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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7-31 ...

  •   27

      柱间带着族人离开了,而千手族人消失在视线里的瞬间,斑就支撑不住地倒了下去。

      斑伤得太重了,且不说他来此之前就是满身疮痍、奄奄一息,单就柱间刚刚那一刀就几乎将他劈成两半,那伤口长且深,从脖颈左侧一直延伸到髋骨右侧,翻卷的皮肉下白骨岑岑,那一瞬间喷溅而出的鲜血已足够让一个普通忍者倒地昏迷。

      斑能撑到现在,完全靠着钢铁般的意志,可意志并不能决定一切。

      斑的呼吸接近于无,周围的声音都再也入不了他的耳。泉奈凄厉的叫喊伴着嘈杂的声响渐渐消隐无踪,斑模糊中感到自己身上又烧起来了。自毁符文检测到了他近乎枯竭的查克拉,自然尽忠职守地完成自己焚尽身躯的能力,可斑却还记得自己拼命跑回来是为了什么。

      有人大喊着“看着我的眼睛”,有人哭着说“求你不要死”,可斑已经没有注意他们的余裕了。斑挣扎着握住抱着他的那人的手,勉强睁开了眼睛,他用自己最大的声音说:“三土……被控制了,泉奈、奈奈……是无、辜的。”

      “不是……泉奈的错,幕后、黑手……另有其人。”

      斑不知道,他的声音其实低弱得微不可闻,他口中不断涌出的鲜血更让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模糊得让人分不清他到底说了什么。两句话的中间,他甚至短暂的昏迷了一会。记忆、感觉逐步消失,直到斑失去呼吸为止,他都不断重复着一句话。

      “泉奈是无辜的。”

      斑的心跳消失了。

      28

      斑死了。

      这是理所当然的。他受了那么重的伤,他怎么活得下来?

      当斑的身体运回族地后,田岛命令医官为他清理血污,包扎伤口。撕去粘连在皮肉上的衣物,剪掉被血污纠结成一团的长发,除去千手柱间那致命的一刀,人们在斑的身上竟还发现了数百道深可见骨的伤痕,这还不算被自毁咒文烧毁的那些皮肉。

      而斑的左眼近乎坏死了,他眼下有着数道发黑溃脓的伤口,足以让人明白他的眼睛遭受到了怎样残忍的对待,大夫们甚至猜测斑在赶回来的路上视力就已经受损。眼睛、手足、躯干……斑的身上找不到一块好肉,不是碳化流血,就是被暗器和千本分割穿刺,让人难以想象他是怎么顶着这样一份坏死的肉身冲回了家。

      而他拼尽全力赶回族地,似乎就只为了说那一句“泉奈是无辜的”。

      在田岛的严令下,斑的伤势并没有让泉奈知道,但这事根本瞒不久。

      在斑和刹那被羽衣伏击时,斑所在的宇智波驻地也发生了动乱,所谓的“援军”忽然挥刀相向,被激活的起爆符燃起了冲天的火光。好在留守的清溪应对及时,可纵然她及时展开了斑事先准备好的防护卷轴,忽然来袭的外敌一样让留守的宇智波们遭受了从未有过的惨败。

      那个时候,又是斑冲出来引走了敌人。

      那时候的斑已经靠着陷阱和暗杀解决了大半身后的追兵,他完全可以立刻返回族地而不是绕路去救这些没什么战略价值的“炮灰”。他满身的伤痕,他作为指挥官的本能,他强大的天资,无一不是他离开的理由,所有人都会原谅他的放弃,可他偏偏没有这样做。

      驻地保住了,受伤的人们被也被族人们接引替换,回了族地。他们甚至比斑还早一步回来,不少人甚至亲眼看到了不成人形的斑被田岛抱回了族地。这些普通人,这些被斑帮助过的“炮灰们”,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强大的斑大人焦黑流血地回了家,看着鲜血顺着他粗糙变形的手指流了一地。

