后,他弯下腰,不带一丝犹豫地向柱间伸出了手。

      那是一只苍白、瘦削、有力、却又带着薄茧的手。

      柱间看着这只手,几乎发起了抖。他头昏脑胀地、木然地想:……这个人,是笨蛋吗?

      他不知道刚刚那个要求意味着什么吗?

      那是极度的侮辱与轻蔑。

      直到趴在斑背上,柱间仍在想这件事。他和斑离得太近了,他呼出的气就吹在斑耳边。他看得到斑染上绯红的耳垂,也感觉得到斑因为不适而紧绷的身体。他知道斑托着他的双臂仍在流血,更清楚自己只要双臂一绞、斑便不死也伤。

      可是斑依然这样做了。

      柱间出神地看着斑的侧脸,直到斑不解地回过头来,才勉强收回了视线。他忽然发现,刚刚一番动作后,斑的眼下竟然染上了一滴血红。那星血珠又被大雨冲刷落下,像是一道冲洗不去的血泪。

      他想了那么多,斑却好像什么也没想。他只是平静地催促柱间履行约定,语气和缓地道:“快说吧。”

      柱间却没立刻回答,他看着斑,半晌才道:“我要是骗你的呢?这么近的距离,如果我要杀你……”

      “你不会这样做的。”斑毫不犹豫地回道,因为柱间的拖延,他蹙起了眉,又劝道,“我会做个好听众的,你说吧。”

      柱间犹不相信,他连声问:“可万一呢?我们是敌人,如果你死了,我……”

      可斑只是说:“别绕圈子了,说吧。”

      “我绕圈子?是你疯了吧,我是你的敌人!刚刚你留了手,我可没有。我要是想杀你……”

      几次三番,斑终于没了耐性,他回头威慑性地看了柱间一眼,凶道:“快说!”

      柱间被那一眼看得心尖发颤,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他胸膛起伏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安静下来。他闭了闭眼,终于开始履行之前简陋的口头之约。

      柱间伏在斑的背上,把脸埋在斑蓬松的长发间,嘴巴张合几次,才磕磕巴巴地吐出了凌乱的话语。

      “美奈子死了,青松也死了……美奈子就像我的母亲,她是自杀的。她恨我绝无可能为她的儿子报仇,便自刎在了我面前……青松,他本来已经从战场上退了下来,他本该可以活的!可他死在了我愚蠢的‘不杀幼童’的准则之下,一个小小的孩童,便让我身经百战的朋友离开了世间。”

      “父亲也死了……他临死前仍然不肯瞑目,他紧攥着我的手,问我是否会为他报仇——可我、我就是、就是不能……”

      “后来,他们告诉我,板间也死了。我终于背叛了我的理想,我向泉奈挥刀……可那竟只是个误会!”

      “扉间同我说一切必有幕后黑手,我没有信。所以他离开了,他说他找到了幕后黑手,他说他会为我洗冤!……可我再也没能等到他的回来。”

      “我等了很久、很久……等得跟着扉间的人都回来了,可扉间依然没有。我问他们扉间到底去了哪里,他们一个个都不说。直到他们要死了、他们活不下去了,才又来求我,说‘你要是救了我,我就告诉你扉间曾经去了哪里’!我这才知道,原来他们都知道,他们一直都知道!”

      “我尽力了,我明明竭尽全力地救他们了,可他们一个个还是死了……我没有杀他们,没有!”

      “凭着地毯性的搜索,我终于找到了扉间的踪迹。可扉间怎么会是那样?扉间走后,我每天都坐在那里等他回来,可他们告诉我扉间被九尾吃了,他们说扉间再也回不来了!”

      “……可这怎么可能呢?扉间怎么会死,凭什么要扉间经历这一切!”

      “没有人信我,他们都恨我。明明我没有杀他们……可我做错了什么?若是我有什么错,为什么不报应在我自己身上?……若诸天真有神佛,为什么我救不了扉间?……难道我真的错了吗?难道我没有解释吗?”

      “……我想要和平,我不愿报复,于是别人就来报复我。我不杀人,别人就以为我势弱。我的意愿,却要所有人付出代价,所以他们恨我……”

      “——可扉间做错了什么?”

      像这样乱七八糟、颠三倒四的话,柱间说了很多、很多。他说得嗓子都哑了,他说得眼睛都哭得痛了。他本以为自己说不出口的,可刚开了头,那些话便争先恐后流溢了出来。泪水顺着他的面颊落进斑的发里,柱间边说边哭,尾音含糊成听不清的水汽。斑身上带着雨水与血水的味道,柱间却感到了无穷的安宁与疲倦。

      说着说着,柱间的声音越来越小,他睡着了。

      恍惚中,斑背着他,颠颠簸簸地、浮浮沉沉地,渡过了深深的、泪水做成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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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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