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逐君行》冬无倩

2、灵境梦往昔（一）

　　世人都说，天上不会掉馅饼的。我从前深谙此道，因而在幽山鱼龙混杂的妖灵中，也未受哪只小妖蛊惑。
　　可怜我冰雪聪明却糊涂一时，不过十几日的时光，便被离陌这小妖精诓来灵境给他当苦力。
　　正在沏茶的我很是幽怨的朝正在聚精会神与云桓对弈的离陌，却不料茶壶翻落，刚烧开的滚水烫的我嗷嗷直叫。
　　“月盈！”还算有点良心的离陌见我烫了，立马过来查看是否严重，那边正捏着一枚白子准备落子的云桓闻言讶然：“月盈？”
　　离陌不曾理他，他思索了一会儿，落下手中白子，道：“倒是比月痕这名字圆润可爱的多。”
　　我烫的呲牙咧嘴，离陌急得火急火燎，便都没将他说的那句话放在心上。
　　我这些天负责给他们端茶倒水的苦力活儿，心中虽然忿忿，但因着有求于人，便委曲求全了。此时我放下手中的活儿拎着烫的红彤彤的爪子在清月居檐下休息，看向屋里重新布子对弈的二人。
　　啧，云桓生的貌美，看着看着心里都愉悦几分。
　　啧，只是这云桓似乎经历有些不幸。
　　啧，……唉，红颜命多薄。
　　离陌带我来到灵境的那天正是夜里，灵境地处妖、人、仙三界的交界处，灵气充沛，妖灵甚多，周围并无人家，但远远的我便看到有一处灯火通明，亮如白昼，隐约有数盏天灯缓缓升起，伴着成群的萤火虫，恍若梦境一般。
　　离陌怔了一怔，道：“这便到了。”
　　远远地便见到一人，一袭白衣横卧于门前竹榻之上，似是睡着了。
　　我当时还道是谁如此不懂礼数，横卧门前叫别人如何进出。
　　走进才发觉他并没有睡着，只是拿着一只琉璃盏摇头晃脑的念叨着些什么，像是醉了。
　　“云桓……”离陌呆立，半晌无言。
　　“你……竟喝酒了？”
　　云桓睁开眼，见是一脸惊疑的离陌，有些讪讪，又见我不知所措站在一边，仔细瞧了瞧我的脸，道：“想不到你还是把她带回来了。”
　　他起身朝我这边走过来，浓辣的酒味扑面袭来，没想到云桓酒量如此之好，现下依然步伐稳健。他拾起落在我脚边的灯，施个法术点亮挂在门边，喃喃自语：“夕瑶怕黑，找不到回来的路可如何是好。”
　　“明日是休期，她定是又想着逃到人间去玩的。”
　　“去玩玩也没什么要紧，只是要早点回来才好。”两行清泪滚滚流下。
　　言毕，他只立着不动。
　　我见他悲情，又不与他熟识，便不好说什么，只是用眼神示意让离陌安慰他一下。离陌也不动，我甚是心焦。
　　就在此时，云桓一头栽倒在竹榻上，再无声息。
　　哪里是没醉，这大抵是醉的不省人事了吧。
　　想到这里，再瞥一眼正襟危坐，从容落子的云桓，实在不敢相信当日那酩酊大醉的竟和面前此人是同一人。
　　只是他口中那贪玩怕黑的夕瑶，住了这些天我却从没见过。不过据离陌说，夕瑶是很多年前灵境的弟子，跟着云桓修习的，后来因为仙界的一件大事而殒命了。我想着大概是云桓与那夕瑶互生情愫结为仙侣了，后来夕瑶不幸殒命，云桓便在此苦苦守候，唉，有情人总是不能成眷属。
　　“重塑仙骨？你可知这要付出怎样的代价？”云桓难得有惊疑的语气，这话把我从思绪里拉了出来。
　　我听着不妙，离陌是要为我重塑仙骨的，但听云桓这语气，代价很大，而我又与离陌并非深情厚谊，他不会……就此放弃帮我重塑仙骨了吧？
　　我紧紧盯着离陌，生怕他脱口而出一句，那就算了吧。
　　“怎么，不过就是借你灵境的灵泉一用，这么小气？”离陌语气略带讽意，顺带勾唇一笑。
　　我悬着的心放了下来。看来离陌并非言而无信之人，只是若代价真的很大，我怎么可以就这么接受呢？如果代价大到我没法报答他，又该如何呢？
　　于是我很担忧。
　　自那以后的好多天我都很担忧。我从灵境的春院花海逛到夏院的郁郁葱葱，再到秋院吃些果子，又到冬院采些雪花回去给离陌煎茶，美景如斯，不知比幽山有趣了多少倍，但我仍然很担忧。
　　直到有一日我无意听见灵境的一个弟子说了一句，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我恍然大悟，大概是我救了他，他却知这大恩无法报答，于是……哦对，于是他便以身相许了，但是呢，我又没有同意，他就觉得欠着一个人情在身上必须要还的，所以对于我重塑仙骨这件事，便甘愿付出那代价。
　　我自认为这推理合理极了，不过我还是有些担忧，担忧那个代价大于我救他这件事。
　　这个担忧终于在我刚下灵泉水的时候消散了。
　　“那个……替我塑仙骨的代价是什么？”我有些吞吞吐吐的，生怕那个代价太大。
　　“原来这些天你忧心忡忡是因为这个。”他答非所问，看着我浅浅一笑，“若这代价是我以后活不了多久，你当如何？”
　　“那自然不可！我宁不要这仙骨了，当个凡人也还不错。”我急了，这岂不是用命来换，这人情我欠不起也还不起。说着我便打算起身，却出水未遂被他拉了回去。
　　他脸上笑意更甚：“看来那个贼不光盗走了你的魔气，把你的脑子也一并盗走了。非亲非故，我为何要拿命救你？”
　　我仔细想想也是。
　　他继续道：“我本想报你的相救之恩，可哪知你对我无欲……无求。”
　　我心里一紧，而后心脏咚咚咚一阵乱蹦。这厮这句话无欲与无求之前相隔一座幽山那么远，于是……咳咳，我想歪了一点点。
　　“不过费上一两千年的修为罢了。”他见我低头不语，补充道，“我的修为少说也有一两万年了。”
　　我的忧愁终于放下了，人各有异，看来这代价与我睡几日树梢的代价差不了多少。
　　我整个都浸入了灵泉的水中，周围灵气缭绕，水有些凉，不过离陌封了我全身的脉门，便也感觉不到什么寒意。塑仙骨是个大工程，动辄要几年，于是云桓把这清月居连同灵泉池划为禁地，不准弟子们随意走动。
　　离陌传授了我心诀，我念诀进入修炼状态，对外界无知无觉，对自己亦无知无觉，就像是睡了一觉，做了一场梦一般。
　　曾经有人告诉我，灵气充沛的地方，总会游荡着很多人的记忆，或生者或死者，这些记忆太过深刻，轮回也无法抹杀，于是便终日漂浮在灵气充沛的地方，例如灵泉池水之上。
　　我想，我在心修之时，便进入了离陌的记忆，因为这记忆中正是灵境，而出现最多的便是离陌。还有云桓、那个贪玩怕黑的夕瑶，以及云桓提了一句的月痕---林月痕。
　　这大概是一两千年之前的事情。彼时蛾族还是受天神诅咒只能为仆的一族，夕瑶和林月痕还是才修炼了几百年的小妖，云桓还是一个古板的教书仙师。