      很多人当场就哭了出来。

      他们已经习惯于被放弃了,在这乱世里,在这实力为上的宇智波一族,他们每个人都知道自己注定的命运就是牺牲。只要他们的牺牲不是没有意义的,只要他们的牺牲能为亲人朋友获得更大的生机,只要他们的死不曾辱没了一族的荣光——这就是他们的命运。

      谁都知道,该死的本不该是斑。

      斑的伤本来是瞒着人的,没人想让外界知晓宇智波拥有了那样强大的力量又迅速失去。可尽管普通人的力量和强者相比有如萤火与日月不可争辉,但他们正如流水一般无孔不入,无数人的齐心协力,让他们甚至比火核刹那、比泉奈更早知道斑到底受了多重的伤。

      因为斑临死前的坚持,族里的长老们并没有展开对泉奈的调查。可所有人都知道宇智波三土是见了泉奈之后才被派去驻地的,而他领到的物资全是泉奈一一检查过才被允许带走。人人都说这是泉奈感觉到了斑的威胁才痛下杀手,人人都说这是泉奈嫉妒他哥哥的才能所以借刀杀人,泉奈的院子里被愤怒的人们扔了刀剑苦无,甚至有人纠集了朋友站在门口大声斥骂。

      可泉奈根本不在乎,他什么都不在乎了。

      前来报信的刹那昏迷着还没醒来,清溪依然在驻地主持局面,原本在族地养伤的火核被瞒了三日后得知了斑的情况,他拿着刀冲进了泉奈的房间,大吼着质问他:“你就这么等不得吗!”

      “他本来就没有几年了,他根本没想跟你争!”

      泉奈被一拳打得摔倒在地,他本来就被绳索严密地捆着,这下躺在地上爬也爬不起来。这些绳索原本是为了防止泉奈自残才绑上的,可如今却让他只能匍匐着趴在地上。

      “你说……什么?”脸颊贴着地面,泉奈茫然抬起了头,泪水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糊了满脸,泉奈睁大了有些模糊的双眼,用干涸撕裂的声音问他:“你说什么?”

      几日不见,泉奈已经憔悴地形如骷髅了。他空洞的眼神透过蓬乱的长发投向火核,嘶哑的声音像是流着血。泉奈张了张口,他看着胸膛起伏、泪盈于眶的火核竟然笑了起来,他越笑越大声,到了最后,竟像是孤魂野鬼不得安宁的悲鸣。

      “原来是这样啊!”泉奈大笑着说,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原来是这样啊!”

      “我早该想到的,我早该想到的!七年时间抵得上人家十几年苦练,怎么可能?这就是原因啊、这就是原因啊!”泉奈痛得疯了,他用头拼命往地上撞着,口中咳出了鲜血,他问自己,“我为什么从来都没有注意到,我为什么从来都不觉得这很奇怪?”

      ——因为泉奈印象中的从来就只有强大到睥睨天下的哥哥,他的眼睛里看到的从来就只有身为“忍界修罗”的宇智波斑。

      宇智波斑强大,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泉奈惨笑着,他脸上血水和泪水混在了一起,他用奇异的目光看着火核,哑声道:“这就是我的报应。”

      这如何不是报应?上辈子的泉奈用自己的死亡让他最亲最重的哥哥生活在地狱里,这辈子的报应便是让他亲手把他最想保护的哥哥推进死亡。上辈子的弟弟死了,哥哥还活着,这辈子的哥哥死了,弟弟却活着。

      我凭什么还活着?

      泉奈的眼前一片血色,他着魔地看着火核雪亮的刀尖,竟挺身撞去,却被突然出现的田岛一掌推开。

      数月不见,田岛的头发竟已花白一片,这样简单的动作竟也让他气喘吁吁。明明仍是壮年,可他却像是耄耋的老人,虚弱又疲倦。田岛是从族会上赶回来的,他推开泉奈,又打掉了火核的刀。这个憔悴的父亲扭头冲火核说了一句什么支开了他,而后动作利落地掏出怀里的竹筒,捏着泉奈的嘴将其中装着的安神药一股脑灌了下去。

      泉奈呛咳着挣扎,却在田岛的动作下不得不咽下了苦药。泉奈自小最崇拜父亲的,他眷恋亲人,对父亲的依恋与敬慕极深极重,可这一番动作下来,他竟一语也不发、一眼也没有看向他的父亲。见田岛伸出手要看他额头的伤,泉奈甚至神色冰冷地扭过了头。

      田岛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他缩回了手,跪坐在泉奈身前,很久都难发一语。事实上,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也根本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他原本有两个值得骄傲的孩子,可现在一个遍体鳞伤、冷冰冰的躺在他的房间里,另一个疯疯癫癫地活都活不下去了。

      最终,田岛只干巴巴地挤出了一句:“我找到了斑被附身的证据。”

      回答他的只有一片寂静。

      泉奈昏睡过去了,因为田岛让人给他的药里放了过量的安眠成分。田岛木然呆坐了很久,才慢慢挪动着僵硬的身躯,把泉奈抱到了床上。这孩子梦里还流着泪,他小幅度地抽噎着,苍白的面色、凹陷的眼眶让他看起来像鬼多过像人。

      田岛摸了摸泉奈冰凉的脸颊,为他裹好了伤,随后才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房间。

      29

      田岛回了自己房间,他进了卧室,慢慢坐在床榻边。

      床榻上躺着闭着眼睛的斑,他闭着眼睛,好像是睡着了,可根本没有人能在这样的伤势下安然入睡。田岛静静地、悲哀地看着他,他伸手触碰着青年冰冷的肌肤,将他有些僵硬的手包在了自己的手心里。田岛往那只伤痕累累的手上呼了口气,像是想要凭借这徒劳的行为温暖这只冰凉的手。

      可这只手已经不会再暖了。

      不知过了多久,田岛终于放弃了。他低着头,胸口处传来了撕裂般的钝痛。田岛无力地喘着气,张开的口像是在无声的嘶吼。他看着斑此时丑陋、冰冷的身躯,小声祈求:“快点醒过来吧,斑。”

      “爸爸知道错了,爸爸错怪你了。”

      可斑依然闭着眼。

      田岛捂住了脸。他强行止住了就要涌出的泪水,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田岛打开写轮眼,勾玉旋转着绘出了崭新的花纹,若是外面有人看到了,必会发现这是与斑展现出的一般无二的新力量。田岛俯身向前,他又一次试着撑开斑的眼皮,想要与斑对视,而他又一次的失败了。

      这是宇智波田岛在鬼之国新获得的力量,它叫万花筒写轮眼,而田岛的这双眼睛里潜藏着能够转移生命力的术。

      在前往鬼之国前,田岛本没想过能够获得这样的能力。他只不过是因为心底的那丝不甘心,才不顾理智的阻挠选择了和千手对立的任务。任务很艰难,但他最终成功了,他找到了鬼之国的首席巫女,那位据说能够预见未来、看穿灵魂的大巫女。

      巫女告诉了田岛一切的真相,她甚至给他看了一切本应有的样子。她用水面将一切娓娓道来,田岛木然看着水镜中天真的泉奈、爽朗的斑,只觉得痛苦和愧疚几乎他溺毙。血水从他的眼中涌出,落在水里,染红了水镜中正笑眯眯拿着团子逗弟弟的斑的脸,而田岛却依然大睁着双眼,茫然而又贪婪地看着这永远也不会出现在斑脸上的无忧无虑的坏笑。

      田岛是该要求大巫女拿出些证据的,毕竟这一切只不过是口说无凭,算不得数。可在她说出真相的一瞬间田岛就选择了相信,就在那一瞬间,田岛看清了自己的心,他知道他其实早就想要相信斑了,作为一个父亲,他早就难以忍受斑经受的一切苦难,他所要的仅仅是一个相信的理由。

      现在,大巫女给了这个理由,田岛对此不胜感激。

      在离开时,田岛虔诚地表达了谢意。其实他心里知道,就算是假的也没关系,他想相信斑,他想再给这个孩子一次机会,他想让斑重新生活在不必背负着罪孽的世界里,这就足够了。主人格也好、附身的邪灵也好,都没关系。田岛是是宇智波的族长,可他更是一个父亲,他愿意再一次无偿地付出自己的爱,他愿意背负这个行为能够造成的一切后果。

      可就连田岛也没想到,他做梦也未曾想过的证据那么快就来了。在与同样来参拜的日向一族的族长擦肩而过时,田岛收到了来自大巫女的求救信息。他和同样被拜托了的千手佛间一同攻向了日向的族长,在大巫女的帮助下亲眼见到了那个脱离日向族长身体后有如黑烟一般扭曲阴暗的邪灵。

      邪灵抱着一枚光芒闪耀的宝珠,只是一个攻击就让大巫女和挡在前面的千手佛间吐血倒地,田岛却凭借新获得的万花筒写轮眼躲过一劫。但邪灵也注意到了他,那扭曲恶臭的灵魂冲田岛充满恶意的笑着,他怀抱的宝珠冲着田岛发出了针对性的光芒,田岛顿时感到了灵魂被生生拔出体外的痛苦。

      那是何等强大的力量,田岛刚刚觉醒的微薄之力根本无法与宝珠散发的光辉相比。

      田岛艰难地抵抗着,他眼角余光中看到佛间似乎背着大巫女先走了,但他并没有在意,灵魂对撞中传来的画面已经攫取了田岛全部的注意力,更让田岛目眦俱裂。田岛看到了很多,他看到了遥远的曾经小小的斑是如何被驱赶到身躯一角,看到了那幼小可怜的意识是怎样狼狈又害怕地躲避着邪灵憎恶的鞭子。

      那个仓皇害怕的幼小意识刺痛了田岛的眼,田岛忽然意识到这一切真的就只是邪灵贪婪的后果——从来就没有什么主人格,从来就不存在什么邪恶的斑,一切就只是某人为了满足一己私欲做下的恶事,就只是这样而已。

      因为一个卑劣恶灵想要不劳而获、冒名顶替,所以田岛真正的孩子被殴打监禁,哭声和求救从来无人听见。

      因为一个邪恶之徒无德无能、志大才疏,所以在他离开后,田岛真正的孩子被迫承担了一切原本不属于他的罪,为人唾弃、为人欺侮,就算流了数倍于人的血汗都得不到自己应有的一切。

      斑何曾受过一分公平?他何曾受过一天父母的爱意?

      田岛还记得妻子临死前奄奄一息的模样,她憔悴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担忧和痛苦,她沙哑着嗓子问自己的丈夫:“斑这样可怎么办呀?”女子枯瘦的手无力地抓握着,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说:“斑又不听话,又不愿意练习,他总是看不起别人,总有一天要吃苦头的。那个时候他没有妈妈给他撑腰,他要怎么办啊?”

      妻子是含着怨气走的,她不放心。可被她隐隐担忧的那人甚至都没来见她最后一面,他甚至不愿为她好好守孝。

      是啊,那不是他的母亲,那从来也不会是他在意的人,他自然毫不在意。

      可斑呢?斑有什么?他从未被看到,也从未被关心,他什么错都没有犯,他又凭什么要受这样的苦?

      斑从未感受过什么是母亲,他的母亲也从来也没真正看到过他。她不知道,她期盼的、她甚至至死也为他担忧打算的不过只是一个可鄙的恶灵,她真正的孩子却被禁锢在身体角落,除了痛苦与打骂什么也没有。

      而田岛又何时真正爱过斑?他的温暖和在意给错了人,他留给斑的只有厌憎与嫌恶。

      曾经的田岛和所有人一样,认为斑有罪,认为他活该赎罪。在斑刚刚接任务时,他便受了很多欺负,田岛甚至亲眼见过那些顽劣的孩子打翻斑的饭盒,踩在他的食物上侮辱欺负他。田岛没管,他从来没管过。他把自己的孩子发配到偏远战乱之地,甚至期待过斑默默死在无人知晓的角落,他把自己的孩子锁在房间里,让人监视他、训导他,他要他让他接受自己注定早亡的命运。

      田岛坐视了一切——不,他何尝只是坐视?这个父亲用冷漠和匮乏的物资惩罚他的孩子,日日提醒着孩子身上背负的罪责,他要自己无辜的孩子承担一切他本不该承担的东西,他榨出了斑的每一分骨血去供养那个他认为“一直善良的孩子”。

      可斑又做错了什么?他凭什么承受着这一切?

      在邪灵的尖声笑骂里,田岛的双眼流出了血泪。他问自己:斑至今为止都生活在怎样的地狱里?

      那必是由父母亲族亲手缔造的地狱。

      田岛无法回答,他只是突然放弃了与邪灵的拉锯,顺着宝珠拉拽的力度猛地冲出了自己的身体。田岛知道这样会死,可他根本不在意。他想复仇,他只想复仇!他将自己的灵魂化为利箭,狠狠撞在了宝珠之上。

      在自己的灵魂四分五裂的同时,田岛看到那颗珠子也因此裂痕处处,甚至有小部分碎片脱离珠体,落在了地上。田岛快意地笑了起来,灵魂碎裂的苦痛甚至加剧了他的疯狂。邪灵尖叫起来,田岛却像感觉不到痛似的,拼命运起残余的魂体再一次向着邪灵本尊撞去。

      邪灵哭号着被撞散了,又虚弱地重新凝聚。田岛也短暂的昏迷了几秒,待他重整旗鼓打算一次将邪灵撕碎时,他却发现邪灵已经卷着宝珠哀嚎着逃了。

      最后还是返回的大巫女救了灵魂脱体的田岛。

      而在匆匆应付过千手佛间和大巫女后,田岛带着山下留守的人手就往族地赶,他想见斑,他有很多很多想和他说的。他要说“对不起”,他要紧紧搂住孩子瘦骨嶙峋的身体,他要尽他所能弥补斑失去的一切。

      可顾及着他的身体,队伍的速度怎么也快不起来。田岛在冲向宝珠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活不了了,可他还是想要报仇。但没想到,不但仇没能报完,而且行进的速度都被这无用的身躯拖累了。

      田岛到底晚了一步。

      当他到达那片林子时,他只看到了浑身浴血的斑和被彻底逼疯了的泉奈。当时的泉奈像是被刺激地失去了神智,除了凄厉疯狂的惨叫什么声音也发不出。田岛只好打晕了泉奈,他接着把斑搂在怀里,却只听到了斑神智全无的喃喃。

      斑满口都是血,田岛凑近去听他呜呜的低语,却只听到他不住呢喃着泉奈的无辜,他希望大家不要误会了泉奈,他不愿意泉奈蒙受着谋害兄长的不白之冤。

      是啊,弑亲之人将会生活在怎样的痛苦里斑最清楚了,他当然不愿最爱的弟弟承受同样的苦难。可是斑自己呢?

      田岛打开了万花筒,他把自己所有的生命力都输给了斑,可斑还是闭上了眼睛,他虚弱地搭在田岛胳膊上的手垂了下去,他的血湿透了田岛的衣衫。

      斑就在田岛的怀里失去了呼吸。

      田岛不记得自己时怎样把斑和泉奈带回家的,他精疲力竭,他痛得昏昏沉沉、神志不清。田岛要做的事很多,他要应付醒过来就挣扎着攻击一切甚至疯狂自残的泉奈,他要应付群情激愤的族众,他要应付周边敌对忍族不怀好意的打探,他还要想办法把当年的真相公布出去。

      田岛有这么多、这么多的事要做,可他最想做的竟然只是像个普通的父亲那样陪护在斑的身旁。田岛让人把斑的身体搬到了自己的卧房,他每日都亲手为斑换药,尽管那冰冷僵硬的躯体早已不能再愈合。

      恍惚中,田岛想起了斑前几次身受重伤的场景。

      多么可笑啊,斑真正面对世界只有七年,可他已经是第四次站在死亡的边缘。

      第一次是为泉奈挡下箭雨,而当时的田岛对他的“虚伪”不屑一顾,除了为他转写了自愈的咒文外就不管不问;第二次是归家时遇到狼群因而伤上加伤,当时的斑奄奄一息、瘦得皮包骨头,泉奈哭得嗓子都哑了,田岛却只派了一个大夫敷衍了事,待斑醒来就又警惕地重新落锁,不让他离开房间半步;第三次干脆是在驻地生死不知,田岛甚至是在斑苏醒后才接到几封轻描淡写的信件。

      眼前的一切也许就是报应。当田岛知道错了,想要照顾斑时,斑已经再也不需要他的照顾了,他能看顾的竟只有这具冰冷的、再也不会恢复的身躯。

      天渐渐黑了,田岛却没有点灯。空荡的房间里只回荡着一个人的呼吸,田岛的泪水一滴滴落在斑的脸上。田岛试着去呼唤斑,他想告诉斑这世界还有许多值得你留恋,可张开口却发现自己竟然连斑喜欢什么都不知道。

      田岛只能一声声喊着斑的名字求他回来。

      跌坐在孩子的身体旁,这个失败的父亲哽咽着,他像是一个不愿接受一切只能寄托于万一的赌徒,恳求着上天显灵,能把他的孩子还给他。

      30

      被所有人呼唤的斑,此时却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样凄苦。

      斑沉在一片温暖的水中。周遭黑暗暗的,没有声音也没有疼痛,只有柔软的水波覆盖着他的身子,它们亲吻着斑的身体,把温暖的力量一点点注入斑的身躯。

      斑闭着眼睛,任由自己被水波裹挟。

      痛苦、悲伤、不安……所有情绪离他远去,斑沉眠于此,没有丝毫苏醒的愿望,直到那亲切的水流逐渐消失,他才茫然地睁开了眼。

      斑木然站在一片黑暗中。

      奇怪的是,纵然他已失去了所有记忆,可他还是瞬间明了了自己身处何方,就像是他已在此被禁锢了十数年之久。

      斑知道他正在自己的身体里。

      斑很累,很深很深的疲倦牵绊着他的手脚,让他几乎无法动弹。而在水液消失后,斑才勉强有了行动的能力。他直觉自己有着非做不可的事,却偏偏疲倦地无法回忆。直到眼前莫名展开了奇怪的画面,斑还愣愣的站在原处没有动弹。

      如果斑此时意识清醒,他就会知道这是他新开启的万花筒的能力触及了他最初的记忆。可斑此时浑浑噩噩的,只能被动地看着眼前的画面不断流转。

      画面里的一切都是那么难以理解。

      斑看到一个胖乎乎的男人坐在满地食物残渣中,他面前一个方方正正的大盒子里播着奇怪的动态。胖男人手里抓着一个闪亮亮的珠子,似乎在与什么不知名的存在交流。胖男人蓬乱出油的头发乱七八糟的散着,他的嘴角挂着狂喜的笑容。斑听到他说:“我真的能选穿越到在哪个世界?”

      “啊,那当然是那个!”

      “能够终结乱世,能够开辟历史、掌握着毁天灭地的力量,却又没有管家婆一样的亲人束缚着的——”

      “宇智波斑!”

      接下来便是胖男人的灵魂脱体而出,斑看着他的魂体卷着宝珠狂喜地穿越了时空壁障,在时空乱流里不断穿行溯回,终于找到了一个满意的时空,接着“刷”地一下投入到了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体内。而与此同时,抱着婴儿的女子身上徘徊的另外几个幼小的灵魂便被胖男人的灵魂击得四分五裂,斑看着那无声无息便碎裂消失的灵魂们,忽然意识到这便是他还未出生的弟弟们。

      目睹了眼前的一切,斑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一些事:他是家中的三子,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大一些的弟弟刚出生没多久便夭折了,想来便是因为灵魂破碎不全的缘故,而小一些的弟弟……

      斑正慢慢想着,便看到胖男人附身的婴儿慢慢长大了,待他长到五岁时,最小的弟弟将要出生了,而此时世界意识才迟钝地反映了过来,将另一个灵魂从外界引入,投入那个本该早亡的孩子体内。

      这就是现在的奈奈了吧。

      斑木然想道。

      斑对眼前的一切失去了兴趣,他没有再注意之后的事了,他没有去看胖男人怎样操纵着他的身体欺负他的弟弟,也没有在意当年那个幼小的自己是怎样一次又一次被虐打欺凌。

      已经犯过的罪不会因为犯罪者深有苦衷而被宽恕,已经造成的伤害也不会因为明了伤害的缘由而不再作痛。

      如果现在在这里的不是斑,而是一个知道委屈、知道痛苦的普通人,恐怕此时已经痛哭流涕、怨恨不已了。可斑并不是普通人,他特殊的生长经历让他失去了怜悯自己的能力,为了完成自己的目标,他感受痛苦的情绪已经被他自己亲手毁去。

      眼前的画面仍在喋喋不休重演着,映得斑空洞的眼眸里像是无机质的宝石。斑在一片黑暗中蜷缩起身子,安静而又茫然想:到底什么时候能出去呢?

      31

      斑是在一个早晨醒来的,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并没有人。

      他困难地挣扎地坐起身,空洞的眼神投注在自己不知为何重新回复了细腻的双手上。斑摸了摸自己的脸,果然,右半边烧焦扭曲的皮肤也已恢复了光滑,连左眼下深深的刀痕都已愈合如初。斑难免想起了梦中温暖柔和的水液,他猜测那可能是某种神药或是奇怪的术,才能将他复原的这样好。

      不知道泉奈为此付出了多少。斑愣愣地想,这么好的东西,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还得起。

      斑还在迟疑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斑下意识挣扎着要起身行礼,可他的动作却被突然冲进来的人打断了。直到被用力搂住,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斑僵硬地坐着,感觉肩膀上传来了濡湿的感觉,他顿了顿了,才试探性地将右手放在父亲肩上碰了碰。

      因为怕惹父亲生气,斑的声音很轻,他的语声也轻轻的,像是怕惹怒了拥抱着他的人。斑小声道:“父亲,我是斑。”

      田岛当然知道那是斑。

      这些日子,他已经被无尽地等待折磨得近乎疯狂。自斑回到族地的一个星期后,斑的身体才慢慢开始了自我恢复,在两个星期后,斑冰冷的身体才重新有了温度。可斑始终没有醒,他就那么疲惫地躺在那,像是已经心甘情愿地陷入了死的深渊。

      好在斑终于醒了。

      田岛松开斑,他粗鲁地抹掉满脸的泪,殷切地注视着斑。他问:“你有什么不舒服的吗?之前感觉怎么样?”话音未落,田岛又忽然惊醒似的低语道:“对了,我得通知奈奈,奈奈知道了一定会高兴疯了……”

      他还在慌乱地安排,斑却被父亲的样子惊呆了,他从未想过一向威严镇定的父亲会因为他这样的人举止失措。斑看着父亲斑白的发、满面的皱纹,茫然道:“父亲,您……”见田岛被他的声音惊醒回头,斑也反应过来自己的僭越。他赶忙道了声歉,决定先回应父亲之前的问话。

      斑下意识坐直了身体,他低着头恭敬地道:“我的身体似乎没有太大的问题,除了千手柱间留下的伤口外,其余大部分伤口都已愈合了,查克拉尚未完全恢复。这是我初步感应的结果,具体的还需要细查……”

      “至于之前的感觉……”斑迟疑了一下,他原先平放在被子上的手紧了紧,才慢慢道,“我好像在自己的身体里,有一种很温暖的物质像水液一样补充了我的体力,而后我看到了一些画面……”沉默了一会斑才轻声续道:“我看到……当初是有人进入了我的身体,那不是我的主人格,他带着一颗珠子,我……”

      斑顿了一下,他低着头几乎不敢去看田岛的脸色,也不知道父亲会对这样的无稽之谈说些什么。斑知道这些没有任何根据的话是不会被相信的,他忽然觉得自己根本就不该将这样开脱般的话语说出口。就算那真的不是斑的主人格又怎么样?

      事已至此,还能如何?说出来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我很抱歉,对不起,父亲,我不该说这样的话。”

      理智告诉斑,斑应该这样说,而斑也确实将这句话说出了口。只是他说得很慢,好像每个字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仿佛这不是在为自己的错误道歉,而是在亲手剜出自己最靠近心脏的肋骨。说完这句话,斑几乎精疲力竭,他的手无法自控的颤抖起来,斑只好慢慢缩起手,将这不听话的手藏在了被子里。

      而田岛如有实质般的目光就深深压在斑的背上,直到斑不安地抬起头,才忽然被那样悲哀的眼神摄住了心神。

      田岛凝望着斑,不知何时他的眼睛里已全是泪水。斑看到他手中托着几枚细小的晶体,那材质光泽熟悉得就像“梦”中出现过的宝珠。

      斑怔住了,他呆呆地看着父亲手里的晶体,又抬头看了看父亲。斑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懂,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在轻轻发着抖。斑茫然地道:“父亲……?”

      田岛用尽全身力气才露出了一个笑脸,他逼迫自己不要去想大巫女水镜中显现的、斑本应拥有的自信桀骜的笑容。他说:“斑,你没有说错,那不是你。”

      “是爸爸错了,是爸爸错怪你了。”

      “斑,对不起。你没有错,你从来就没有错。”

      “你看,爸爸给你报仇了。”田岛勉强笑着,让自己看起来更可靠一些,可皱纹和泪水出卖了他的痛苦,“这些年,斑一直都很痛苦吧。爸爸对不起,是爸爸什么都没能做到……我……”他试图再说些什么,可他怕再继续下去就会痛哭出声。

      可这些已经足够了。

      斑惊呆了。他睁大了眼睛,用力摇着头,他连声说着“我不痛苦,我没事的”,可他的眼前却是一片模糊。斑只以为自己眼睛受的伤还没好,他试图道歉,却被一个深深的拥抱止住。父亲按着他的后颈对他说:“没关系的,哭也没关系的。”

      怎么会没关系呢?斑茫然地想。身为泉奈的哥哥,若是露出了弱点便会给弟弟带来麻烦。斑是不能够软弱的,他也不需要休息,他只需要完成他该做的任务,他只需要在该退场的时候退场。这是斑早就决定好的事,这是斑从一开始便贯彻到底的原则。

      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斑其实也并不觉得自己痛苦,可泪水依然接连不断地滚落着,仿佛这具躯壳有了自己的意识,正在无声的哀泣。父亲的怀抱非常温暖,斑迟疑了一会才缓缓回抱住了拥抱着他的男人,他学着火核的样子轻声安慰:“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一切都会过去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2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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